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ID：505172793</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我說“荒涼”時，整座火山輕輕糾正了我的措辭。</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題記</p> <p class="ql-block">作為夏威夷之行的第二站，毛伊島哈雷阿卡拉火山在GPS上顯示為北緯二十度銹紅色三角符號。</p><p class="ql-block">當我站在它的褶皺前合影時，鏡頭無論如何都裝不下那些地質(zhì)年輪—— 近處數(shù)百年前最后一次噴發(fā)留下的玄武巖流，像被時間氧化過的鋼筋，遠處是百萬年前形成的火山頸，至今仍優(yōu)雅地保持著巖漿退場時的曲度。<span style="font-size:18px;">它們像不同版本的日記，混雜著地球各個時期的心跳記錄。</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哈雷阿卡拉"在夏威夷語中意為"太陽之屋"。傳說中半神毛伊曾在此用發(fā)辮編織的繩索套住太陽，那時灼熱的巖漿還未凝固成如今銹紅色的星球記憶，而此刻，我們的越野車正沿著Ω形的盤山公路向上攀爬，仿佛正在駛?cè)脒@個傳說的褶皺。</p> <p class="ql-block">車輪卷起的塵埃在陽光下形成金色的旋渦，這些飛舞的顆粒里，既有兩百年前探險家筆記本里逃逸的標點符號，也有山頂天文臺剛接收到的，來自獵戶座懸臂的星光碎屑。當車窗落下的瞬間，我聞到了混合著硫磺味的史詩氣息：那是地質(zhì)年表與星際塵埃在海拔三千米處的秘密約會。</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哈雷阿卡拉的環(huán)形山地形堪稱地球最佳“月球平替”，沒有Space X的預(yù)算不要緊，不妨用登山杖代替火箭，用火山灰模擬月壤，在這座三千米高、周長三十公里的開放實驗室，完成平民版“登月”計劃，<span style="font-size:18px;">探尋“月球”不為人知的奧秘。該</span>計劃包含360度無遮擋荒涼體驗，且不提供氧氣吧臺服務(wù)。</p> <p class="ql-block">當小林俯下身，火山灰立刻拓印出他的輪廓，像一份來自荒原的強制性入住通知書。</p><p class="ql-block">耳機摘下瞬間，巖漿撤退的腳步聲突然在耳道復(fù)活，而硫磺風(fēng)正拆解著所有都市帶來的香水密碼。正在加速的心跳告訴我，人類在絕對荒涼面前，連恐懼都是奢侈的。</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一群老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僅存活于哈雷阿卡拉火山的銀劍草，小林擠進人群：“看！像不像外星基站！”他手指著的那株銀色植物正用近百分百的紫外線反射率，在火山灰上烙下一枚拒絕簽署投降協(xié)議的閃亮印章。 </p><p class="ql-block">紐約大學(xué)生扶了扶眼鏡："<span style="font-size:18px;">銀劍草一生</span>二十年，白天當太陽能板，晚上變冷凍柜，最后用六呎高的紫色花柱，將遺囑寫在游客的視網(wǎng)膜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而我那模糊的鏡頭里，銀劍草的身影若隱若現(xiàn)，仿佛是宇宙間的一個神秘符號。漸漸地，圖像噪點顯影成荒涼發(fā)來的密信：“生命由無數(shù)缺憾構(gòu)成，無一例外。”</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山途中，單調(diào)荒涼的曠野正滋生著慵懶的情緒，突然眼前斜插進一柄綠色火炬，讓人精神為之一振。那是棵雨樹，在大自然面前，彰顯著生命的不屈與頑強。此刻，它正用巨大的樹冠，劫持所有途經(jīng)的陽光，并順手把身后蜿蜒的公路融化進藍天。跟雨樹確認過眼神，霎時明白哈雷阿卡拉的深意：先讓你在火山口簽收荒涼，再派一棵雨樹，投遞一份過時不候的春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果說火山口的銀劍草是荒涼頒發(fā)的《生存守則》，那么半山腰這棵雨樹身后就是植物們撕毀規(guī)則后自建的天堂。</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轉(zhuǎn)過山脊，庫拉植物園像被施了魔法般突然展開。