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iv>當吐蕃王朝的余暉消散在九世紀的風中時,寧瑪派僧人們背負著前弘期佛法的火種遁入群山,橫斷山脈褶皺深處的昌列寺,便以近乎孤絕的姿態(tài),將修行者的魂魄熔鑄進嶙峋山巖,生長為嘉絨藏地高聳的精神坐標。</div><div><br></div>昌列寺,藏語意為“閉關處”,是藏傳佛教寧瑪派的著名寺院之一?,距今已有800多年的歷史,曾孕育了許多在藏傳佛教歷史上舉足輕重的高僧大德。海拔3500米的建筑群,金碧輝煌,雪山環(huán)抱,云霧繚繞,法號長鳴,猶如云海佛國。 清晨的霧還未散盡,昌列寺的輪廓已經(jīng)懸在云端。這座建在峭壁上的寧瑪派古寺,像一串紅珊瑚綴在蒼青的山脈間。我踩著被朝露浸透的石階向上攀爬,耳畔忽遠忽近傳來銅欽渾厚的低鳴,那是僧人們正在吹響長長的法號。 轉經(jīng)筒長廊里,一位佝僂的老阿媽正蹣跚前行,布滿皺紋的手依次撫過鎏金筒身,仿佛在數(shù)捻佛珠。筒內經(jīng)卷沙沙作響,應和著山澗的溪流,將六字真言刻進巖石的年輪。 它的建筑本身就是一部立體經(jīng)卷。主殿依陡崖層疊而起,紅墻金頂與裸露的灰白巖壁咬合成鋒利的齒痕,仿佛諸佛以神力將廟宇嵌入山體。轉經(jīng)廊外凸的木質挑檐下,懸掛著七百年前初建時的青銅風鈴,其聲混著誦經(jīng)的共振,讓每個清晨都成為時空交疊的儀式。 經(jīng)堂內保存的明代蓮花生大師唐卡,顏料中摻有牦牛骨髓與綠松石粉,縱使酥油燈煙熏染六個世紀,度母嘴角的慈悲依然鮮活如初。 這里最令人震顫的,是未曾斷絕的修行傳統(tǒng)。后山閉關洞內,巖壁上深深凹陷著歷代苦修者的手印輪廓。當今寺主每年主持的“普巴金剛大法會”,能召集川甘青藏四省信眾,數(shù)萬人搖動經(jīng)筒的轟鳴,足以讓群山震顫。 作為寧瑪派在嘉絨藏區(qū)的重要法脈源頭,昌列寺的獨特在于它始終保持著“雪山隱修”的本色。不同于平原大寺的恢弘建制,這里的學經(jīng)體系仍延續(xù)著師徒口耳相傳的古老方式。 小沙彌們辯經(jīng)時激揚的手印剪影,成為我這般外來看客眼中的“外行看熱鬧”。那些從印度梵文直譯成藏文的密續(xù)典籍,在經(jīng)堂幽暗的光線里泛著貝葉經(jīng)的色澤,仿佛隨時會化作虹光沒入虛空。 正午陽光刺破云層時,我撞見了閉關院墻角的青苔。那些墨綠色的生命正沿著斑駁的泥墻攀援,在石縫里開出細碎的藍花。閉關房的小窗后閃過半張年輕僧人的臉,他的絳紅袈裟被斜射的光束點燃,轉瞬又沒入幽暗。 <div>轉過最后一道山梁,風突然裹挾著經(jīng)幡撲過來。十萬片五彩布帛獵獵翻飛,把整座山崗裝點成流動的彩虹。煨桑爐的青煙裊裊升騰,柏枝與糌粑混合的香氣里,我忽然讀懂山門前那排酥油燈為何晝夜不熄——原來光明本身,就是最虔誠的供奉。</div> 孤獨的高原上,山風卷起褪色的唐卡,半露出畫中綠度母慈悲的臉龐。晚課鐘聲自云端垂落,驚起一群巖鴿,它們的翅膀掠過經(jīng)幡之海,把破碎的六字真言撒向遠方的群山。 <p class="ql-block">當夕陽將最后一道金漆涂在壇城沙畫上時,整座寺廟便成了懸于天地間的曼荼羅。它不需要游客的驚嘆來確認價值,就像山巔的雪不需要證明自己的皎潔。</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七百年來,昌列寺始終是寧瑪派修行者心中的一盞酥油燈——燈焰在狂風中愈發(fā)明亮,因它燃燒的從來不是油脂,而是無數(shù)求道者以骨血為供養(yǎng)的赤誠。</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