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到現(xiàn)在(2025年4月)為止,我已第四次走進安仁鎮(zhèn)劉文彩地主莊園。</p><p class="ql-block"> 第一次走進這座地主莊園,是在1966年的冬天,我當時是一名正在讀初中的紅衛(wèi)兵小將,響應號召參加全國大串聯(lián),為接受階級教育去了地主莊園。接受階級教育是那個時代青少年的必修課。看了劉文彩靠剝削和強取豪奪積攢下的巨額財富,心里很是震撼,第一次知道富人有多富,窮人有多窮。參觀了大型泥塑《收租院》,聽了義憤填膺的現(xiàn)場解說,真還萌生了對地主階級的仇恨。1949年,新中國成立,所有的階級關系徹底洗牌,地主富農的家產(包括房產、土地)清零,人也被劃入社會最下等的類別。我生在新中國,長在紅旗下,雖然出身窮苦農民家庭,卻沒有機會受過地主富農的欺負,也沒有機會受過剝削,談不上對地主富農有仇恨。但是有一條階級斗爭理論卻銘刻在心:如果不把已經倒下的地主富農踏下去,他們就會變天,剛剛翻身做主的貧苦農民就會受二遍苦,遭二遍罪。</p><p class="ql-block"> 第二次走進地主莊園,是在2002年的夏天。當時,成都周邊尤其是郫縣,農家樂、庭院式的旅游搞得如火如荼。我們學校幾個同事約好,到郫縣耍一圈,順便去看看久違了的大邑縣安仁鎮(zhèn)劉氏地主莊園。此時的地主富農已經不是黑五類,在1980年前后就揭掉了帽子。整個社會以富有為榮,以窮困為恥,劉文彩也由一個剝削階級的代表轉變?yōu)橐粋€有爭議的人物,甚至差點給貼上“發(fā)家致富、造福鄉(xiāng)里”的政治標簽。那個時候,青壯年農民紛紛離鄉(xiāng)背井,出門打工,到遠方的工廠、飯店以及建筑工地去掙大錢,去心甘情愿的接受雇工剝削。當我從劉文彩莊園走出來的時候,突然陷入了深深的迷惘,誰能告訴我:劉文彩們莫非真要翻過身來?到底是剝削有罪,還是剝削有功?</p><p class="ql-block"> 12個春夏秋冬一晃而過,2014年8月9號,我第三次走進了劉氏地主莊園。這一回是陪同家人出門旅游。我一邊觀看,一邊思索,發(fā)現(xiàn)我已經沒有了十多年前的迷惘,倒是多了一層對劉文彩的認知。根據(jù)資料記載,劉文彩的侄子劉湘、弟弟劉文輝都是四川軍閥,他本人先后擔任過四川煙酒公司宜賓分局局長、敘南船捐局長、川南護商處長、川南禁煙查緝總處長、川南捐稅總局總辦、敘南清鄉(xiāng)中將司令等職。毫無疑問,他是靠人脈關系和躋身官場才逐漸積聚財富成為一方富豪的。他生前積聚的財產有兩個龐大的莊園,15000多畝田地,成都等地還有多處錢莊。從他的人脈關系和仕途經歷來判斷,他的財富都是民脂民膏,為了更多的聚斂財富,巧取豪奪也是免不了的;另一方面,劉文彩死了之后也給家鄉(xiāng)留下了一筆財富,旅游觀光的經濟紅利,只有當?shù)厝四軌蛳硎?。當然那不是他的意愿,而是改朝換代讓他的財產徹底充了公。</p><p class="ql-block"> 我突然想起了我老家的一個地主,這人姓李,外號李瘟狗,據(jù)說過日子很是節(jié)儉,趕一趟縣城,怕走路磨壞了鞋,就打赤腳,到了縣城找個水溝,才洗腳穿鞋;洗臉從來不燒熱水,拿一塊石頭丟在灶肚里,石頭燒紅了,往水盆里一放,水就熱了;半年也難得吃上一回油葷,穿也只是穿得不冷而已。到1949年前夕,積攢下來的錢買了二十多畝薄地;買來的土地還沒有踩熱,就遇上土地改革。他老婆在被工作組逼著交浮財(金銀)的時候受刑不過自己在頸子上抹了一刀,沒死。經調查他們手上沒有血債,民憤不大,才沒有被拉出去槍斃,卻都劃成了地主分子。劉文彩是地主,李瘟狗也是地主,地主跟地主,差別咋就那么大涅?</p><p class="ql-block"> 第四次走進劉文彩的莊園,是在2025年4月12號。其時是6人團自駕三日游的第二天上午,離開浦江朝陽湖,路過大邑安仁鎮(zhèn),有人說沒有去過安仁鎮(zhèn),于是我就第四次走進了地主莊園。莊園里的一切都是老樣子,湊巧在我的耳邊響起了與幾十年前不一樣的聲音,這些聲音可以作為社會的變化改變著人們的觀念的一個活生生的注腳。在泥塑“收租院”展館,我正在給身邊的人說,收租院的泥塑,是當年四川美院兩位老師帶領一伙學生共同創(chuàng)作的。話音未落,旁邊一位正在拍照的中年男子接過我的話頭,說:“這是四川美術學院的恥辱!”他身邊一個女人趕忙制止他:“不要亂說!”我無言以對,給了那個人一個微笑,算是跟他打了招呼。事情還沒完,接著又有一個年輕大爺,用一口標準普通話向著我們幾個人發(fā)表高論:“……就拿楊白勞來說吧,欠了別人的錢不還,還成了有理的一方!”對他的高論,我依然無話可說,因為這個話題過于沉重,過于復雜;如果要跟這兩個人對話,恐怕扯到太陽落山都扯不清楚。我當然有我的看法,只是不愿意說出來而已。</p><p class="ql-block"> 斗轉星移,物是人非,當年為了階級教育而創(chuàng)作的泥塑《收租院》至今保存完好,我們現(xiàn)在看它,既可以看到七十多年前四川農村的生產關系,還可以作為藝術珍品來欣賞;作為劉文彩私人財富的莊園,也成為一個活生生的歷史見證,讓參觀者在流連于莊園的富麗堂皇之時咀嚼過往,構想未來,對財富和幸?;蛘邥行碌恼J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