<p><b> 天賦異稟的評書大家</b></p><p> 文/趙樹發(fā)</p><p><br></p><p> 在中國評書界,李鶴謙先生是被嚴重忽略和低估了的評書表演藝術家。在上個世紀五六十年代,李鶴謙先生就是當時營口的“評書三大家”之一(另二位是大名鼎鼎的袁闊成和張寶殿)。到了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更有“袁李”并稱之說,袁闊成先生以儒雅帥氣為顯著特點,李鶴謙先生則以短打書為長項,二人相得益彰。當年營口的幾家書館,李鶴謙和袁闊成都是最“叫座”的評書演員,他們各有各的聽眾群體,坊間更有傳聞:“聽李鶴謙,看袁闊成?!逼溟g,李鶴謙和袁闊成曾經(jīng)一同受邀,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說書、錄書,那個年代,能有此殊榮的評書演員少之又少,可謂鳳毛麟角。</p><p> 李鶴謙,原名李國安,1927生人,祖籍天津南郊的葛沽鎮(zhèn),1983病逝于從北京返回營口的途中。9歲上學讀書,16歲立志學說評書,19歲拜師福坪安老先生,21歲正式登臺演出。1953年參加營口市曲藝籌備組,1958年加入營口市曲藝團,是營口市曲藝團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四十年的藝術生涯里,李鶴謙先生不僅整理改編了諸多優(yōu)秀傳統(tǒng)書目,還潛心鉆研新書,是全國最早“說新唱新”的評書藝人之一。更值得一提的是,李鶴謙先生還是最早改革評書的表演形式、敢于撤掉桌子把全身亮相給觀眾的兩個開拓者之一(另一個是評書泰斗袁闊成先生)。</p> <p><b> (一)</b></p><p> 李鶴謙出生在一個普通而平凡的家庭。資料上介紹說他生于天津,按照李鶴謙先生的兒子李少武的說法,他應該是生于營口。李鶴謙的父親是一位遠近聞名的洋鐵匠,母親早逝,不久他的父親又娶了后老伴??紤]將來得有一門吃飯的手藝,李鶴謙很早就開始跟隨父親學習打鐵。少年時李鶴謙就顯示出了文藝天賦,曾經(jīng)被一位唱京劇的老師看中,并跟隨老師學唱京劇。在老師的指導下,李鶴謙每天不厭其煩地吊嗓子、壓腿、走臺步,非常艱苦。后來父親不忍心看著他受累,就斷絕了他的京劇之路。那個時候營口的曲藝氛圍非常濃厚,他家就住在幾家茶館附近,李鶴謙又萌生了學說評書的想法。16歲那年,經(jīng)別人介紹,李鶴謙找到北京來的評書藝人福坪安老先生。礙于鄰里的情面,福坪安有一搭無一搭地應承下來。開始并沒有真心實意地教,李鶴謙倒是踏踏實實地學。斷斷續(xù)續(xù)兩年多過去了,福坪安看他確實是個好苗子,聰明伶俐、心靈手巧,學東西也快,這才決定收他為徒。</p><p> 福坪安,1885年(光緒十一年)在北京出生,滿族,為鈕古祿氏,原名福布森。師從徐長勝先生,出師后,起初經(jīng)常在京津兩地演出,他是在天津紅起來的,以《明英烈》享譽津門。1920年左右在評書界更是獨占鰲頭。后到營口、沈陽、丹東等外埠演出。當時營口聽評書、看戲的觀眾特別多,懂書懂戲的行家也多,每天都有諸多各界名角在營口登臺獻藝,加之熱情的書迷也打動了福先生,福坪安決定定居在營口,1951年福坪安老先生歿于營口。福坪安老先生經(jīng)常出入夏家茶館、劉家茶館等幾家書場,深得營口觀眾力捧。李鶴謙決定學說評書,除了他自己有這個愛好之外,也有些許的無奈。當時李鶴謙的家境越來越拮據(jù)了。李鶴謙的妻子是童養(yǎng)媳,14歲就來到了李家。