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江西有兩座名山：一曰井岡，一曰廬山。</p><p class="ql-block">這是兩座風(fēng)景名山，更是兩座政治名山。</p><p class="ql-block">兩山相距不遠。今秋往游，我們乘汽車8小時即達其兩端。但用歷史的尺子去丈量，有一個政黨在兩山之間走了幾十年。當他們1927年走上井岡山時，這是一個被國民黨軍追打得東跑西顛的小股武裝；而當他們1959年走上廬山召開“廬山會議”時，已成為全世界最大的執(zhí)政黨；昔日追打他們的對手此刻正被他們逼在一個叫金門的小島上萬炮齊轟呢。</p> <p class="ql-block">（<b>井岡山。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b>）</p> <p class="ql-block">當我踏著飄落的井岡秋葉，來到大井“毛委員讀書石”旁時，心中不禁對這塊承載過歷史重量的石頭輕輕發(fā)問：冥冥中到底是一股什么力量，使一個被逼上井岡山“落草”的書生，成了廬山上“一句頂一萬句”的一代天驕？當我先是站在廬山彭德懷1959年住過的別墅前，后又站在井岡山彭德懷住過的土屋前時，更是別有一番滋味：一個放著國軍團長不當，脫皮靴換草鞋奔上井岡橫刀立馬的戰(zhàn)將，卻在當上元帥后，在廬山因一封極為平常的信而被昔日的井岡戰(zhàn)友斬落馬下，其直接后果是連續(xù)三年的大饑荒。這又是一股什么力量所為呢？站在1970年“廬山會議”的會場，又很自然地想到林彪——這個當年井岡山上潤之公的愛將，在當上“法定接班人”后，卻在廬山上搞“突然襲擊”，從此與潤之公分道揚鑣，其直接后果是“9.13”事件，是億萬人狂熱信仰的迅速冷卻乃至失落。這又是一種什么力量之所為呢？</p> <p class="ql-block">（<b>廬山。圖片來自網(wǎng)絡(luò)</b>）</p> <p class="ql-block">井岡、廬山，都是斗爭之山。但斗爭又是迥然不同的。井岡山的斗爭是兩個政黨之間的斗爭。就共產(chǎn)黨而言，這是一種生機勃勃的斗爭；就黨內(nèi)而言，這卻是一座團結(jié)之山，攜手之山。而廬山上的斗爭，則是一個政黨內(nèi)部的斗爭。這是一種危機觸發(fā)的斗爭； 這是一座裂變之山，分手之山。</p><p class="ql-block">井岡山上的潤之公是個勝利者，而且是由失敗者變成了勝利者。廬山上的潤之公也是勝利者，不過是由勝利者變成了——什么？答案很難講。</p><p class="ql-block">倒是這兩座名山都曾引發(fā)過潤之公的詩興。在早年的《西江月·井岡山》中，我們看到了“我自巋然不動”的身影。這是一個偉人，一個新興政治力量創(chuàng)業(yè)時期自信的身影、朝氣蓬勃的身影。有了這種自信，這種朝氣，只要假以時日，就可以把“敵軍圍困萬千重”變成我圍敵軍萬千重。而在他的廬山詩中，我們卻不能不看到“暮色蒼?！钡淖謽印@又使我們不能不想到，這位一代天驕政治上的暮色，不正是從廬山開始的嗎？把耿介直言的彭德懷拉下馬的他，勝利之際，未必沒有一絲遲暮孤獨的悲涼秋意。雖然詩中也還有“勁松”、“仍從容”的字樣，但面對已經(jīng)到來的大饑荒，此中也未必沒有一點精神勝利法吧？此與井岡山時“我自巋然不動”的自信相比，相距何止千萬里計！</p><p class="ql-block">兩次廬山斗爭，史已有定評。前一次廬山斗爭，正確者和最后的勝利者是彭德懷。今天的改革開放實際上也是彭德懷歷史性的勝利。后一次廬山斗爭的勝利者，至今仍是潤之公。歷史不認權(quán)勢，只認真理。</p><p class="ql-block">留給后人的思考是：為什么井岡山一致對敵的戰(zhàn)友們，最后在廬山竟反目成仇？黨內(nèi)斗爭為什么會以“廬山方式”進行？</p><p class="ql-block">改革開放以后，中央再沒有上廬山開過任何會議，同時也再沒有那種“廬山方式”的斗爭。這是不是一種進步呢？</p><p class="ql-block">廬山的風(fēng)景依然秀美；井岡山的風(fēng)景也被有經(jīng)濟頭腦的人發(fā)掘出來。兩座名山獨有的政治資源和風(fēng)景資源，已被旅游開發(fā)商們變幻成一張張門票，已被小商販們變幻成一副副宰客的“笑臉”。然而，我在兩座名山游覽時，堅決拒絕了所有上前兜售的商販，不買一件東西。我要在這里細細咀嚼兩山所承載的超重的政治分量、歷史分量，咀嚼出它們的甜酸苦辣來。我不能讓商販的叫賣和錢物交易壞了我的興致，擾了我的思緒。</p><p class="ql-block"> <b>1998年11月</b></p><p class="ql-block">（<i>本文曾被選入2003年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出版的《中華雜文百年精華》）</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