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饑荒的第三個暑夏，十虛歲的我，被歲月的手撥弄進一段別樣的旅程。彼時，鎮(zhèn)上食堂的煙火已然消散，學校的鈴聲也戛然而止，悠長的暑假像張巨大而空洞的網(wǎng)。父母憂心我趁他們忙碌時涉足危險的水域，便安排我前往小鎮(zhèn)東面五里地的趙家塘衛(wèi)生所，父親在那里行醫(yī)，我要先在他身邊暫棲幾日，而后再被送往城里外婆家，度過這漫長又難捱的假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在衛(wèi)生所的時光，仿若一潭寂靜的死水。除了埋頭于作業(yè)的那寥寥兩日，四周實在尋不出能撩撥我玩興的事物。夜幕一落，百無聊賴的我便早早爬上床，沉入夢鄉(xiāng)。</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然而，三更的夜，靜謐如墨，卻被父親輕輕搖醒。迷糊中，聽聞他要外出出診，順便帶我一同去外婆家。我睡眼惺忪，大腦尚在混沌之中，就這般懵懂地隨著父親邁出了門。</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出了衛(wèi)生所，踏上常金公路，一條高高架起的水渠映入眼簾。我們沿著路邊徐行，夜色濃稠得化不開，四周的靜謐透著絲絲詭異。突然，我隱約瞧見遠處水渠上突兀地立著兩個人影，那瞬間，恐懼如電流般擊中我，心臟猛地一縮，一聲尖叫沖口而出。父親聞聲，腳步驟停，迅速彎腰將我緊緊擁入懷中，輕聲呢喃：“別怕，孩子，沒事的。” 隨著一步步靠近，那模糊的輪廓逐漸清晰，竟是水閘的水泥墩。雖烏龍已解，可我的心卻似揣了只受驚的小兔，一路怦怦直跳，久久難以平復。</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好不容易到了出診的人家，那家人的客氣在饑荒的艱難背景下顯得尤為珍貴。見我們深夜到訪，趕忙燒了幾個雞蛋端上來。在那個饑荒肆虐的年代，雞蛋，無疑是世間難得的美味，是能慰藉轆轆饑腸的珍寶。父親熟練地為病人診治完畢，我們又匆匆踏上前往城里的路。</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當我們來到城西hd橋時，天邊剛泛起魚肚白，整座城市還沉浸在夢的懷抱中。街道兩旁的店門緊閉，一片寂靜。唯有西區(qū)劇場旁的弄口，一位挑著西瓜的老農(nóng)靜靜佇立在街沿。父親走上前，與老農(nóng)低語幾句，隨后買下一個個頭不大的西瓜。西瓜破開，鮮紅的瓜瓤綻露，清甜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我們就那樣站在街邊，大快朵頤，那甜蜜的滋味，仿佛將一路的疲憊與緊張統(tǒng)統(tǒng)驅(qū)散。</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到外婆家時，晨光還未完全照進屋子，他們尚未燒早飯。父親見天色依舊黑沉沉的，和外婆打了聲招呼，便又要匆匆趕回診所，畢竟步行回去還需要一個半小時。天亮時吃了西瓜的我，并不覺饑餓，便到明堂對面的二阿姨家去。二阿姨見我一早過來，問了幾句，就讓我在房間旁的隔弄休息。我拿了幾本連環(huán)畫，躺在竹床上，看著看著，便墜入夢鄉(xiāng)。迷糊中，只聽得雷聲滾滾，大雨傾盆，二阿姨叫我吃午飯時，我打了個哆嗦，才悠悠轉(zhuǎn)醒。</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晚上，我毫無食欲，便在外婆的床上沉沉睡去。不知何時，三阿姨下班帶回雪糕，將我喚醒，迷迷糊糊中吃了雪糕。</spa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span class="ql-cursor">?</span></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可誰能料到，第二天，病魔悄然纏上了我。腹脹腹瀉、高熱接踵而至，體溫迅速攀升至39℃以上。外婆嚇得六神無主，那幾日，我的體溫波動無常，時而呈弛張熱，時而似稽留熱，又或是不規(guī)則地熱著。嘔吐、腹瀉交替，有時還伴著便秘，腹部的不適如影隨形。身上也出現(xiàn)了較早、較多且顏色深的皮疹。外婆趕忙帶信給父親。</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父親是位經(jīng)驗豐富的老中醫(yī)，為我把脈、看舌苔后，神色凝重地說我受了風寒，又遭了驚嚇，還誤食了寒食，看跡象是副傷寒。此后，父親不顧四十多里地的往返辛勞，三天兩頭趕來給我打針、喂藥片，外婆則每日精心為我熬煎中藥。自發(fā)熱那日起，外婆按照父親的醫(yī)囑，我餓了只能給喝一點元麥粉糊湯，一星期后，才能吃三阿姨從外地帶回的海蜇皮。就這樣，整整四十天，我未曾見過一粒大米，身形消瘦得皮包骨頭，仿佛一陣風就能將我吹倒。</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離開學只有十多天時，父親叫了一輛獨輪車，把我從城里拉回趙家塘，又住了一星期，我才回到自己的家。</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這場病，是我童年身體遭受的首次重創(chuàng)。時光悠悠流轉(zhuǎn)，直到暮年將至，我才知曉，沒有父親和外婆的精心料理，當時的醫(yī)療條件下，重癥副傷寒的后果不堪設(shè)想；幼時的這場副傷寒，竟如一顆隱匿的種子，種下了脾臟腫大、脾胃虛弱的病根，一生如影隨形，成為我生命中無法抹去的傷痛印記，每每憶起，心中便涌起無盡的傷感。</span></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20px;">回首往昔，這段經(jīng)歷不僅是我個人的苦難印記，更像是生活敲響的一記警鐘。在生命的旅途中，我們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忽視那些微小的細節(jié)，就如同我在懵懂的童年，未曾意識到環(huán)境的變化、飲食的冷熱無常，會給身體帶來如此沉重的打擊。這警示著我們，生活中的每一個細微之處都可能關(guān)乎健康與未來。健康，并非理所當然的饋贈，而是需要我們悉心呵護、謹慎對待的珍寶。它提醒著后來人，在面對生活的種種誘惑與無常時，多一分警覺，多一絲審慎，莫待疾病纏身，才追悔莫及。因為，有些傷害一旦造成，便如刻在樹上的疤痕，雖隨歲月生長，卻永遠無法真正抹去。</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