李鶴謙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因為家庭困難姐姐早早就嫁人了。選擇這門藝術的理由很簡單,學什么都得先行投資,比如學樂器得買樂器,學理發(fā)得購置理發(fā)工具,只有學說評書帶著一張嘴就行了。</p><p> 19歲那年,李鶴謙成為福坪安老先生的入室弟子。師父賜名李鶴謙,寓意是:“說書人當鶴立風雪,藝高不忘謙卑?!迸f社會的師徒關系說道很多,徒弟跟師父學藝基本上是住在師父家里,伺候師父師娘,還有“三節(jié)兩壽”什么的。因為兩家距離很近,李鶴謙倒是沒有住在師父家,但是像擔水、劈柴、生爐子、掃地、做飯等家務,甚至給師父倒痰盂、倒尿罐等雜役,李鶴謙都干過。福坪安與李鶴謙簽了三年合同,學徒期間沒有任何報酬,偶爾的演出收入都歸師父所有,三年后,學成學不成就不是師父的事了。拜師之后,李鶴謙開始了艱苦的學習之旅。每天清晨,他都會早早地來到師父的住處,認真學習評書的技巧。從咬字發(fā)音到節(jié)奏把握,從人物塑造到情節(jié)演繹,他一絲不茍地鉆研著每一個細節(jié)。那個時候,所謂的拜師學藝,其實就是跟著師父在這個圈子里“熏”,師父偶爾會點撥一下,或親自示范,更多的時候是自己主動察言觀色,尋找門道。李鶴謙深知,只有通過不懈的努力,才能在評書的道路上走得更遠。好在李鶴謙自身條件非常好,而且悟性極高,再加上勤奮好學,僅兩年多就出徒了。用現(xiàn)在的話說,他天生就是吃這碗飯的。</p><p> 21歲那年,李鶴謙迎來了自己人生中的重要時刻——正式登臺演出。開始是給師父福坪安墊場,逐漸地就變成了他和師父上下場。第一次站在舞臺上時,面對著臺下眾多的觀眾,李鶴謙的心中充滿了緊張與期待。當他開口說書時,所有的緊張都煙消云散了。他的聲音洪亮,極具穿透力,在表演上也得到了師父的真?zhèn)鳎河哪毮?、頓挫有力、高低錯落、節(jié)奏明快。李鶴謙說書講究“掰瓜掉子兒”,送音入耳,也就是“咬字如捉虎”。他自幼在京劇上下過苦功,嗓子亮且有膛音,“夯頭子”好。很快就被觀眾所認可。在營口嶄露頭角后,李鶴謙開始獨立發(fā)展,他從營口出發(fā),一路向南,在瓦房店站住腳后,又到普蘭店駐場,等到了大連時,他終于闖出了名聲,也就是說,他開始掙錢了。之后他又一路向北,先后在鞍山、沈陽直至黑龍江省的各地書場演出,憑著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精湛的技藝、和充滿了生活氣息的語言風格,在東北迅速走紅。</p> <p><b> (二)</b></p><p> 解放前,位于今天遼南育才中學和紫文苑小區(qū)附近的區(qū)域叫“洼坑甸”,是東北地區(qū)曲藝、雜技、戲曲藝人集聚賣藝的地方之一,曾經(jīng)與北京的“天橋”、天津的“三不管”齊名。《營口市志·第五卷》記載:“1924年,營口縣行政公署將今西市區(qū)勝利街道辦事處所轄境內(nèi)的一片低洼地開辟為‘洼坑甸商場’(后稱小平康里)后,逐漸成為文化娛樂集中場地。1929年至東北淪陷初期的1934年間,有專供書曲演出的群英軒(劉家)、文雅軒(夏家)、紅星茶館(楊家)、鳴祥、鄔家等書館建成。老一輩書曲藝人福坪安、固桐晟、張春山、趙玉峰、王香桂(單田芳先生的母親)、師世元(師勝杰先生的父親)等都來到營口在上列書館演出過。聽眾到書館入座,可以邊喝茶,邊聽書,因此書館又被稱為茶社?!敝u書表演藝術家連闊如先生在其遺作《江湖叢談》中也提到:“在營口市有個洼坑甸,算是營口最繁華熱鬧的市場,較比天津三不管、北平的天橋不在以下?!