入口處數(shù)十米高的南洋杉讓我本能地舉起相機，這株侏羅紀公園的逃兵，樹皮上皸裂的紋路里還嵌著遠古陽光的曦微。這時，取景器里突然飄落幾枚針葉，在鏡頭前劃出億萬年前的生長軌跡。</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小心被葉子割傷。"正在干活兒園丁提醒正蹲在朱蕉叢中的我。波利尼西亞人曾經(jīng)把這種絳紅色植物的葉脈走向當作航海神的羅盤，此刻它鐮刀狀的葉片確實在為我導(dǎo)航，通往某個被遺忘的傳說。起身時，發(fā)現(xiàn)老林整個人都淹沒在葉影里，活像土著壁畫里被植物吞沒的探險者。</p> <p class="ql-block">花園中央的帝王花叢像一群盛裝的貴族。這些南非移民頂著金屬光澤的花冠，讓我想起開普敦的殖民建筑。當山風(fēng)掠過時，它們集體發(fā)出沙沙的響聲，仿佛在討論如何用火山灰重新鍍金自己的族徽。</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園丁跟小林熱聊著，他說繡球花會根據(jù)土壤酸堿度變色，這就理解了為何這里的繡球呈現(xiàn)特殊的藍紫色調(diào)，火山巖與海風(fēng)的化學(xué)反應(yīng)，恰如島上多元文化的交融。</p> <p class="ql-block">班克木的種莢在陽光下泛著金屬光澤，等待著某一場山火送來神秘信號，彼時，它們就如涅槃的鳳凰，向焦土擲出生命的種子。正因為如此，班克木被園丁稱為“澳洲來的山火共謀者”。</p> <p class="ql-block">在角落發(fā)現(xiàn)落地生根時，我的鏡頭幾乎貼到它鋸齒狀的葉緣。那些整齊排列的幼芽，像極了移民船上捆扎的行李包—所有漂泊的生命，最終都把異鄉(xiāng)種成了原鄉(xiāng)。</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黃昏將光線調(diào)成蜜糖色，為植物們鍍上一層釉彩。朱蕉的絳紅葉脈在斜照中愈發(fā)鮮艷，仿佛波利尼西亞航海者的獨木舟正劃破血色海浪；帝王花用鋁質(zhì)的花瓣折射出的光芒，丈量著蔗糖種植園消逝的邊界； 白色繡球花的紅點突然醒目起來，好似火山檢測儀在花瓣上反射的印記；來自好望角的唐菖蒲垂下頭，用花瓣接住飛越太平洋的霞光碎屑…</p> <p class="ql-block">我鏡頭里這些“世界公民”，比獨有物種更能訴說毛伊島植物王國本質(zhì)——所謂天堂，或許正是無數(shù)背井離鄉(xiāng)的生命，在慌亂中為彼此搭建的臨時避難所；就像池中那幾尾被人類攜帶至此的金魚，它們擺動尾鰭時的每一道波紋，都在重繪著祖先跨越大洋時的航線。</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當我跟瓜葉菊告別時，發(fā)現(xiàn)它絨毛排列的圖案與登山地圖神似，這片美麗的葉子或許才是哈雷阿卡拉真正的解說牌。</p><p class="ql-block">正如導(dǎo)游手冊所說：“這里的植物都帶著舊傷活成傳奇”，而我的相機，剛好拍下了它們最擅長的偽裝：用漫長歲月把地質(zhì)傷害演繹成美。</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返程時回望，雨樹正在暮色中打包最后的光束。那些被它劫持的陽光，明天又會通過葉脈的加密信道，傳輸給庫拉植物園所有成員，當晨曦再次照亮GPS上那個北緯二十度的銹紅色三角符號時，游人們會明白：這從來不是荒原的坐標，而是生命在火山灰上加蓋的絢爛印鑒。</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后記：</p><p class="ql-block">當這篇游記在我的腦海里拼接時，2023年8月的風(fēng)魔正啃噬著毛伊島西岸，烈焰像失控的殖民艦隊，將西岸的歷史頁碼燒成灰燼。而此刻，那些帝王花的金屬花瓣仍在記憶里錚錚作響，落地生根的葉緣幼芽還在進行無聲的越洋通話，東岸的哈雷阿卡拉用三千米海拔的沉默，為我的記憶保存下一片未焚毀的原始森林，庫拉植物園幸免于難。</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文字/視頻/動圖：余燼</p><p class="ql-block">拍攝：余燼/老林/小林</p><p class="ql-block">拍攝地：美國夏威夷州毛伊島</p><p class="ql-block">時間：2017年2月1–2日</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