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六）</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梅香樂清歡</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暮色將人民路染成一片暖黃時，花梅把兒子的作業(yè)本攤在桌上，反復(fù)叮囑“好好寫作業(yè)”。鋼筆尖劃過紙面的沙沙聲，在寂靜的房間里格外清晰。她望著窗外漸漸亮起的街燈，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圍裙邊角——自從送女兒去長沙后，這種坐立不安的感覺就像附骨之疽，揮之不去。</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出去走走？”政的聲音從身后傳來。他注意到妻子這幾日總在廚房發(fā)呆?；枫读算叮ь^撞見丈夫眼里的心疼，喉間突然發(fā)緊，只能點點頭，任由他牽起自己的手。</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18px;">1994年9月的風(fēng)，裹挾著些許初秋的涼意，輕輕拂過花梅的臉龐。女兒考上中專，她送女兒前往長沙入學(xué)后歸來，心中滿是復(fù)雜的情緒，像一團理不清的絲線，交織著喜悅與擔(dān)憂。高興的是，女兒能夠在競爭激烈的考試中脫穎而出，考上中專，這在當(dāng)時，是許多人夢寐以求卻難以企及的成就，是整個家庭的榮耀；難過的是，年僅十四五歲的女兒，遠(yuǎn)離家鄉(xiāng)，獨自在陌生的長沙生活學(xué)習(xí)，那可是離家那么遠(yuǎn)的地方啊，她的心里，滿是對女兒的牽掛。</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這幾天，花梅一直有些坐立不安。白天，她強打精神忙于上班，將對女兒的思念暫時壓在心底；可一到晚上，回到家中，思念便如潮水般涌來，不受控制地在她的腦海中蔓延。她常常對著女兒的房間發(fā)呆，回憶著女兒在家的點點滴滴。</span></p><p class="ql-block"> 夜風(fēng)裹著桂花香掠過耳畔，兩人沿著人民路慢慢踱步。梧桐葉在路燈下投下斑駁的影子，像極了這些年跌宕起伏的歲月。政率先打破沉默：“記得女兒六歲那年嗎？我?guī)竺闲W(xué)，別的孩子都穿著小皮鞋，她腳上那雙布鞋還是你親手作的?！?lt;/p><p class="ql-block"> 政又一次回憶起女兒發(fā)蒙讀小學(xué)報名的情境。報名時，老師會問一些簡單的文字和數(shù)學(xué)方面的問題，小姑娘挺直脊背，流利地數(shù)到一百，又歪著頭背出《詠鵝》。老師驚訝地問：“沒上過幼兒園？”女兒驕傲地仰起臉：“我媽教我的！”政至今記得，回家路上女兒蹦蹦跳跳，馬尾辮上的紅頭繩在陽光下晃成一團火苗。上學(xué)后，政僅接送過她一次，帶她熟悉了上學(xué)的路徑，交待了一些注意事項，從那以后，女兒都是自己上學(xué)放學(xué)。講到這兒，政臉上露出欣慰的笑容：“這小丫頭，還真勇敢的呢！現(xiàn)在在外你一定不要擔(dān)心她！”</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女兒小學(xué)一年級照片]</b></p> <p class="ql-block"> 花梅聽著，心中涌起一股暖流，同時也有一絲心疼。后來，因為各種原因，幾次搬家，女兒也跟著幾次轉(zhuǎn)學(xué)。小學(xué)初中9年的時間，她轉(zhuǎn)了五個學(xué)校。每到一個新環(huán)境，花梅都擔(dān)心女兒能否適應(yīng)，可女兒每次都能很快調(diào)整過來，投入到認(rèn)真的學(xué)習(xí)中，而且學(xué)習(xí)成績一直都很出色。初中升學(xué)時，和許多同學(xué)一樣，女兒決定報考中專。在那個年代，初中畢業(yè)考中專，是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情。當(dāng)?shù)弥畠荷狭朔謹(jǐn)?shù)線，被省地質(zhì)學(xué)校（現(xiàn)在的省工程學(xué)院）錄取時，全家人都沉浸在喜悅之中?；纷匀灰哺吲d，可她的心里，更多了一份擔(dān)憂，十四五歲的女孩子，在外面真的能照顧好自己嗎？</p> <p class="ql-block"> 說著說著，兩人已走到五馬廣場。五馬廣場是前兩年新建起來的，位于交通路與人民路相交的地方，是當(dāng)時縣城最具標(biāo)志性的地標(biāo)。