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小時候有段時間我尿床。這種被人戲稱為“印地圖“的事，讓那個年代和我有著同樣經(jīng)歷的人童年時感到困擾和羞于啟齒。隨著年歲的增長和大人們的講述，其中有些人和事在我腦海中的記憶卻逐漸清晰，成為令我難忘的“地圖印記”：</p> <p class="ql-block">聽外婆說：媽媽把我兩歲多送回老家的時候，我特別白凈，并不尿床。外婆還說一開始我大概是嫌她身上的衣服臟，她想抱我，可我一直哭著推開她的手，不肯讓她抱。對此我絲毫沒有印象，記憶中外婆對我特別好，我也一直很愛外婆。</p><p class="ql-block">外婆家出門就是生產(chǎn)隊的大場，生產(chǎn)隊的牛棚在大場的邊上。有一次大場上曬滿了生產(chǎn)隊秋收后的玉米稈，我和幾個小孩子正坐在玉米稈上玩，牛棚的柵欄門不知怎的就開了，饑餓的牛群沖出柵欄門，爭著吃大場上的玉米桿。大一點的孩子一下子就起身跑開了，而年齡最小的我卻被一下子沖出來的牛群嚇呆了，坐在玉米稈上只知道哭，卻不曉得站起來跑。</p><p class="ql-block">牛群從我面前跑過，幸而沒有踩到我，但是從那天晚上開始，我睡覺就開始尿床了。外婆因為這件事，總是心存愧疚，從此就千方百計的對我好?？匆娢倚r候見了我媽媽的各種膽怯，外婆就會皺一下眉頭、無奈地嘆一口氣。</p><p class="ql-block">后來我五歲時，被媽媽接回她工作的外縣去上學(xué)。媽媽非常愛干凈，工作又忙，而我，因為尿床的事情，經(jīng)常受到媽媽的斥責(zé)。媽媽認(rèn)為是我白天貪玩，夜間懶于起夜。她認(rèn)為我不知道自己晚上尿床的事是在撒謊，是懶的不想下床，是有意和大人做對，媽媽在這件事上對我很不滿。<span style="font-size:18px;">對此，我也不敢跟大人說出自己內(nèi)心真實的想法。盡管單純受此困擾，那時候，早上醒來后發(fā)現(xiàn)昨夜沒有“印地圖”的每一天，我都是輕松而快樂的。</span></p> <p class="ql-block">那時是70年代末，媽媽在縣國營農(nóng)場上班，那時縣城的耕地大多屬農(nóng)場所有，山上的果林也是農(nóng)場的，農(nóng)場的職工大多是來自全國各地的大中專畢業(yè)生，他們懷著一腔熱血，天南地北報名來到農(nóng)場，在這里參加工作，成家立業(yè)，那時住在農(nóng)場大院的職工，各家各戶<span style="font-size:18px;">都差不多至少有兩個小孩。</span></p><p class="ql-block">農(nóng)場院里有位姓黎的叔叔，他家有兩個男孩，大的叫黎海波，小的叫黎海濤。黎海濤小名叫二娃，和我年齡一般大，我們都在農(nóng)場附近的城關(guān)小學(xué)讀書，我倆在同一年級，不在一個班。因為住在同一個大院里，家里經(jīng)常要在角落里曬濕褥子，所以不久就發(fā)現(xiàn)了彼此的秘密，原來，二娃也尿床。</p><p class="ql-block">我們經(jīng)常在一起玩兒，兩個六七歲的小孩子，在一起說起這事時誰也不看誰的笑話，我們有時見面還悄悄詢問對方昨晚印地圖了沒有，也如實回答，甚至在周末一起玩時還悄悄比較一下誰在這星期內(nèi)印地圖的次數(shù)少，誰少誰心里就能高興一下。當(dāng)時真是少年不知愁滋味，不知道世上還有“五十步笑百步”這句話啊。</p> <p class="ql-block">夏天，有次我和二娃一起去魚塘邊的楊樹下抓蝸牛，太陽暖烘烘地照著，出了農(nóng)場院子，順著大門外的斜坡剛走到平地，兩邊工地上修建樓房的工人叔叔離得老遠(yuǎn)大聲打趣我倆：“你們小兩口兒這是要去哪里？”他高聲的問話使我倆都漲紅了臉，都很害臊，一起緊張的頭也不回地跑開了。</p><p class="ql-block">路上又遇見了同院住的伙伴張弓長。張弓長的爸爸是農(nóng)場職工，他媽媽是城關(guān)小學(xué)的老師，姓尹，張弓長的小名兒叫尹豆豆。他只比我倆大一歲，本來該上二年級，卻因為學(xué)習(xí)好，他媽媽讓他跳了一級，他就直接從一年級跳到了三年級。