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你好，魏來，請進！請進！——”八十八歲的秦阿姨笑意盈盈一疊聲地迎進了這位叫“魏來”的客人，自打魏來進門開始，秦阿姨的眼睛一直就沒離開過她——從頭頂?shù)侥_尖，從裙子邊到頭發(fā)絲，從眼睫毛到鼻翼尖，奏阿姨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喜歡。魏來倒是寵辱不驚一副見過大世面的樣子。其實魏來不算是客人，因為接下來的年年歲歲，她將有一個特殊任務(wù)——照顧好這個八十八歲老阿姨的起居。</p><p class="ql-block"> 秦阿姨是一位退休三十幾年的大學(xué)歷史系教授，前半生專注于學(xué)術(shù)。退休后過起了精致的晚年生活，愛好也多——喜歡繪畫、喜歡音樂、喜歡攝影，她的作品裝飾著家里每一個空間。平日里練練書法、打打太極，她氣質(zhì)佳形象好，有一陣子甚至加入老年模特班。相敬如賓的老伴兒在五年前去世了，這讓她的生活少了一半歡喜，添了一半孤寂。</p><p class="ql-block"> 分布在世界各地的四個兒女紛紛熱情洋溢地向她發(fā)出邀請函，卻都被她一一回絕了，秦阿姨的理由很簡單也很中式——異國他鄉(xiāng)雖好，卻不便我葉落歸根！于是在客廳空出一壁，用作和兒女們見面的可視影壁，影大音大，溝通毫無障礙——她只需按一下輪椅上的按紐即可滿足她對兒女們?nèi)康南肽睢Ｃ慨斝v如花的兒女和孫兒們?nèi)砍霈F(xiàn)在影壁上為她送上生日祝福，是秦阿姨最快樂的節(jié)日。平日里兒女們輪番的問候，也讓她暫時忘了孤獨。可嘆歲歲年年人不同，一向傲嬌的秦阿姨也不得不向歲月妥協(xié)——她的腿腳準備罷工，這讓她行動很是不便。于是乎兒女們私下一合計共同舉薦了這位名叫魏來的人選。兒女們和母親一通越洋視頻，大洋彼岸那頭的秦阿姨很愿意一試，于是就有了開頭的一幕。</p><p class="ql-block"> 春日早晨，映著簾外的香氣馥郁的春蘭愉快地到來了。秦阿姨耳聽客廳流淌著的《蘭花草》，慢慢地想起身，門輕輕被推開了，“早上好，親愛的，您睡得好嗎？”“好——好——”秦阿姨很滿足地又打了個呵欠，笑瞇瞇地看向魏來。魏來端著一杯清水徐徐走到床邊放下，輕扶著秦阿姨起床坐上輪椅，幫她仔仔細細一番洗漱，奏阿姨又飲了一口水才到客廳。她有些興奮，眼里帶著光亮：“魏來，我跟你講，我最喜歡聽《蘭花草》，六十多年前，我和他就是在校園舞臺上唱的這首歌，他是地質(zhì)系的，有一回從秦嶺給我?guī)Щ匾恢晏m草。淡淡的幽香伴著我每天穿越歷史走廊，這感覺好極了?！鼻匕⒁套诓妥狼?，“你看，那株蘭草是他后來買的，和當初那株蘭草一模一樣，還種在花盆里呢，他走了，其他的花都送了鄰居們，只留下了這盆蘭花草?！蔽簛眄樦匕⒁痰氖滞蜿柵_上唯一的一盆花，纖細的蘭草微風(fēng)里輕輕搖曳著，葉下的花兒不時飄來淡淡的幽香。</p> <p class="ql-block"> 早餐非常的豐盛——一小杯牛奶、一小塊蛋糕、一半塊雞蛋、一朵西蘭花、一小盞麥片粥、一片圣女果?！坝H愛的，您喜歡這些食物嗎？”魏來疊手立在桌旁?！岸际俏覑鄢缘模闶钦娑?，謝謝你，魏來?！鼻匕⒁掏嶂^俏皮地對著魏來比了個心，魏來也沖阿姨努了一下她的櫻桃小嘴以示回應(yīng)。影璧上大兒子在美國的夜晚問候她：“媽媽，早上好呀，您的早餐合您胃口嗎？”“挺好的，我很滿意，沒想到她的廚藝也這么好吶?！闭f完轉(zhuǎn)頭看著魏來笑。</p><p class="ql-block"> 一縷陽光照進房間，魏來陪著秦阿姨到陽臺上又欣賞了一番她的蘭花草，葉下羞澀的淡綠色小花朵獨自芬芳著，熬是教人憐愛。園區(qū)里很安靜，魏來推著秦阿姨到院子里呼吸新鮮空氣，看風(fēng)景——能開紫色花朵的木槿，蓬勃著枝葉的黃桶樹，嬌俏可愛的白雛菊……逢著園區(qū)里的同齡老人，就在各自的輪椅上自由舒暢地交談著。