廣場上，五匹威武雄壯的黑馬雕像昂首挺立，仿佛隨時要奔騰而去；五尊漢白玉少女雕像姿態(tài)優(yōu)美，給廣場增添了一份柔美；噴水池中，水花四濺，在燈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彩的光芒；璀璨的燈光將整個廣場照得如同白晝，人氣火爆，到處都是市民們休閑交流的身影。</p><p class="ql-block"> 花梅在漢白玉少女雕像前駐足，想起女兒曾指著雕像說：“以后我也要像她們一樣漂亮?！蹦菚r女兒還扎著羊角辮，如今卻已在幾百公里外的長沙，學(xué)著用稚嫩的肩膀扛起獨立的重量。</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漣源五馬廣揚歷史照片]</b></p> <p class="ql-block"> 政去買了兩根冰棍，遞給花梅一根，兩人一邊吃著，一邊繼續(xù)聊著往事。五馬廣場的南邊是交通路，交通路過去就是火車站?？粗疖囌镜姆较?，花梅和政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個晚上。那時，政送花梅去火車站搭車去安化上班，那時的火車站還不走現(xiàn)在這條路，這里還沒有修通。時光飛逝，一晃十年過去了，這十年間，這縣城變了，這火車站變了，這個家也經(jīng)歷了太多太多。</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花梅不禁感慨，當(dāng)時自己還不到30歲，如今卻40虛歲了。人到了四十歲這個年齡，肩上的擔(dān)子愈發(fā)沉重。上有年邁的老人，身體不好，常常感到孤單，需要他們陪伴；下有兩個正在成長的孩子，女兒去讀中專了，兒子也讀初中了，正是長身體長知識的時候，處處都需要操心?；吩趩挝?，一門心思想多賺些工資，加了中班還想加夜班；日子過得十分勤儉，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就連從街上肩包米回家，都舍不得打車；政到了新的工作崗位，作為單位的領(lǐng)頭人之一，也得花費大量精力。夫妻兩人有時還會因為一些家庭小事，在不順心的時候紅臉、摔門，這些生活中的瑣碎，讓他們常常覺得理想與現(xiàn)實的差距很大。理想如同盛開的鮮艷花朵，美好而絢爛，可現(xiàn)實卻是生活的一地雞毛，雜亂又無奈。</p> <p class="ql-block"> 花梅不禁問政：“怎樣才能在這一地雞毛的生活中活成自己想要的模樣呢？”政沉思片刻，緩緩說道：“我覺得，最理想的生活，其實就是一句話：一半煙火，一半清歡?！?lt;/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間煙火味，最撫凡人心。他們覺得，自己都是平凡的人，離不開人間煙火。所謂人間煙火，就是尋常生活中的點點滴滴，是老人需要贍養(yǎng)，小孩需要撫養(yǎng)，家庭需要和諧，工作需要干好；是油鹽柴米醬醋茶，是一年四季，一日三餐。這十多年來，他們從農(nóng)村走向城市，從半邊戶變成雙職工，從兩地分居到一家人歡聚一堂，養(yǎng)育了一兒一女。家庭和事業(yè)在風(fēng)風(fēng)雨雨中、艱難困苦中，靠著兩人的發(fā)奮努力不斷壯大發(fā)展。在這個過程中，花梅和政吃了不少苦，受了很多累，工作和生活的壓力如同一座大山，壓得他們有些喘不過氣。政曾經(jīng)瘦到只有48公斤重，面相憔悴，胡子拉碴；花梅更是瘦得像墻上的蘆葦，風(fēng)一吹仿佛就能倒下。</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但無論現(xiàn)實生活是順還是不順，無論多么繁雜瑣碎、壓力山大，他們都要在這煙火凡塵中保持淡定從容。只有擁有豐富的精神世界，才能在平淡瑣屑中找到屬于自己的清歡。就像陽臺上的盆栽，那里面的花香，能讓人心曠神怡；床頭邊的書卷，字里行間藏著遠(yuǎn)方，能讓人暫時忘卻生活的煩惱；挎包里的相機，能記錄下生活中的故事，留下美好的回憶；洪水嶺的吊腳樓里，曾經(jīng)傳出的歡聲笑語，都是生活中的一抹亮色。一草一木，一書一畫，一茶一飯，目之所及、心之所至，處處都有清歡。</p> <p class="ql-block"> 花梅買回了各種各樣的花盆，在涼臺上精心種植花卉。天竺葵綻放出鮮紅的花朵，如同一團團燃燒的火焰；朱頂紅開出非常好看的喇叭花，嬌艷欲滴；仙人掌和仙人球也不甘示弱，綻放出漂亮的花朵；還有藍(lán)草、銅錢草等，把涼臺裝點得紅紅綠綠。每當(dāng)走進涼臺，花香四溢，讓人心情愉悅。</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自己拍攝的涼臺上的朱頂紅]</b></p> <p class="ql-block"> 政則買了一部鳳凰牌相機，雖然是比較廉價的那款，但他卻用它記錄下了生活中的美好瞬間。春天來了，他背上相機，帶著家人來到公園、田野、河邊、橋上，甚至是街上。