</p><p class="ql-block">我們?nèi)齻€人便一起去魚塘邊兒的楊樹底下抓蝸牛。那時候我們把蝸牛叫“呱呱牛”，我和二娃把頭上戴的軟布涼帽摘下來，帽沿朝上捏在手里，抓到了蝸牛就裝在帽兜里。我們抓了滿滿兩帽兜蝸牛，魚塘左邊是兩米寬的引水渠，右邊是一大片條格狀連在一起的方形魚塘。</p><p class="ql-block">我們?nèi)齻€順著魚塘邊的引水渠往前走，邊走邊往水里丟蝸牛，看著引水渠里的清水沖著蝸牛歡快地往前跑，我們就一起在渠岸上追著蝸牛跑，我邊跑邊有節(jié)奏地大聲喊著自己編的順口溜：“呱呱牛，犁地哩，二娃他媽做飯哩；啥飯？豆豆飯，啥菜？芋頭絲。”旁邊的二娃聽了也跟著我一起喊，比我倆都大一歲的尹豆豆聽了也從來不惱。我們在魚塘邊的渠岸上一遍一遍喊著、跑著，直到看著蝸牛被引水渠里的水沖入魚塘，最后慢慢流向魚塘中央。</p> <p class="ql-block">上小學(xué)四年級時因為我媽媽工作先調(diào)回老家，我們也跟著轉(zhuǎn)學(xué)，兩年后爸爸當(dāng)警察的工作也調(diào)回老家，我們一家人又團(tuán)聚了，情況在好轉(zhuǎn)，我尿床的次數(shù)明顯減少了。后來小姨嫁到西安，回老家時，她特意來我家里，給我?guī)Я艘涣Ｋ帲涣Ｖヂ榇笮〉暮谏幫?，硬硬的，像鳳仙花的籽。說是她從西安哪個有名的寺廟為我求來的，吃了就再不會尿床了。我不知道那是啥東西，感覺咽不下去，就不愿意吃。</p><p class="ql-block">爸爸也在一旁給我解釋，說那真的是好藥，吃了就不再尿床了。我于是緊皺眉頭，勉強(qiáng)自己喝了一大口水把藥籽沖了下去。說來也奇怪，從那以后。我真的一次也不尿床了。小學(xué)快畢業(yè)時，我已是一個活潑潑的小姑娘，心中的一切煩惱都沒有了。小學(xué)畢業(yè)時縣中（當(dāng)時是完全中學(xué)）初一在全縣范圍內(nèi)招收兩個實驗班，我幸運地考上了。</p> <p class="ql-block">上初中時，班上同學(xué)不知從哪里得知：后排座位的一位高個子女同學(xué)晚上尿床。雖然她的父親是我們的科任老師，但仍有同學(xué)嫌棄她身上帶有氣味，還有搗蛋的男生背地里給她起個外號“臭胎子”，班上沒有男生愿意和她坐同桌兒。</p><p class="ql-block">那時候我在班上個子低，坐在前面第二排。我知道情況后主動和她的同桌兒換了位子，跟她坐在一起。星期六放學(xué)后我倆一起上學(xué)校背后的雞冠山梯田畔的石棱上抽“尖錐錐”（一種長有白色絨芯的尖草，白色絨芯抽出來可吃，甜甜的），玩兒的很開心。后來聊到了她的情況，她就哭了，說自己的確不知怎的，晚上有時就會尿床，父母也對她有意見?？粗鄲赖纳袂?，在征得她的同意后，我以她的名義給他的父親，也是我們的代課老師寫了一封信，信中訴說了自己因尿床帶來的苦惱，希望可以得到父母的體諒。</p><p class="ql-block">把信交給她后的第二天早晨，同桌兒進(jìn)班坐下來后直愣愣地望著我，眼眶紅紅的輕聲說道：“你為什么能寫出那些話？這些話是我心里想說的，但我不知道怎樣給父母說。我感到我爸媽看了信后，對我的態(tài)度都改變了。” 我望著她，以實相告：“我小時候也尿過床?！蓖纼郝犃宋业脑挘艘幌?，讓我沒想到的是，她正望著我的眼睛里忽然涌出了幾顆大滴的淚珠，她一下子轉(zhuǎn)身伏在桌上，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緒，肩膀一動一動地，抽泣了很久。我摟著她，輕輕的拍著她的肩膀，一句話也說不出來。</p> <p class="ql-block">半個世紀(jì)快過去了，我和二娃早已失去了聯(lián)系?；蛟S，每個人都會經(jīng)歷生命的寒冬，會有落寞與無助之時。但即使進(jìn)入冬季，不是還有雪花么？</p><p class="ql-block">成長的道路，往往一邊療傷，一邊前行。所有的印記，都是生命的饋贈。愿你我的明天都擁有朝陽的溫暖。</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