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一）</p><p class="ql-block">其實對上海印象并不好。</p><p class="ql-block">2010年去看世博會。從南京向上海進發(fā)這條路，讓我浮想聯(lián)翩。這些行走在寧滬線的人與那些民國年間奔走在這條線的人，他們所見的可是同一個山河大地?；蛟S胡蘭成在南京開完會后一襲長袍，在路上計算著接近張愛玲的距離。或許戴笠穿著便衣，手里緊握著他的皮包，在列車的晃動中盤算著如何向杜先生開口。梟雄、才俊、豪卿、志士蕓蕓而至，天地承載著怎樣的深意，怎樣的隱衷，怎樣的抱負？</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神游中，坐上出租車，和司機很友好的聊天。他自然而然的問我來自哪里。我說南京。他自然而然的回了一句：哦，小地方。傷害不大侮辱極強。你上海之前不過是個小漁村。是太平天國的戰(zhàn)火把我南京的潑天富貴從秦淮河嚇到你這里的。再后來家國不幸儂上海幸，借著洋人對全國的搶奪而徹底興興轟轟起來。一提迪昔辰光格上海呀（那個時候的上海）好比撬破了芝麻門，珠光寶氣就此沖出來。要知申江舊事早已入海市蜃樓。陳丹青說：從前上海寧靜幽雅，真象巴黎。今天上海在“偽造”三十年代，更象三流的香港。</p> <p class="ql-block">（二）</p><p class="ql-block">上個世紀30、40年代，如果有《上海一日》大征文，大概是這個樣子的：</p><p class="ql-block">這一天，大學校園里，蔡和森在教歷史社會學，茅盾主持文學系，田漢教英國文學，張?zhí)捉陶螌W，瞿秋白任社會系主任。</p><p class="ql-block">這一天，蕭伯納到訪。蔡元培、宋慶齡、魯迅、楊杏佛、林語堂相陪，邵洵美在莫利愛路請客，濟濟一堂。</p><p class="ql-block">這一天，常德公寓里，稚嫩的張愛玲還在伏案疾書：生命是一襲華美的袍，爬滿了虱子。</p><p class="ql-block">這一天，范煙橋為周璇創(chuàng)作“夜上?！备柙~?！耙股虾?夜上海 你是一座不夜城”，隨金嗓子的歌聲，風靡大街小巷。</p><p class="ql-block">這一天，百樂門內(nèi)大佬云集，紙醉金迷，開門關門把歌聲切的斷斷續(xù)續(xù)。隱約中可見，黃金榮如貪狼肥而黠，張嘯林如破軍精而兇，杜月笙隱于眾人身后，似拙而深。</p><p class="ql-block">這一天，外灘銀行大廈的玻璃幕墻折射著黃浦江的粼光，匯豐銅獅腳下堆滿銀元與法幣，吳蓀甫焦急等待著最終的市場消息。</p><p class="ql-block">這一天，上海有兩百場演講在進行；這一天，大大小小的沙龍里擠滿了人；這一天，一場公開舉行的政治辯論使教育會堂附近的交通完全堵塞；這一天，《申報》的社論抨擊時事尖銳兇猛，編輯室電話響到半夜。而很快，那頁報紙就會被拿去包油條或鞋子。這一天永安百貨被摩登女郎拐著大腹便便的紳士擠爆。這一天霞飛路上的咖啡館里傳出迷人的爵士音樂。?</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這一天，我為上海歌星王維倩撰一聯(lián)：倩誰人紅巾翠袖醉十里洋場夢，維此姝槳聲燈影留百代繞梁音。</p> <p class="ql-block">（三）</p><p class="ql-block">事隔多年，重游故地，百代也若一日。</p><p class="ql-block">上午，在繁華的CBD中心參加自貿(mào)區(qū)論壇。樓宇之間，藍天之下，陸家嘴的“三件套”熠熠生輝。隨后馬不停蹄趕往上海晨光考察。董事長是潮汕人，看似樸拙，卻頭腦清晰，思維敏銳，胸有藍圖。女秘書笑容甜美，十分可愛。</p><p class="ql-block">中午，在外灘羅斯福公館用餐，遇見一架老電梯，銅質按鈕泛著溫潤的光澤，仿佛仍能聽見舊時名流的低語。飯后，去看了現(xiàn)代藝術展，“丁丁與埃爾熱”的主題，讓人恍若穿越時空。</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下午，偷得浮生半日閑，想逛一逛“老上?！薄@座城市非得加個“老”字，才有時光的份量。西安不必，改口“長安”，便瞬間跌入歷史。不巧趕上馬拉松，又逢初一，外灘封路，汽車在導航的催促下不斷改道。輾轉至靜安寺、豫園、城隍廟，處處人潮涌動。站在馬路對面的小巷望去，現(xiàn)代化高樓之間，陡然矗立著一座金碧輝煌的佛寺，在玻璃幕墻的冷光中，竟有種奇異的壯美。巷口不遠處，便是昔日的百樂門，霓虹燈尚未亮起，卻已能想象夜上海的笙歌。城隍廟前，游客倚著雕花廊柱，對著鏡頭粲然一笑。豫園“玉玲瓏”慣看秋風春月，任游人駐足，只笑而不語。上海的“老”，活在這些城市角落的褶皺里。</p> <p class="ql-block">誤入弄堂。北京的“胡同”是寂寞的，西風殘照也襯不住多少皇家陵闕的余味；杭州的“巷”呢，也再難尋覓油壁香車的武林舊夢。唯有上海的弄堂，仍是發(fā)酵的人世間，洼處的積水倒映著狹長青天，晾曬的衣裳在風里輕輕搖晃，透過老虎窗，依舊飄散著柴米油鹽的故事。</p><p class="ql-block">傍晚，至復星藝術中心參加首發(fā)活動，可惜天公不作美，大雨傾盆。友人邀至半島酒店，威士忌的琥珀色映著外灘的燈火。華燈初上時，江岸的情侶相依而坐，臉上有種恬然遺世的神情；南京路上，汽車停停走走，車窗后是被生活折舊的臉，疲倦而有欣悅。和平飯店前，西裝革履的男人匆匆而過；福佑路市場里，捧著大碗吃飯的女人蹲在攤位旁，熱氣模糊了她的面容。</p><p class="ql-block">半夜回到錦江飯店，隔壁便是蘭心大劇院。</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這一日的上海之行，被都市節(jié)奏裹挾，如同流水，新與舊、快與慢、浮華與市井，在暮色中悄然交織，又流向新一輪欲起的晨曦。</p> <p class="ql-block">（四）</p><p class="ql-block">無錫在宣傳旅游資源時，公開稱想做上海的“后花園”，而此時江蘇旅游部門領導正端坐臺上。所謂“富人在深山老林耍刀槍棍棒打不散無義賓朋”，人之常情。雖然不舒服，但不得不承認。</p><p class="ql-block">這個城市，處在古老的泥土上卻面對著大江大海，永遠有豁出去的氣魄；這個城市，挾著西洋的骨架卻又緊緊系著中國的胸懷；這個城市，時時趕著現(xiàn)代的步伐但怎么邁出也總帶著傳統(tǒng)的負重。上海的美好，就在它氣度的開闊，開闊中蘊藏著無限的可能，瘋狂的夢想的可能。</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justify;">不信你看，南京路不在南京，蘇州河不在蘇州，都在大上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