碑斈旰芏嗨嚾耸窃跔I口洼坑甸一炮而紅,并得到觀眾的認可后才聲名鵲起的。年輕的李鶴謙就是在這種環(huán)境和氛圍下成長起來的。全國著名曲藝活動家、曲藝教育家、曲藝作家孫維綿先生回憶說:“讓李鶴謙一舉成名的評書是《左良傳》,當年他在茶館演出時,只要宣傳欄貼出演出通知,場場爆滿?!崩铤Q謙自己說:“進茶館的人,只要他聽了我一段書,基本上就走不了了?!睂W徒期間李鶴謙已經(jīng)把師父福坪安常演的《明英烈》《永慶升平》《大隋唐》《三俠五義》等“書梁子”背了下來,又有機會跟諸多名家學習和交流,李鶴謙如魚得水,不斷拓展藝術空間。</p><p> 1953年,營口市因地制宜,組建了曲藝籌備組,李鶴謙先生和袁闊成先生、張寶殿先生等應邀參加。1958年,營口市正式成立了曲藝團,李鶴謙成為創(chuàng)始人之一。在曲藝團里,他不僅繼續(xù)演出傳統(tǒng)的評書節(jié)目,還加以改良和創(chuàng)新,整理改編了許多優(yōu)秀傳統(tǒng)書目,如《魯達除霸》《楊家將》《野豬林》《岳飛童年》《武松打虎》《楊七郎打擂》《伍子胥》等,深受觀眾歡迎。1956年,李鶴謙在大連人民廣播電臺錄制了由他整理改編的中篇評書《魯十回》。這部評書以其生動的情節(jié)、鮮明的人物形象和精湛的評書技藝,受到了廣大聽眾的喜愛。從此,李鶴謙的名字開始在全國范圍內(nèi)傳播開來。上個世紀六十年代初,李鶴謙開始潛心鉆研新書,先后整理改編了《三打烏龍鎮(zhèn)》《烈火金鋼》《敵后武工隊》《節(jié)振國》等,在電臺播放,同樣深得好評。進團之后,李鶴謙的表演舞臺已經(jīng)從茶館轉(zhuǎn)移到了劇場。表演空間大了,就需要大幅度的肢體語言配合。李鶴謙為了練習身段,精準掌握表演上的一招一式,他特意從大連請來了一位姓陳的武術大師,學習通背拳。那段時間,營口曲藝團的演出經(jīng)常是兩檔評書,袁闊成先生、李鶴謙先生兩位大家同臺競艷,觀眾樂此不疲。日復一日、年復一年,李鶴謙的評書藝術日臻成熟。他的評書作品,成為評書界的經(jīng)典之作,被當時的評書藝人競相傳頌和模仿。1962年,李鶴謙先生和袁闊成先生一同受邀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書,李鶴謙錄制了中篇新書《南方來信》和多個評書小段。老哥倆都好喝兩口,兩個月下來,倆人不僅花光了當月工資,還伸手跟家里要錢,引起了雙方家屬的極度不滿?!赌戏絹硇拧愤@部評書不僅展現(xiàn)了李鶴謙深厚的語言功底和爐火純青的評書技藝,更體現(xiàn)了他對時代精神的深刻理解和把握。通過這部評書,李鶴謙進一步鞏固了自己在評書界的聲譽。</p> <p> 在書場和電臺的演出中,李鶴謙逐漸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藝術風格。他的評書熱情飽滿、粗獷豪放、潑辣大方、雅俗并置,富有強烈的藝術感染力。他洪亮的嗓音,即便是千人劇場,不用麥克、不借助音響,也能把聲音清晰地傳送到最后一排觀眾的耳朵里。他善于運用生動的語言和豐富的肢體動作,將故事情節(jié)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將故事中的人物形象描繪得栩栩如生。在《野豬林》中,他形容解差董超、薛霸的吃相:“那真是迎風的膀子旋風的筷子,拖住了大牙,墊住了底氣,抽開了肚子頭,甩開了腮幫子,吃的雞犬落淚貓狗傷心啊?!边@種幽默風趣的語言,不僅讓觀眾忍俊不禁,更讓故事充滿了生動性和趣味性。