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1><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b>候哥，你走的那么急做什么</b></div> <br> 侯哥是我上初中時的同學。我們兩家挨的很近，門里之間只有幾十多米的距離。彼此家況都很熟悉。<br> 他父親老侯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因體弱多病安置在中學里當役工。除了負責鍋爐房燒水，還兼管課間打鈴。雖然平時不怎么吭聲，但每天把校園弄出聲響的卻是他。<br> 他常常把爐火燒的很旺盛，鍋爐里的涼水很快就燒開了。水房頓時熱鬧起來。排氣管發(fā)出嘹亮的尖嘯聲，像即將啟航的汽笛，打破了剛剛還寂靜的校園。<br> 于是，走下講臺的老師們紛紛提著竹蔑暖瓶來打開水，以解干渴的喉嚨和身體的疲憊。這是老侯最開心的時刻了，他雙眼笑瞇瞇的合成一道縫，像一彎鐮月。<br> 每節(jié)課用時是四十五分鐘，課間休息十分鐘。上完兩節(jié)課后全校師生還要在操場上做廣播體操，然后學生們再進行踢鍵子和跳繩類的游戲，又需要半個小時左右的時間。這些課時如期轉換都要靠老侯像鐘表一樣把握準確。<br> 他搖著一個金光閃閃的銅鈴鐺在學校走廊神氣的走來走去，搖響鈴鐺的時刻也搖開了自己的一臉春風。那神色似乎在表明他也不亞于一校之長。<br> 老侯一生養(yǎng)育了五兒一女，年齡差距都不大，憲成為首。居住在十多平方米的一鋪土炕上。那還是個風清氣正的年代，沒有特別的等級概念。大家住的條件都不寬敞，有個安身之處已經(jīng)很不錯了。<br></h1> <h1> 也不能說老侯無一技所長。他有一手好農(nóng)活，尤其精于種西瓜。每到春天的時候他會辟塊閑田，播下西瓜種子。再投入些精力和汗水，一個個滾圓豐盈的西瓜就將成熟了。<br> 西瓜格外的甜蜜，都是彤紅色的沙瓢瓜，吃起來倍爽。左右鄰居都曾品嘗過，甚贊。<br> 某年，他種植的西瓜又獲得豐收，堆集在陋室的角落里。一個竊賊起了貪念夜晚入室偷瓜，暗光下見炕沿排著一溜圓物，誤以為是西瓜就貿(mào)然上前去取，摸到的正是老侯的禿腦殼。老侯驚醒，拉燈見是一竊賊哆哆嗦嗦蜷縮在角落里，雞啄米似的磕頭求饒。<br> 老侯沒有多少文化，平時也不會訓人，講不出什么大道理。而且不想難為他，于是喝令他帶走兩個西瓜迅速退出寒舍。感動的那竊賊淚泗橫流，身影隨即隱沒于夜幕之中。<br> 老侯沒能長壽，半百之年就暴病而去。走的那個時辰天公也不作美，淅淅瀝瀝的下著綿綿細雨。神奇的是人入了土后天光瞬間大開，一架彩虹橫空出世，大地流光溢彩。<br> 老侯悄悄的走了。這個世界多了一個老侯或者是少了一個老侯似乎都無關緊要。親人們飽含著熱淚把老侯掩埋在西大崗上。<br> 竟然再次神奇的是第二年在他的墳地邊又長出了許多的西瓜秧。生的雖然蓬勃，但結出的西瓜都不大，瓜紐像酸棗似的。<br></h1><h1> 有人說這是因為瓜秧上沒有懂行的人及時掐尖，結出的謊花才結焉果。和這個世界一樣花里胡哨的卻充滿層出不窮的謊言。<br> 接替老侯的役工是一個長相十分臃腫的人。不像老侯那么勤快和樸實，而且精于逢場作戲。</h1> <h1> 人多的時候他就往爐膛里奮力添煤，沒人的時候就偷偷的埋火賦閑。因此他燒出來的水總是溫吞吞的，連茶葉都泡不開。<br> 后來發(fā)現(xiàn)他還偷偷的往家里拿煤，被發(fā)現(xiàn)后校方辭退了他。大家感覺老侯走了以后學校仿佛像鬧了一場大病。再也聽不到原來水燒開時那種歡快的場面了。連鈴鐺的聲音聽著都顯得有氣無力的，好似壽數(shù)已盡的老人。<br> 侯哥繼承了父親身上的諸多優(yōu)點和長處，踏實和平靜。同樣當了一輩子的普通工人。侯哥生性簡單樂觀，從來都不會為難和委屈自己。他戲謔自己是水命，只要有水灌溉著就滋潤，像一條魚時時刻刻都離不開水。<br> 他尤其喜歡喝茶，泡出的茶濃濃的。喝起來像牛一樣大口大口的狂飲。每天搪瓷大茶缸都晾著沏好的茶，時間久了內(nèi)壁都結出一層厚厚的茶堿。他每天至少都要消耗二十多升的純凈水。<br> 他還特別喜歡飲酒和吃肉，而且酒量了得。他從來沒有喝醉過，當然也就沒有過醉酒的體驗。