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幼年喪母；老父親慘死在日本兵的刺刀下；哥哥被抓走做勞工，一去再?zèng)]音信；婚后，受盡后婆母的刻薄和妯娌們的不善；一年中，接連失去12歲的兒子、9歲的大女兒和7歲的小女兒；丈夫背地另娶女人生子；晚年見到了毛主席……</p><p class="ql-block">謹(jǐn)以此文,紀(jì)念一生受盡苦痛的姥姥和那個(gè)時(shí)代背景下不幸的女人們。 </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十</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姥姥的身世，家族的諸多故事，多是在姥姥去世后，母親邊做針線活，邊斷斷續(xù)續(xù)講述給我的。</p><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母親講述這些時(shí)，或許并非期望我能用文字將其記錄下來，而僅僅是源于對(duì)姥姥的深切思念。因?yàn)槔牙训娜松?，如浸透黃連的絲帛，在舊時(shí)代的織機(jī)上被反復(fù)攪擰，實(shí)在太過苦痛和沉重，是無法用語言和文字所能表達(dá)的。</p> <p class="ql-block">（姥姥留存于世唯一的一張影像）</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我的記憶中，姥姥總是那么慈眉善目，從未將悲苦和不幸寫在臉上。在世時(shí)，對(duì)自己的身世過往，黑暗的光芒的痛悔的念記的，沒有向我吐露過只言片語。</p> <p class="ql-block"> （中年時(shí)的姥爺）</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記得很多年前，大約在我六七歲時(shí)，我曾在姥姥婚后生活的鄉(xiāng)下房子里，住過一段時(shí)間。其時(shí)，太奶奶的親兒媳婦，我稱三姥姥的那個(gè)女人還健在：黃凈臉瘦瘦的，神情木訥，每日總是盤腿坐在炕上不言不語，專注地用麥秸稈掐辮子。而她的那個(gè)遺腹子，太奶奶的親孫子我稱大舅的男人，已經(jīng)娶妻生子，且有了五個(gè)子女。</p> <p class="ql-block"> ?。ɡ褷斉c太奶奶遺腹子孫子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想，三姥姥晚年變得不言不語終日木訥的神情，是有緣由的。</p><p class="ql-block">很多年前，一大家人還在一起過日子時(shí)，說話無所顧忌的三姥姥，將好吃懶做的太奶奶整治得怒不可遏卻又不敢撕破臉，因她懼怕三兒媳婦再嫁帶走她唯一的親孫子。便在背地里數(shù)次發(fā)下狠話：她不就一個(gè)心肝寶貝兒子嗎？你等著瞧，她哪天娶兒媳婦我哪天死，我非要堵心死她！</p><p class="ql-block">沒想到這話竟一語成讖。</p><p class="ql-block">多年之后，在親孫子迎娶新媳婦的當(dāng)天，太奶奶本滿心歡喜忙里忙外，卻不成想竟于那日猝然去世。一時(shí)間，傳得十里八村幾乎無人不曉。</p><p class="ql-block">結(jié)婚數(shù)月，丈夫就一命嗚呼；三姥姥自此守寡一生；苦熬多年，終盼來唯一精神寄托的遺腹子娶妻成家，沒想到婆婆卻死于婚慶當(dāng)天。</p><p class="ql-block">如此想來，三姥姥也是個(gè)非常不幸的女人。</p> <p class="ql-block"> （母親年少時(shí)的影像）</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年姥姥住的那幾間房子和院落，在姥姥到天津生活之后，便由三姥姥一家占用了。我居住的那幾日，說是住在三姥姥家，實(shí)則是住在姥姥曾多年居住過的房間：臥室中的條案，全實(shí)木雙開門暗花立柜，太師椅，兩扇推拉木門，堂屋的灶臺(tái)和風(fēng)箱，還有深夜木梆噹、噹有節(jié)奏的敲擊聲，以及院子中粗大的老槐樹，等等，都給我留下了清晰記憶。</p> <p class="ql-block"> （舅舅少年時(shí)的模樣）</p> <p class="ql-block">（姥姥與舅舅舅媽以及大孫女英兒的合影。拍攝于1960年）</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太奶奶和她親兒媳婦以及遺腹子孫子，一直是由姥爺供養(yǎng)著，直到1977年姥爺去世才算了結(jié)。</p><p class="ql-block">姥姥的唯一兄長，被日本人抓走做勞工之后，便一去沒了消息。解放后，母親和舅舅與姥姥大哥的幾個(gè)兒子，曾多方打聽尋找至六十年代中期，終沒有任何音信。</p> <p class="ql-block"> ?。赣H退休前與同事的一張合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姥姥去世的前一年，由母親接到我家。一天，姥姥唯一的大腳妹妹來看望姥姥時(shí)流著淚對(duì)我說，你姥姥這輩子，所有的倒霉事都攤上了，可就是啥也不說，苦巴巴地活著。</p> <p class="ql-block"> （晚年的母親）</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時(shí)，姥姥已病入膏肓，對(duì)周圍的一切全然不知，只是雙手不停地捋著被邊。請(qǐng)到家里給姥姥看病的老中醫(yī)說，這個(gè)動(dòng)作叫循衣摸床，預(yù)示著命不久矣，通俗講,是自己在尋找離去時(shí)要穿的衣服。</p><p class="ql-block">聽了老中醫(yī)的話，母親淚流滿面。因?yàn)槟赣H清楚，姥姥離去前尋找的豈止是要穿的衣服，還有從兒子死時(shí)穿的褲子上剪下的布條，一雙女兒的兩屢青絲。</p><p class="ql-block">姥姥名馬德翠，生于1894年，卒于1967年4月。享年73歲。</p> <p class="ql-block"> （84歲時(shí)的父親）</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24年的初春，我和先生用導(dǎo)航開車找到姥姥婚后在鄉(xiāng)下生活了幾十年的村子。進(jìn)村后幾經(jīng)打聽，竟見到一個(gè)沒出五服的舅舅。這個(gè)舅舅說，他喚姥姥二娘，還知曉我母親的小名。</p><p class="ql-block">在他的引領(lǐng)小，我們來到姥姥曾生活多年的院落。</p> <p class="ql-block"> （晚年的舅舅和舅媽）</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承載著姥姥苦難的老房子，連同那些陳舊的物件，似姥姥飽經(jīng)滄桑的一生，已被歲月的塵埃悄然掩埋，消失得無影無蹤，仿佛從未在這世間存在過。取而代之的是一溜瓦房，太奶奶親生孫子的后人，成為了這個(gè)院落的主人。</p><p class="ql-block">那棵大槐樹更是杳無蹤跡。</p> <p class="ql-block"> （晚年的舅舅舅媽和母親）</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的目光在院子的角角落落磚磚瓦瓦上一一掃過，想能從中尋找到存有姥姥絲絲縷縷的印記時(shí)，不知從哪兒竄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橘貓，睜著一對(duì)又圓又大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我。我的心頭像被猛地撞擊了下，隨即蹲下，伸手想摸摸它。橘貓后退幾步?jīng)_我喵喵叫了幾聲，轉(zhuǎn)身跑開了。</p><p class="ql-block">天邊殘陽如血。幾只寒鴉嘎嘎叫著，撲棱著翅膀掠過屋頂向遠(yuǎn)處飛去。</p><p class="ql-block">瞬間，天際一片蒼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此，長篇散文《姥姥的歲月長歌》全部連載完）</p> <p class="ql-block">此篇散文在刊物上發(fā)表時(shí)的題目是《姥姥》，制作美編將題目修改為《姥姥的歲月長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