魏來又碰到她的朋友——亦來，一個帥氣的小伙子，他和魏來一樣伺候著另一個耄耋老人，他們一見如故，眼神互送，相談甚歡。</p><p class="ql-block"> 午餐也上桌了——一小罐粟子雞蛋、一小碗米飯、一小碟木耳炒肉片、一小盤西葫蘆片、一盞油酥花生米。秦阿姨用她滿口的假牙嚼得香香脆脆有滋有味，笑瞇瞇地對魏來伸出了大拇指。影壁上跳出小女兒在英國的早晨發(fā)來問候：“媽媽，下午好呀！午餐合您胃口嗎？”不等秦阿姨回答，小女兒又問“你喜歡魏來嗎？她的脾氣好不好？”“好——好——好——”秦阿姨一疊聲地回答小女兒，魏來也湊過來和小女兒打招呼。</p><p class="ql-block"> 午間小憩后，魏來捧著秦阿姨那本泛黃的《史記》輕輕讀著，秦阿姨則靠在搖椅上細細地聽著，思古探幽的思緒飄向時空隧道的另一頭。她一邊聽一邊解說，魏來則適時停下來頻頻點頭。一個時辰后，她又叫魏來翻出雕花小檀木箱子里的幾本老相冊，戴上老花眼鏡，回憶著嘆息著過去，她問魏來“我有未來嗎？”“未來你有魏來就夠了?！蔽簛斫器锏匾恍?。秦阿姨一直一直說著她過去的故事，想不起來的魏來也幫她想起來了。半晌秦阿姨問魏來：“你有家嗎？你有愛人嗎？我希望你都有?！?lt;/p><p class="ql-block"> “不說這個，親愛的，我的眼里心里只有你！”魏來深情地回答道，還不忘獻殷勤——她起身從花瓶里取出一朵玫瑰來放在秦阿姨的手心，“送你一朵玫瑰花?！?lt;/p><p class="ql-block"> “調(diào)皮?！鼻匕⒁檀炅艘幌滤涇浀谋亲樱謬@了口氣。</p><p class="ql-block"> 晚餐很簡單——一小杯綠豆粥、一小碟青菜、一小盤豆腐乳。秦阿姨超來越喜歡這樣素簡的飲食。 那天夜晚，一彎新月灑下清輝，蘭花悄悄吐露著芳華，浸潤在月光里愈發(fā)清麗可人。秦阿姨已在陽臺上賞月嗅花許久，有些乏了，她摁了輪椅上的鈴聲，正在準備老人洗漱的魏來到客廳關(guān)門并拉上了窗簾，老人連著打幾個哈欠：“我也該睡了?！蔽簛硪诧@出疲態(tài)，慵懶地給秦阿姨道了“晚安?！眲偝雠P室門口，她就倒下了，“魏來——魏來——是我大意了?！边呎f邊急急轉(zhuǎn)動輪椅找電源，“主人別擔心，亦來已為我遠程續(xù)電中！”魏來淡定地說：“剛才我失態(tài)了，讓您操心了?！甭哌M屬于她的小房間。</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一天天過去了，日子快樂地重復(fù)著。</p><p class="ql-block"> 三年后的某天夜里，電閃雷鳴，大雨滂沱……魏來緊緊握住半夜里醒來瑟瑟發(fā)抖的秦阿姨的手，老人囁嚅著雙唇：“我…我夢見他受傷了，一塊大石頭砸斷了他的腿！他想去摘崖上的那株蘭草！……等我走近，不等我發(fā)問他輕飄飄地站起來就走了，…一步一回頭，還向我招手，我追呀追呀，一團霧擋住了視線，他不見了……”秦阿姨嗚咽著，眼里渾濁的淚水肆意橫流進滿臉溝壑?！坝H愛的，別怕，別怕，你還會再見到他的，快去夢里，去夢里。”魏來把秦阿姨摟在懷里，輕言細語地安慰著秦阿姨，她在魏來的懷里點著頭“好…好…我是要去見他了…”</p> <p class="ql-block"> 晨光熹微，魏來輕輕來到床邊 “親愛的，您睡得好嗎？”進臥室之前魏來和亦來相談?wù)龤g。此時，秦阿姨沒有再回答魏來，她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坝绖e了，親愛的朋友?！蔽簛頇C械地走到客廳影壁前，此刻她手腕上電子屏不斷閃爍著，亦來在陳述：那位耄耋老人已在三天前去世，我正在一家醫(yī)院為一名高齡產(chǎn)婦接生。“未來已來。”魏來喃喃自語，精準地按下了連通秦阿姨四個兒女的按鍵。</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