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挑著水桶走在田埂上,腳底碾過干裂的土塊,發(fā)出細碎的聲響。這聲音很輕,卻比城市里任何喧囂都更清晰地傳入耳中。清明節(jié)三天假期,我們討論過看牡丹,看櫻花,看杜鵑,看遠處不同的風景,但我們最終沒有選擇遠方,而是回到了鄉(xiāng)下老家,幫年過八旬的父母料理那塊薄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今年春旱, 堰塘里的水所剩無幾,我和母親不得不挖深坑才能舀到渾濁的水。木桶沉甸甸地壓在肩上,扁擔隨著步伐有節(jié)奏地顫動。走上田埂的臺階時,小腿肌肉繃緊,汗水順著太陽穴滑落。幸好我平時注重鍛煉,每日十公里的訓練終于派上用場。挑水,我并不覺得疲憊,反而有種久違的踏實感。如果我不回家,這扁擔就會壓在我孱弱的父母肩上,他們會是怎樣的疲憊和艱辛?水澆下去的那一刻,干渴的泥土發(fā)出"滋滋"的聲響,像是嬰兒貪婪地吮吸乳汁。這聲音讓我蹲下身來,看見那些蔫頭耷腦的玉米苗漸漸舒展葉片,在陽光下泛出微弱的光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挑水澆地,母親補種新苗。她動作很慢,彎腰時能聽見骨節(jié)發(fā)出的輕響。八十多歲的老人,手指關節(jié)粗大變形,卻依然熟練地將嫩苗插入松軟的泥土中。我忽然想起小時候,也是這樣跟在母親身后,看她如何精準地在每處田壟上點下種子。那時覺得種地是一件理所當然的事,如今才明白,每一株作物的生長都是與自然的艱難談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鳥太多了。"母親直起腰來,指著田里幾處被啄食的幼苗說。生態(tài)環(huán)境改善本是好事,可對農(nóng)民而言,成群的飛鳥意味著需要更多的守護。老公從網(wǎng)上買過各種驅(qū)鳥“神器”,都只引起鳥兒們對科技的冷嘲熱諷。鄰居吳嬸和他的老伴天天輪流在河田里值班趕鳥,從天亮到日落,連吃飯都不敢離開。她的兒女在城里安了家,偶爾回來帶些新鮮蔬菜,卻鮮少有人愿意下地幫忙。村里像她這樣的老人不少,佝僂著背脊,在田間織就一張無形的守望之網(wǎng)。</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下午四點的陽光依然毒辣。我把整片玉米地澆了第三遍水,禾下是松軟的泥土,水滴在葉片上滾落,像是一顆顆小小的希望。母親站在田頭,用舊草帽扇著風,臉上皺紋里夾著汗水和笑意。我們拍了一段視頻,鏡頭里她驕傲地展示著補種好的田壟,身后是廣袤而沉默的土地。</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收工回家的路上,看見幾位老人背著噴霧器從田里歸來。他們的影子被夕陽拉得很長,腳步拖沓卻堅定。我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現(xiàn)在留在村里的,都是走不動的人。"這些走不動的老人們,用皸裂的雙手供養(yǎng)著能走遠的年輕人,而年輕人帶走的不僅是地里長出的作物,還有這片土地最珍貴的生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夜幕降臨,蛙聲此起彼伏。我和老公開車返回城市。洗完車,洗完澡,洗完衣服,我躺在床上,回想起父母討論著明天的天氣,明天的農(nóng)活,心中滿是牽掛和擔憂。牽掛著年邁的雙親,擔憂著新栽的幼苗,耳朵里充斥著泥土吸水的聲音、玉米苗舒展的聲音、老人骨節(jié)摩擦的聲音,這些細微的聲響在黑暗中格外清晰。我的家鄉(xiāng)就在城市附近,但現(xiàn)代農(nóng)業(yè)機械的轟鳴尚未抵達這片土地,這里依然延續(xù)著最原始的耕作方式,依靠人的血肉之軀與自然角力。更可悲的是,隨著城市化的加速推進,那些最繁重的體力勞動根本得不到應有的理解和尊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這個清明假期,我重新學會了聆聽泥土的語言。這種語言沒有華麗的辭藻,卻道出了最樸素的真理:我們吃下的每一粒糧食,都浸透著某些人一生的重量。讓我們銘記這份厚重與艱辛,珍惜每一份來自土地的饋贈,感恩那些為土地付出辛勤勞動的人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