再比如,魯智深出場后:“倆解差一看就花和尚獨自一人,就要跟他決斗,哼哼哈哈哈哈……”這笑聲借鑒了京劇表演模式,與京劇舞臺上袁世海先生塑造魯智深的藝術效果有異曲同工之妙,聲震野豬林,倆解差沒動手先膽怯六分,活脫脫一個俠肝義膽的英雄形象。“怎么那么巧,怎么那么寸,怎么那么合適又對勁?!薄@句經(jīng)常被別人引用的話就是他發(fā)明的。李鶴謙還善于調(diào)動觀眾的情緒,與觀眾形成良好的互動。他的評書語言自然流暢,看似信手拈來,實則經(jīng)過精心設計。他能夠根據(jù)觀眾的反應,靈活調(diào)整評書的節(jié)奏和內(nèi)容,讓觀眾始終保持高度的興趣和參與感。他的評書不僅讓觀眾感受到了藝術的魅力,更讓觀眾在欣賞中得到了思想的啟迪和情感的升華。在李鶴謙之前,評書藝術多以傳統(tǒng)的長篇大論為主,形式相對單一。李鶴謙則大膽創(chuàng)新,將短打書的藝術形式發(fā)揚光大。他的短打書,如《大八義》《小八義》《童林傳》等,情節(jié)緊湊、人物鮮明、語言生動,深受觀眾喜愛。這種短打書的形式,不僅豐富了評書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也為后來的評書藝人提供了新的創(chuàng)作思路。一位網(wǎng)名叫“海?!钡穆牨娫u價說:“鶴老塑造的人物鮮活,語言韻律十足,聲口氣韻功力深厚,遲急頓挫、節(jié)奏把控、起伏跌宕。快如疾風暴雨,緩若小橋流水,氣勢如驚濤駭浪直沖天際,情感態(tài)勢入耳入心催人下淚。讓人聽了,能感受到中國語言文字之美,莫名地想跟著一起律動?!?lt;/p> <p><b> (三)</b></p><p> 正當李鶴謙的評書事業(yè)蒸蒸日上之時,一場突如其來的災難降臨了。李鶴謙莫名其妙成了“國民黨特務”,蒙受了不白之冤,被關進了“牛棚”。一時間大街上貼滿了“打倒李鶴謙”的標語,李鶴謙時不時地被押到廣場上批斗,還挨過一次打。李鶴謙全家的生活一落千丈。此前,李鶴謙的月工資能拿到147塊錢。被關押后,李鶴謙每個月只能領到30塊錢。與此同時,李鶴謙的妻子因為拒絕檢舉揭發(fā)李鶴謙的所謂“罪證”,被營口服務行業(yè)的一家單位開除公職。李鶴謙到手的30塊錢還得孝敬后媽15塊錢。這樣一來,全家每個月就靠15塊錢的生活費活著。那個時候李鶴謙的大女兒下鄉(xiāng)到了復縣,二女兒輟學,大兒子念中學、二兒子和小兒子念小學。1969年12月27日,李鶴謙一家被遣送到海城縣中小公社的中小大隊第三生產(chǎn)隊,接受勞動改造。在這期間雖然他的生活、工作、以及人身都受到限制,但是他對評書藝術的熱愛和追求沒有改變。先后創(chuàng)作改編了評書小段《英雄虎膽》《三代人》(取材于《紅燈記》)等。1970年,李鶴謙在海城縣廣播電臺錄制長篇評書《艷陽天》。這部評書,展現(xiàn)了逆境中的李鶴謙生生不息的藝術才華和堅韌不拔的拼搏精神。在勞動改造期間,李鶴謙除了生活條件極其艱苦之外,還真沒遭過其它罪。這得益于他有一門出色的鐵匠手藝和觸類旁通的其它技藝,閑暇時間,他時不時地為張家盤個炕啦,為李家打個煙筒啦,為趙家做個水壺啦等等。李鶴謙干這些活跟他說書一樣細膩。李少武說:“像盤炕這類臟活,我爸是穿著白汗衫干的,干完活居然纖塵不染?!币淮?,有位青年人扛來了一輛車圈被撞扭曲了的自行車找到李鶴謙。李鶴謙一看,那是一輛原產(chǎn)日本的自行車,非常嬌貴,一般人根本不敢上手。李鶴謙看了一眼就琢磨出門道來。他對那人說:“你先辦別的事吧,這玩意挺麻煩,我得慢慢弄?!