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東北的春天，仿佛一個慵懶的孩子，總要到了四五月，才從蟄伏中萌醒。于是，沉寂的大地，厚積薄發(fā)了。那白的黃的紅的花兒、那絨絨嫩嫩綠的草兒、還有那枝頭上閃動著光亮的刺撓芽兒……</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采刺撓芽是一件很招人喜歡做的事，尤其對于我這平日里無所事事的人。而向陽林場那兒的冰窖溝正是一個好去處。四月二十八是我和妻去的第三趟。這次一改之前的作派，不再駐足在溝門一帶，而是決意往大山的深處進發(fā)——雖然對路況不熟悉，雖然聽聞深山亦有虎豹傷牛的事件——然而，為了收獲，我們卻有些樂此不疲了。車在坑坑洼洼的山路上緩慢而行，妻握緊方向盤，眼目專注于凸凹不平的路面上。行進不遠，一條小溪突現(xiàn)眼前，時隱時現(xiàn)，讓人見首不見尾的，不能得窺它的全貌了。車向溝里走，水往山外流?；蛟谶@里的腳下，或在那邊的樹根，淙淙細流穿過大塊大塊的殘冰，越過犬牙交錯的亂石，哼著歡歌兒蜿蜒前行，而我是在盛日尋芳么？走著走著，一只野鴿突現(xiàn)在車子的右前方，仿佛受了很大的驚嚇，撲棱著翅膀急著起飛，卻總不能飛得起來。鴿子看上去個頭不小，應(yīng)該是只成年的鴿子了，怎么就飛不起來呢？我正在納悶，鴿子卻逃入了路旁的灌木叢，再也搜尋不見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在山上轉(zhuǎn)了兩個多鐘點，收獲依然羞澀，今春低溫的緣故，深山里的刺撓芽剛剛萌出嬌蕾，讓人倍感憐愛下不了手的，于是我們決意下山?；貋淼穆飞嫌钟鲆娏恕侵豢蓯鄣男▲澴樱允锹@慌失措漫無目的地奔逃。“一定是受了傷，所以不能飛了”。我們這樣的深信著自己的判斷，于是決意捉到它。</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鴿子胖嘟嘟的，使我追憶起小的時候，母親那吱吱呀呀的紡車上那栓得住千里萬里的紡線的線槌。鴿子羽毛很光滑，黑乎乎的小眼睛煞是好看。尤其慶幸它沒有受傷，只是羽翅未豐而已。妻十分愛憐地捧起它，它就用小尖爪子牢牢的抓住了妻的衣襟。我們忽然舍不得放手了，于是探究出兩個不能放手的緣故來：其一，它孤零零的沒有飛翔的本領(lǐng)，那么難免會遇到一些危險；其二，曾經(jīng)聽到朋友談及飼養(yǎng)鴿子的樂趣。于是欣欣然把它帶回了家，來姑且消磨我心里那縷淡淡的憂傷罷。到家的第一要事，當(dāng)然就是用鐵絲網(wǎng)子給它營造一個舒適的籠子。小米，豆餅和玉米的顆粒裝在木制的一個小槽子里，水則用瓷碗盛著，每日更換三次。籠子的蓋子安在上面，方便添水加食，也用網(wǎng)子制成，這是為了給它多留些光線，減少些牢籠的感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起初，鴿子像個膽小羞澀的小女孩，總是蜷縮在遠端躲避著來人。見人離去，它便瞪大著黑黑的小眼睛踱來踱去，一副煞有心事的樣子。我知道它眷戀外面繽紛的世界，不喜悅這牢籠的生活。是啊，誰會喜歡這樣拘謹?shù)漠愢l(xiāng)呢！這本不是它的世界。然而我卻不能安心放它出去，雖然我覺得自己或是有些杞人憂天了，可它畢竟尚不能飛行，遇到野鼠野貓的危險又該怎么躲避得過去呢？我既怕它餓著，又怕它孤單，甚至后悔起自己的無知了，為什么要把它拘在這個陌生的地方呢？為什么要把自己——還有它——陷于這種兩難之地呢！我又怎能彌補這樣的愧疚與缺失呢？現(xiàn)在唯一能做的，只有專心在它的飲食上了。然而，因為敵視的原因嗎，每次過去，它都會立刻跑向籠子遠端，瞪大著黑黑的小眼睛向著我對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轉(zhuǎn)眼三四天過去了。一日，我正在給鴿子添食換水，忽然聽到廣場那邊有出售雞仔的叫賣聲。這突然令我生發(fā)奇想了：何不去買來幾只給它作伴呢！然而，這也令我頗有點為難了：既害怕雞多勢眾，鴿子遭欺，又擔(dān)心它們各自孤獨不能融洽。最終選擇了一公一母兩只小雞還有大哥那好奇的眼神。</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雞已入籠。我滿懷期望地遠遠的觀看。我似乎看到了它們和睦同居的美好畫面。籠子里一片寂靜，真實的景象卻打了我的臉了——小雞蜷縮在籠子這邊，鴿子蜷縮在了籠子那邊，食也不吃了，水也不顧了。這著實給了我不小的驚訝，于是我急忙給它們添了兩套“餐具”——豈可因為我的一時大意，餓壞這幾個可愛的小東西呢！</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隨著日子一天天的過去，令人欣喜的事兒漸漸臨近。鴿子和小雞日益熟識，友誼的小船風(fēng)聲水起，俱個活潑可愛，食吃得歡實起來了。一日早起，我竟看到小母雞在給鴿子啄羽毛呢！小公雞則昂首挺胸儼然一個威武霸氣的護衛(wèi)。多么溫馨的畫面啊。