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在棋盤上，我輕輕拂去那些細(xì)碎的白色花瓣。在老榆木棋盤那清晰的經(jīng)緯線里，老師的臉龐漸漸浮現(xiàn)。那些溫暖的日子從記憶深處涌出，照得人眼眶發(fā)燙。</p> <p class="ql-block"> 那時的老師像一柄淬過火的劍，筆挺的中山裝永遠扣到最末一?？圩?。他愛人王姨與我的母親是鄰里結(jié)拜的姐妹，我們兩家共用的天井里，常常飄著王姨烙蔥油餅的香氣。然而，這般溫暖從未漫進教室半分。老師巡視早讀時，皮鞋跟碰擊青磚的脆響，能讓所有麻雀噤聲。記得那次課間，為了躲避課間操，我藏在墻角，謊稱要解手。他那鷹隼般銳利的目光瞬間掃過，緊接著就跟了過來。廁所里，結(jié)著冰棱的水槽泛著青光，我站在滴水成冰的穿堂風(fēng)里，聽他掏出懷表計時。三分鐘、五分鐘、十分鐘……直到我的雙腿開始打顫?！爸e言的溫度比尿還涼吧？”他摘下我臂上的兩道杠，罰我抄寫整本《小學(xué)生守則》。母親舉著雞毛撣子沖進學(xué)校時，老師卻把我護在身后：“撒謊要罰，動手也要罰?！?lt;/p> <p class="ql-block"> 那年，我揣著北大錄取通知書去向他辭行。他正在辦公室批改作業(yè)，鋼筆尖懸在紅墨水瓶上良久，突然摘下別在上衣兜里的英雄牌金筆，拋給了我：“拿去！別給我丟臉。”那管筆在掌心沉甸甸的，筆帽上刻著“百戰(zhàn)百勝”四個小篆字，仿佛一道符咒，鎮(zhèn)守著他的人生信條。</p> <p class="ql-block"> 參加工作后第一年回家探親，我提著兩支烤鴨去探望已退休的老師?？蛷d條案上堆著《橘中秘》《梅花譜》，玻璃板下壓著泛黃的象棋比賽獎狀?！斑€下嗎？”我故意問得輕巧。他鼻子里哼出一聲冷笑，布子時枯瘦的手指依然帶著劈風(fēng)斬雨的力度。兩局和棋后，我車馬炮齊出，直搗黃龍。棋盤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車馬炮迅速馳出棋盤，砸在地磚上，噼里啪啦作響，驚到了正在廚房炸丸子的王姨。在滿地亂滾的棋子中，我突然看到他繃緊的下頜線，和當(dāng)年護住我時一模一樣。這個把“贏”字刻進骨頭里的人，會因為我逃操氣得發(fā)抖，會為我的錄取通知書熬夜謄寫推薦信，會在我故意將軍時像個孩子般掀翻棋盤。原來，他畢生都在與某種東西對弈，或許是命運，或許是時光，又或許只是內(nèi)心那團永遠不肯熄滅的火焰。</p> <p class="ql-block"> 去年清明掃墓，我在他碑前擺了個微型棋盤。山風(fēng)掠過蒼松，恍惚間，我聽見那個熟悉的嗓音在說：“臭小子，再來三局。”那一刻，老師的笑容、嚴(yán)厲的目光、還有那些珍貴的回憶，都如同昨日般清晰。那些溫暖的日子，將永遠鐫刻在我的心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