钡饶侨穗x開后,李鶴謙上去一腳就把車圈踹復原了。李鶴謙說:“其實沒有那么多原理,怎么撞瓢的,再把它撞回去就完了,掌握好尺寸勁頭就行。”在說書上,李鶴謙的“尺寸勁頭”也同樣奏效。他精湛的手藝和忠厚的性格博得當?shù)厝说馁澴u,經(jīng)常被老鄉(xiāng)請到家里做客。那幾年生產(chǎn)隊也不怎么安排他干農(nóng)活,只是讓他定期給村民讀讀報紙、講講政策等等,一直把他當作“手藝人”保護起來。因為不知道有沒有出頭之日,李鶴謙在農(nóng)村還蓋了房子,耐心地等待時局的轉(zhuǎn)變。</p><p> 1972年,李鶴謙得以平反昭雪,他開始為重返舞臺做準備。但那個時候依然還有很多條條框框的限制,在回城安置上困難重重,使得他重回營口市曲藝團之路異常艱難。在時任老邊區(qū)區(qū)委書記的邀請下,李鶴謙不得不先落腳在營口市老邊區(qū)歌舞團。當時的老邊區(qū)歌舞團演員倒是不少,就是缺個臺柱子,李鶴謙進團后,迅速就把整個歌舞團支撐起來。在此期間,丹東市歌舞團也向他發(fā)出了邀請,還專門派人來到李鶴謙家協(xié)調(diào)此事,承諾給房子、給子女安排就業(yè)和就學、工資待遇恢復到之前的標準??吹接羞@么好的條件,全家人都很興奮,紛紛表示愿意去丹東生活。李鶴謙稍稍有點猶豫,最終還是謝絕了。李鶴謙說:“我在哪兒倒下的我必須在哪兒爬起來?!闭Z氣之堅定,一如他一腳踹平自行車車圈時說的話:“怎么撞瓢的,再把它撞回去就完了?!?lt;/p><p> 1975年大地震的時候,家家都住進了地震棚。李鶴謙閑來無事,也給孩子講,不過他在家里講的不是評書,而是故事。當年有個傳播度非常廣的手抄本,叫《一雙繡花鞋》,李鶴謙講得繪聲繪色,子女們聽得如癡如醉,講到關鍵處李鶴謙就不講了,相當于評書里設個“扣子”。子女們一看,這哪行啊,趕緊一起上手,這個給揉肩,那個給捏腳,還有的給倒茶水,硬是哄著李鶴謙繼續(xù)講了下去。李少武說,他聽了之后,嚇得一宿都不敢出去上廁所。</p><p> 到了1977年,李鶴謙終于落實政策,重新回到了營口市曲藝團。李鶴謙的回歸,說是落實政策,其實更大的因素是:他是被熱情的觀眾“請”回來的。在回城進團之前,營口市組織了一次全地區(qū)的文藝匯演,李鶴謙受命代表老邊區(qū)歌舞團表演了一段根據(jù)楊運烈士的事跡改編的評書,表演結(jié)束后,觀眾群情振奮,雷鳴般的掌聲經(jīng)久不息,李鶴謙幾次謝幕觀眾都不讓下場……李鶴謙感動得淚灑當場,當晚他徹夜未眠。李鶴謙的兒子李少武在講到這段往事時,也哽咽著流下了眼淚。從此,“當年的李鶴謙又回到了舞臺”的消息不脛而走。</p><p> 經(jīng)過動亂時期的折騰,那時的曲藝團已經(jīng)破敗不堪,原有的演員走的走、散的散,團里不得不重新招收了一批演員,相當于二次組建。為了解決住房問題,李鶴謙親自出面,找地皮、批指標、爭取經(jīng)費,蓋起了幾處平房,為團里的肖藝、張明生等解決了后顧之憂。李鶴謙本就是個熱心腸的人。當年為了把遼河油田的一對優(yōu)秀相聲演員調(diào)進營口曲藝團,李鶴謙先后跑了好幾趟,最終促成了此事。李鶴謙平易近人,不擺架子,對待同事、對待鄰里有求必應,所以他的群眾關系特別好。</p><p> 1978年,李鶴謙代表營口市曲藝團參加了全省曲藝匯演,演出的評書《古城星火》被評為優(yōu)秀節(jié)目。同年,全國開始恢復傳統(tǒng)書目,李鶴謙在營口廣播電臺錄制了長篇評書《楊家將》。這部評書共90回(也有120回之說,這和剪輯有關,有的臺要求時長23分鐘一回,有的臺要求時長29分鐘一回)。