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散文一：《銀杏書簽》</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老屋的銀杏又落金了。清晨推窗時，幾片扇形葉子飄進硯臺，染得墨色里浮著碎金。我拾起最完整的那枚夾進《菜根譚》，書頁間已有二十余枚這樣的時光標本。</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那年我在報社當實習(xí)編輯，總編室的鐵皮柜里鎖著全城的秘密。王主任將校對稿摔在我臉上時，墨汁在藍襯衫洇出猙獰的爪。“錯別字是報人的恥辱！”他的咆哮震得吊燈搖晃。我蹲在地上一張張拾起浸著腳印的稿件，指甲縫里滲進油墨，突然想起父親臨終前握著銀杏葉的手——癌細胞啃噬的指節(jié)仍穩(wěn)穩(wěn)夾著那抹金色。</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深冬校稿到末班地鐵停運，在24小時便利店要杯關(guān)東煮暖手。玻璃映出個狼狽的影子：馬尾散了一半，眼底泛著青，卻意外發(fā)現(xiàn)錯處時的眼睛亮得像偷到燈油的鼠。當首篇署名報道見報那日，我在銀杏樹下站了很久。北風(fēng)卷著最后幾片倔強的葉子，打在臉上竟有暖意。</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散文二：《茶霧知音》</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銀杏果墜落的聲音驚醒了茶敘。林教授推開紫砂壺，任那枚青果在石桌上骨碌碌轉(zhuǎn)圈?！鞍四昵拔以谶@樹下?lián)斓侥愕墓P記本，”他忽然說，“暴雨天，鋼筆字全暈成了水墨畫?！?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摸著筆記本燙金的裂痕，想起那個狼狽的黃昏。采訪對象臨時毀約，暴雨澆透的筆記本里還夾著母親病危的電報。老教授舉著黑傘出現(xiàn)時，傘骨間漏下的雨珠串成水晶簾?！澳贻p人，要不要嘗嘗真正的碧螺春？”</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如今茶室里蒸騰著白牡丹的甜香，他正用小楷批注我的新書樣稿。批語鋒利如手術(shù)刀，卻在某個段落旁畫了只打盹的貓?！斑@段得改，”他嚴肅地說，“但寫得真像你大學(xué)時在圖書館偷睡的樣子?！蔽覀兺瑫r笑出聲，震得窗外的銀杏葉沙沙作響，仿佛多年前那場未停的雨。</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散文三：《雙人傘》</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民政局門口的銀杏還綠著。小雨把結(jié)婚證揣進背包時，塑料封皮發(fā)出輕響?！耙灰ダ铣菈醋咸?？”她眼睛亮晶晶的，“這個季節(jié)應(yīng)該開瘋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我們擠在青苔斑駁的城磚下，她忽然說：“記不記得大三那年辯論賽？”我當然記得。她作為反方四辯站起來時，馬尾掃落講臺上的銀杏葉。那場關(guān)于婚姻本質(zhì)的激辯，最終變成我們在茶餐廳的徹夜長談。她蘸著奶茶在桌面畫婚姻關(guān)系圖示，我偷偷拍下她鼻尖沾著奶泡的模樣。</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此刻她踮腳去夠垂落的紫藤花，婚紗下擺沾了泥點。我舉著雙人傘追過去，聽見她正和賣花的老嫗討價還價?！耙獌芍Π捉酃?，”她轉(zhuǎn)頭狡黠地笑，“婚戒預(yù)算超標了，得從捧花里省?！?lt;/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 散文四：《靜默擺渡》</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產(chǎn)房外的銀杏黃得驚心動魄。凌晨三點的長椅涼如寒鐵，掌心的婚戒也被浸得冰冷。林教授拄著拐杖出現(xiàn)時，懷里抱著保溫桶。“喝口湯，”他掀蓋子的手在抖，“小虞燉了整宿?！?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手術(shù)燈突然熄滅。護士抱著襁褓出來那刻，窗外的銀杏葉正成片墜落，像無數(shù)金色小船駛向黑暗。嬰兒的啼哭中，我觸到妻子冰涼的指尖，她蒼白的嘴唇翕動著。俯身聽見氣音：“孩子的眼睛...…像那年城墻下的...…紫藤露珠...…”</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監(jiān)護儀規(guī)律的滴答聲里，林教授在角落教新生兒握筆。蒼老的手包住粉紅的小拳頭，在《顏氏家訓(xùn)》扉頁畫出歪扭的銀杏葉。月光漫過窗臺時，我突然明白：所謂夫妻，原是彼此生命的擺渡人。</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span style="font-size:22px;">散文五：《年輪海》</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深秋的銀杏大道已成金色河流。小女兒掙脫我的手奔向落葉堆，紅圍巾飄成一面小旗。賣烤紅薯的老漢笑著遞過牛皮紙包：“和二十年前一樣，糖芯的?！?lt;/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林教授的挽聯(lián)還懸在書房。臨終前他塞給我一封信，里面掉出片薄如蟬翼的銀杏書簽?！吧缯?..…拜托了...…"這是他最后的囑托。我望著報社大樓玻璃幕墻上的夕陽，突然看見年輕時的自己抱著校稿跑過走廊，額角的汗珠閃著碎金。</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2px;"> 女兒舉著楓葉跑來，葉脈里還凝著夜霜。我們呵著白氣走過護城河，石欄上刻滿歲月褶皺。當暮色把銀杏樹染成青銅色時，我給她講起那個關(guān)于忍耐與相遇的故事。歸鳥掠過天際，恍惚看見時光長河里，所有鋒利都被打磨成溫潤的玉。</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