他給孩子們拍照，記錄下他們成長的點滴；給夫妻倆拍照，留下屬于兩人的浪漫回憶；給全家人拍照，定格幸福的時刻；給花草拍照，展現(xiàn)大自然的美麗；給溪水拍照，留下那潺潺流動的美好。他還將拍攝的照片投稿給雜志報刊，沒想到還真有十幾張新聞?wù)掌橇顺鰜?。他甚至在家中的客廳墻壁上布置了一個攝影園地，把照片貼在墻上，辦起了個人攝影作品展，別有一番趣味。</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2, 126, 251);">[自已拍攝的母子倆照片]</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自已拍攝的母女倆照片]</b></p> <p class="ql-block"> 假日里，一家人會帶上食物，去仙女峰登山，在攀登的過程中感受大自然的壯美；到洪水嶺游玩，享受悠閑的時光；去兒童公園逛逛，重拾童年的歡樂；他們還登上過南岳山，領(lǐng)略了高山的雄偉；探看過波月洞，感受了洞穴的神奇；游覽過婁底街心公園（現(xiàn)婁星廣場），留下了許多美好的回憶。</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自已拍攝的全家仙女峰山頂照片]</b></p> <p class="ql-block"> 他們還添置了一套音響，閑暇時便一起嗨歌。女兒的歌聲清甜，如同山間的清泉；兒子的歌聲清亮，充滿了青春的活力。政喜歡唱《濤聲依舊》，雖然唱得不算動聽，但也別有一番韻味。而花梅她只在大家不在家的時候，喜歡唱“小小的一片云啊，慢慢地走過來……”，那歌聲中，飽含著她對生活的熱愛與憧憬。</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一家人還會結(jié)伴到湘劇院欣賞戲劇，感受傳統(tǒng)藝術(shù)的魅力；到電影院觀看影片，在精彩的劇情中放松身心。每次進場，他們都要帶上一包葵瓜子，邊看邊吃，享受這悠閑的時光。</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政下班回到家中，喜歡喝點小酒。有菜時，就著菜下酒；沒菜時，一把花生米也能讓他喝得樂津津。他們一家四口，正好一副牌，經(jīng)常一起玩玩撲克，爭爭上游，掛掛胡子，歡聲笑語充滿了整個屋子。</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政還自己買材料，動手制作了一口金魚缸。他在魚缸里養(yǎng)上紅的、黑的、白的、黃的十幾條金魚，還放置了氧氣泵、水管、彩燈等配件。魚缸里有轉(zhuǎn)圈打水的桐車，有冒水泡的假青蛙，還有撒“尿”的小“男童”，十分好看又好玩。他們還養(yǎng)了一只小狗，給它取名叫白貉。白貉一身白毛，個子小巧，精明乖巧，很聽話，還講衛(wèi)生，自己能上衛(wèi)生間拉屎撒尿。不過它的性格很兇，特別是吃東西的時候，任何人包括主人都不能靠近，為此還咬過好幾個人。這只小狗陪伴了他們6年，一直到家里添了孫寶，擔(dān)心影響孩子，才不得不將它送走。</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自已拍攝的喝點小酒照片]</b></p> <p class="ql-block"> 一日三餐，雖只是粗茶淡飯；爬山拍照，留下美好回憶；嗨歌看戲，享受藝術(shù)樂趣；養(yǎng)花種草，裝點生活；一家人在一起，充滿了詩情畫意。在這平淡的日子里，他們創(chuàng)造出了無窮的趣味，這便是最幸福又簡單的生活。生活的真諦，或許就藏在這些瑣碎里——是煙火氣里的柴米油鹽，也是清歡處的詩與遠(yuǎn)方。</p> <p class="ql-block"> 當(dāng)廣場上的人漸漸散去，月光為歸途鍍上銀邊?；吠熘母觳?，腳步輕快了許多。家中亮著的窗戶里，兒子的身影在窗戶中晃動。夜風(fēng)送來樓下飄來的梅香，恍惚間，竟分不清是回憶里的清甜，還是現(xiàn)實中的芬芳。</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2, 126, 251); font-size:20px;">[女兒上中專時照的全家照]</b></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李儒政</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2025年5月1日</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0px;">草于婁底花溪谷</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