《楊家將》是營口市“文革”后在電臺播出的第一部傳統(tǒng)評書。在錄制過程中,李鶴謙克服了種種困難,面對多方壓力,還請教過大石橋的同輩老藝人雷秉安先生。最終才得以完成。李少武說,他親眼看見他的父親成宿連夜地構(gòu)思和整理這部書,困了就把毛巾緊緊地勒在頭上。家人勸他早點休息,李鶴謙說:“我不整理出來明天進錄音棚說啥呀?”《楊家將》是李鶴謙的代表作之一。講述的是北宋初年楊延昭一家保家衛(wèi)國、抗擊外敵的傳奇故事。李鶴謙把舞臺上的成熟經(jīng)驗同樣帶進了錄音間,將楊家將的英勇無畏和愛國情懷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這部評書迅速在聽眾間引起了轟動,成為評書界的經(jīng)典之作。《楊家將》的錄制成功,讓李鶴謙的名字再次成為全國評書界的焦點。后來,這部書被營口電臺推送到中央人民廣播電臺,參加“全國優(yōu)秀長篇評書展播”,并在這次展播中被評為一等獎。當時,全國有95家省、市電臺同時播放這部評書,還專門有個頻道對臺灣同胞進行廣播。李鶴謙的聲名響徹大江南北。一時間,全國各地來找他學習的、交流的、探討的人絡繹不絕,單田芳先生、田連元先生、劉蘭芳先生都是李鶴謙家中的???。全國著名曲藝作家、評書表演藝術家郝赫先生說:“1962年,我去田莊臺跟李老學了七天《赤膽忠心》(節(jié)振國的故事),吃住都在他家。李老念梁子,我記錄,李老非常熱情、無私?!庇幸荒?,常寶霆先生、白全福先生帶隊來營口演出,特意把李鶴謙先生請出來給上塊活。還有一年,侯寶林大師到遼寧演出,李鶴謙受邀和侯大師同臺演出。1981年,李鶴謙在病中錄制了長篇評書《吳越春秋》。這部評書以其宏大的歷史背景、豐富的人物形象和精湛的藝術表現(xiàn)力,再次贏得了廣大聽眾的喜愛。</p><p> </p> <p> 然而,命運似乎并不眷顧這位大師級人物。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初,李鶴謙被診斷出患有胃癌。面對病魔的折磨,李鶴謙不顧醫(yī)生的多次勸告,為了給廣大聽眾留下更多的評書作品,在身體明顯不支的情況下,他趕錄了長篇評書《古城風云》??上У氖?,他并沒有完成這部書的錄制工作,這成了他一生的遺憾。1983年,李鶴謙在河北石家莊治療時已經(jīng)病危,在途經(jīng)北京時,袁闊成先生專程趕來探望,還讓他的學生、中國鐵路文工團的田占義為李鶴謙先生在火車站附近安排了一家旅店休息。轉(zhuǎn)車時,相聲名家李國盛搶先把彌留之際的李鶴謙背上了回營口的旅客列車,李鶴謙的二兒子、二女婿貼身陪護。車到興城時,李鶴謙先生走到了生命的終點,年僅56歲。后來,錦州市文化局動用一切力量,雇了一輛大卡車把李鶴謙先生的遺體運回了營口。</p> <p><b> (四)</b></p><p> 李鶴謙先生留存于世的評書作品非常稀少。在網(wǎng)上現(xiàn)在整段的錄音就是《野豬林》,其它留存像《伍子胥》《魯達除霸》等,也是只言片語。所幸的是,李鶴謙先生的90回《楊家將》,經(jīng)過李少武攜家人全力搶救,在營口電臺的倉庫里翻出了86回,后又從別的渠道找出2回。李鶴謙先生的生前好友、曲藝作家趙博先生曾經(jīng)找到李少武,想要整理李鶴謙生前留下的文字資料。當李少武把資料送過來時,趙博先生看到的卻是一摞子“天書”。這些資料都是李鶴謙先生手記的“書梁子”或每部書的提示性語言大綱,大概除了李鶴謙先生本人,沒有人能看懂。