再看那美麗的小鴿子，光滑的羽毛，黑亮的眼睛，紡線槌一樣的身材，肉嘟嘟的像個美麗的公主，高貴中透著優(yōu)雅的模樣。偶爾，公主也會四處不停的走動，不住的張望，滿腹心事的樣子。</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轉(zhuǎn)眼之間二十多天過去了，鴿子越發(fā)不安分了，食也不吃水也不喝只是來來回回不住的踱步，時不時的還搧展著翅膀?！八爰伊恕！逼拮诱f。</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是啊，這里再好又能怎么樣呢，心安之處才是家鄉(xiāng)啊。廣闊天空的召喚，連綿大山的吸引，它是世界的寵兒，翱翔與白由是它的詩和遠方?？粗諠u長大，正在欣然啄食的兩只小雞，我卻有些黯然了。一只小小的鴿子牽惹出來我的柔情萬縷，像我這樣的一個自以為是的人，慵懶、無知而且放蕩，背著虛偽沉重的軀殼，心靈卻找不到一隅安息的地方。終于有這么一天，平靜生活的湖水，竟然在微風(fēng)下開始蕩漾。我也是個迷茫的孩子啊，也要尋找屬于自己夢鄉(xiāng)?！霸缤矶家棚w的，”妻子說：“明天是五月二十了，這個日子不錯，挺有紀念意義的?！?lt;/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第二天，5月20日，一個值得銘記的日子。清晨，我們再次驅(qū)車上山了。此時的大山已經(jīng)不是彼時的模樣。山路兩側(cè)探過來的嫩枝，柔柔的像纖纖少女的玉臂。枝葉上掛滿了瑩瑩的水滴好似靈動的明眸。一陣微風(fēng)拂過，那明眸落在頸上，滴在臂上，涼涼的，沁人心脾。薄霧縹緲，微風(fēng)吹動，像飄在溪流上浣洗的白紗，輕輕攏攏的，又像焗了白油的靚女的秀發(fā)，那樣的輕盈飄逸。而樹葉就在這薄霧的洗滌里越發(fā)綠得深邃綠得油亮了。野花競放，暗香涌動，仿佛身邊一片片流動的薄霧，剛剛還滿是濕潤清涼的空氣，一忽兒竟撲面甜香。放眼望去，野花簇簇。路邊，樹后，遠遠近近，時隱時現(xiàn)。這兒一片片雪白，這是帶雨的山梨花。那兒一叢叢緋紅，那是嬌艷的野玫瑰……。且不說那花叢間的蜂蝶如何的勞碌，就連花樹下的小草兒也是不甘示弱，你牽著我，我牽著你，發(fā)了狂的向上瘋長。小泉處處，匯流成溪，宛若激動了的愛情，翻起片片浪花。透過巖隙，穿過樹根，越過巖石，拍打著岸堤，撒著歡兒的前行。鳥兒也唱起歌兒來了。清脆的，縹緲的，急促的，婉轉(zhuǎn)的，有拖著高音的，也有低低咕咕的。好一幅鮮活的畫卷，好一處夢幻之鄉(xiāng)。這是日縈夜繞的迷人仙境，這是流連忘返的醉美天堂。誰又能按捺得住心潮澎湃，神馳心往！</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就放在這里吧。”妻子停了車，劃下車窗。我捧著鴿子，再次撫拭著它的滑滑的羽毛，感受著它傳給我的暖暖的體溫。鴿子發(fā)出咕咕低吟，圓圓的黑眼睛望向了我，我便沉浸在它的秋水里了。奧，你這天地的寵兒，大山的精靈啊，今日一別，何時再見你的容顏；在你心里，是否也有我這樣惜別的情感！忽然，鴿子挺了挺身子，張開雙翼縱身躍起，直直地奔著遠處的一棵小松而去。站上了枝頭，向我張望。</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沒有不散的宴席，”妻子無奈的說，我知道她也頗有幾分不舍，“我們本不該捉它回來?！薄笆堑模皆龆嗌賯心??！蔽覙O力按捺著澎湃的心，故作鎮(zhèn)定的淡淡的說?！覍嵲诓辉赴堰@樣牽腸掛肚的情愫傳染給她。</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住這個日子吧?！蔽艺f?！澳愕媒o我買禮物的！”妻忽然想起來了，“看看那個小家伙吧，它還在向這邊張望呢！”我的心明朗起來了——當(dāng)你眼里有愛，世界竟然這么斑斕光亮！而這多彩斑斕自由的世界才是它心心念念的家鄉(xiāng)！我們豈可因為自己的喜好而去盜取毀壞它的家園呢！我內(nèi)心涌起了沉重的后悔與懼怕，我知道在現(xiàn)實生活中我們常常會有意無意的去犯一些錯誤，雖然這些錯誤好像觸動法律的憤怒，卻常常觸發(fā)了道德和人文上的不滿，這究竟也是不能使我們心如止水般的坦然。今天放了手的愛憐，反倒從心底里綿綿的生長起來。這份綿綿的愛憐一定會蔥籠我的世界，成為刻在我心底里的美好記憶，也會讓我知道，只有在愛的記憶里，視野才會更開闊，世界也將更美麗。</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拜拜了，小家伙！”我心里默默的說。鴿子搧了搧翅膀，仿佛明白我的心思，瞪著圓圓的黑眼睛向著這邊張望。</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br></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二0二二年六月一日于上河村</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