他喝酒舍得花錢，尤其講究下酒菜。每天飯前都去附近的龍華市場買下酒菜。<br> 什么驢肉豬蹄，什么鹵蛋肥腸，什么牛筋脆骨，什么狗寶羊腰，專挑香口的和補身的。中午晚上兩頓酒，小酒喝的是風生水起。<br> 這樣的生活或許讓他做神仙都不會干。每天午飯和晚飯前都能看到他去為喝二兩而做準備。每天生活的樂此不疲。<br></h1> <h1> 有的同事在街上遇見他會大老遠朝著他打招呼:侯哥呀，干什么去了？他就會揚起手里的吃食大聲回應:上市場了，去買點下酒菜扔兩盅。他從來不說喝而是說扔，酒量自然是不可小覷。<br> 說他是水貨或者是吃貨似乎有些不恭。他還有另外的愛好，喜歡評論當下的時勢。什么地方有熱點看點他都了如指掌。<br> 譬如阿富汗基地組織、也門胡塞武裝、索馬里海盜行徑、巴拿馬運河之爭，盡是新名詞。他都能如數(shù)家珍娓娓道來。有人戲稱他為中央電視臺的編外特約評論員。<br> 只是有一回被他的一個老鄉(xiāng)煞了風景，讓他丟了面子。那一天，他正白白?；５恼f著世界傳奇，那個老友反唇相譏道:你天天口舌不肯閑著，五馬長槍的， 你親身去過幾個國家呀？一語刺中了他的軟肋，讓他的臉紅一陣白一陣的。腦袋幾乎都想藏到褲襠里。<br> 過后，細心的人就有了新的發(fā)現(xiàn)。他時常揣著一張世界地圖，沒人的時候就拿出來仔細的看，而且在上面劃著道道。不明事里的人都有些費解，只有近前的人才曉得他正在為周游世界做著準備。<br> 有一天閑聊，他在無意中向我泄露了天機，說出了自己的計劃。他決心少喝點茶，少喝點酒，省出點錢來為走出國門而積攢財力。<br> 而不幸的是這個時候他已經(jīng)染病了，而且病的突然，病的深重。直至最后開始接受纏人的透析，把志趣轉移到治病。<br> 曾經(jīng)是那么硬硬實實的人，風風火火的人，樂樂呵呵的人，不得不收斂一切愛好，像只流螢把自己埋在夜色里為延長生命而四下穿梭。<br></h1> <h1> 去年，我是在國外獲悉他已經(jīng)離世的消息。事發(fā)很偶然，他陪著老伴回到肇源去看年邁的老人，或許是路途中遇到了風寒侵襲，回到家里后就高燒不退，送到醫(yī)院就開始陷入昏迷，不日就溘然長逝。<br> 嗚呼！<br> 不應該忘記這一天這一刻世界上還有一個綽號叫侯哥的好人遠行了。他是我一個極好的同班同學。他還有一個微信名字叫小哥就是帥。他在網(wǎng)頁上留給我的最后生命軌跡的時段是2024年8月17日7點22分。隨后留下一片曠世的永恒空白。<br> 他留給我最后一段祝福的文字: 不忘的人，每天都想起。想念的人，永遠都有你。讓健康深愛你，讓生活擁抱你，讓平安守護你。<br> 從此，天各一方。他住在天堂，我住在塵世。每每想起他，我就仰視著滿天的繁星，尋找屬于他的那雙明亮的眼睛。心里唯一掛念的是他在那一個世界里何處去沽酒，沒有了酒他又該怎么去打發(fā)漫長的黃昏。<br> 昨天深夜，我在夢中遇見了侯哥。他興致勃勃的重又向我講起要追隨馬可-波羅的足跡走遍世界。<br> 可他還沒講完就起身匆匆離去。我在他身后大聲的喊道:侯哥喲，你走的那么急做什么……<br><br><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2025年3月24日</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插圖: 林雪梅</span></div><div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color: inherit;">審正: 梁 剛</span></div></h1> <h1>李云迪 ，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 、中國散文學會理事、黑龍江省作家協(xié)會散文報告文學創(chuàng)作專業(yè)委員會委員 。曾有多篇散文入選中國年度散文排行榜 、中國年度優(yōu)秀詩歌選 、出版四部文集 。散文集《野櫻花之谷》獲全國第六屆冰心散文集獎， 詩集《穿過高加索的河流》獲黑龍江省文學藝術獎 。</h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