當年李鶴謙先生進錄音棚的時候,手里只帶一張卡片,半個小時一氣呵成。不像現(xiàn)在有些演員,在舞臺上基本上就是背書,根本談不上是說書。據(jù)營口市歌舞團的退休曲藝演員李奎寶提供的信息,他曾經(jīng)“手錄”過李鶴謙先生的《野豬林》書稿,現(xiàn)在就保存在他的家里。據(jù)營口電臺的主持人汪洋提供的信息,他的手里存有李鶴謙播講的《吳越春秋》第八回(僅此一回)。據(jù)李少武提供的信息,李鶴謙先生在中央人民廣播電臺錄制過《節(jié)振國闖出小劉莊(1、2)》《虎口拔牙》《賣椰子的老大娘》等,確有錄音資料留存;在黑龍江人民廣播電臺也應該有李鶴謙先生的錄音資料留存。據(jù)當年劉家茶館(群英軒)的后人、現(xiàn)年87歲的劉國璽老人回憶,福坪安老先生過世后,群英軒全靠李鶴謙這面大旗支撐門面,從小就在茶館里長大的他至今還能背誦李鶴謙先生說的人物贊、景物贊十余段,劉國璽老人還親自寫下了這些珍貴的歷史資料。</p><p> 李鶴謙先生對評書最大的貢獻是他和袁闊成先生一起,改革了傳統(tǒng)評書的表演模式,敢于撤掉桌子、脫掉大褂、把全身亮相給觀眾。此舉相當于評書界的一場革命??氨群顚毩执髱煯斈觐I導相聲改進小組、去其糟粕,取其精華,把相聲從撂地帶進的劇場。在這之前,說書先生只能依托于書館,在桌子后面說書,很難融入到綜藝晚會之中。李鶴謙和袁闊成把評書從書館帶到劇場后,迅速在全國引起轟動,當然也招致很多阻力和謾罵,但最終都為兩位先驅(qū)者無懈可擊的舞臺表演藝術所折服。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全國各地的曲藝院團紛紛派人來營口市曲藝團取經(jīng)、學習,營口評書因為有了這兩位大師的領航,乘風破浪,一路高歌。復旦大學哲學教授陳果說:“只有同等能量的人才能相互識別,相互欣賞,相互珍惜。”李鶴謙和袁闊成就是這樣的一對奇人。他們是業(yè)務上的競爭者,生活中的好朋友,他們互相刺激,互相啟發(fā),互相汲取,共同精進??梢哉f他們之間缺了誰,都會少一分追求的動力,都不可能達到如日中天的藝術高峰。</p> <p> 跟袁闊成先生一樣,李鶴謙先生生前沒有正式收過一個徒弟,子承父業(yè)的只有他的二兒子李少波,李少波后來成為營口市歌舞團的評書演員。李鶴謙的弟弟李蘭普(李國慶)也是一位評書演員,李蘭普的兒子李少朋從小就長在李鶴謙家,他是真正得到過李鶴謙、袁闊成兩位大師真?zhèn)鞯脑u書演員,后來考到了大慶市歌舞團,是李鶴謙下一輩的評書名家。李鶴謙先生的學生倒是有很多,他曾經(jīng)在營口市工人文化宮辦過幾期評書培訓班,已經(jīng)成名成家的劉振波先生、孫晨先生、黃夢如先生等都聽過他的課,有的還得到過李鶴謙先生一對一的點撥。李少武說,李鶴謙先生應該有個口盟徒弟,叫龐德惠,李鶴謙先生下葬時,龐德惠執(zhí)弟子禮,跟李鶴謙的兒女們一起跪拜。李少武還說,李鶴謙先生還有一大遺憾,生前他寫了很多份入黨申請書,并嚴格要求自己,積極爭取加入黨組織,但是由于多種原因,最終也沒能如愿。</p> <p> 李鶴謙先生生前是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曲協(xié)遼寧分會會員、營口市文聯(lián)委員。他的一生雖然短暫,卻充滿了傳奇與輝煌。李鶴謙的評書藝術,如同一座巍峨的高峰,屹立在評書界的歷史長河中。他的藝術風格和創(chuàng)作理念,對后來的評書藝人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p><p> 北京評書代表性傳承人連麗如先生在評點幾大評書名家時說:“只有我和袁闊成先生說的書叫評書,劉蘭芳先生、單田芳先生、田連元先生說的都叫‘大鼓白’?!币馑际侵挥兴驮煶上壬钦齼喊私?jīng)評書門出道的,其他幾位名家都是從西河大鼓或東北大鼓門改道說評書的。且不說連麗如先生的結(jié)論是否有失偏頗,至少她漏掉了李鶴謙先生。因為李鶴謙先生師承北京評書藝人福坪安老先生,是正根正派的、與袁闊成先生同一輩分的評書表演大家。</p><p>(2025年5月3日)</p> <p> (本文的采寫過程中得到過李鶴謙先生的小兒子李少武全程配合,得到過李鶴謙先生的侄兒李少朋的指點,得到過當年劉家茶館的后人劉國璽老人提供的手記回憶材料,得到過營口新聞傳媒中心主持人汪洋提供的音頻資料,得到過李鶴謙先生的近鄰楊躍革先生和楊家茶館后人楊勇的口述回憶資料,得到過沈陽曲藝團團長穆凱先生、全國著名曲藝作家郝赫先生、遼寧省曲協(xié)副主席耿柳老師、全國著名曲藝活動家孫維綿先生、曲藝名家李奎寶先生、秦皇島曲藝評論家王達超先生、評書老藝人陳潔先生、北京城市學院張偉老師、評書演員鄭勇、評書演員金磊等提供的相關信息,在此一并致謝?。?lt;/p> <p> 李鶴謙:(1927—1983)原名李國安,祖籍天津。9歲上學,早年隨父親學習打鐵。19歲拜師福坪安學說評書。21歲登臺演出。1958年加入營口市曲藝團。1983年病逝。在四十年的藝術生涯里,他整理改編了《魯達除霸》《野豬林》等諸多傳統(tǒng)評書。1960年后,開始潛心鉆研新書,改編表演了《三打烏龍鎮(zhèn)》《烈火金鋼》《敵后武工隊》《節(jié)振國》等,在電臺播放,深得好評。李鶴謙的評書藝術,不僅繼承了福派評書幽默細膩、頓挫有力、“咬字如捉兔”的藝術特色,而且熱情飽滿、嗓音洪亮、粗獷豪放、潑辣大方,富有強烈的感染力。1969年,被遣送到海城縣中小公社的中小大隊。1972年平反昭雪,1977年重回營口市曲藝團。1978年在營口廣播電臺錄制的長篇評書《楊家將》,是營口市“文革”后第一部傳統(tǒng)評書在電臺播出。同時,被營口電臺選送參加中央人民廣播電臺舉辦的“全國優(yōu)秀長篇評書展播”,被評選為一等獎。1981年他在病中錄制長篇評書《吳越春秋》,1983年在身體明顯不支的情況下,又趕錄長篇評書《古城風云》,但遺憾的是他沒有完成這部書的錄制工作。同年,李鶴謙病逝,享年56歲。他生前是中國曲協(xié)會員,中國曲協(xié)遼寧分會會員,營口市文聯(lián)委員。</p><p><br></p> <p> 趙樹發(fā),男,1964年出生于遼寧蓋州,1988年畢業(yè)于遼寧大學中文系。中國曲藝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出版過詩集、詩評集、雜文集、曲藝作品集。遼寧省第七屆曲藝牡丹獎(創(chuàng)作獎)獲得者?!靶≌f北2830”成員。曾經(jīng)在營口市曲藝家協(xié)會主持工作12年,在營口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持工作13年。現(xiàn)任營口市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名譽主席,營口市曲藝家協(xié)會評書專業(yè)委員會會長,營口理工學院文藝導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