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不想握手》</p> <p class="ql-block"> 我在一個工廠工會工作，已經(jīng)是上世紀(jì)80年代中期至90年代中期的事情了，在此期間經(jīng)歷了很多特別的事情，時隔多年也不能忘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在那個葉子變黃但尚未落下的秋天，辦公桌子上的電話響了起來，不到半小時，我跟隨著工會主席張主席，騎著自行車趕到了市中心廣場附近小巷子里的一間昏暗的小房子里。這里住著工廠的一位退休老職工，去世了。電話是他兒子打來的。</p><p class="ql-block"> 逝者已被送去了殯儀館。屋子里的主角是三位長相相仿，都剃著平頭，個子敦實(shí)的兄弟。</p><p class="ql-block"> 各人臉上并無太多的悲傷，倒是主動熱情的伸出手來與主席握手。我稍后一步跨進(jìn)門，借著開門時跟進(jìn)來的一道亮光，就看見了三雙手都翻著厚厚的灰指甲，便緊背著雙手，避開那么多幾乎同時伸過來的灰指甲。實(shí)在是不想握手呀！</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兄弟仨身著暗色的衣服，好像不大清爽。一只黃黃的燈泡從高處垂吊下來，像一只剛剛飽餐過的大蜘蛛，滾圓著肚子。</p><p class="ql-block"> 門關(guān)上了，將一縷斜陽，拒絕在外面。屋里的情景，倒是慢慢清晰起來:墻上貼著大幅的單頁日歷，其上的女明星笑容燦爛，嘴唇紅潤，精氣神十足。</p><p class="ql-block"> 日歷的左下方一根長釘子上，掛了一個晾衣服時用的小木夾子，夾著一小疊單據(jù)，是收據(jù)的一聯(lián)，粉紅偏紫色，有些透明。沒有被夾住的兩翼，如蝴蝶的翅膀，定格在飛舞的瞬間。</p><p class="ql-block"> 還有一些灰暗的東西貼在墻上，看不清楚，卻又分明延伸著這個家庭曾經(jīng)的記錄。</p><p class="ql-block"> 做飯用的灶具等等與床鋪一字型排列著，一眼看過去。好像一隊(duì)列車，開往幽幽的黑洞。</p><p class="ql-block"> 家里沒有老太太的身影，可能早于老爺子已經(jīng)去到那個寂遠(yuǎn)的世界了。</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廠子不大，隨著世事變遷，原本四個人的工會部門只剩下我和主席二人了。</p><p class="ql-block"> 主席很精明能干，我們是小學(xué)校友。她高我一屆，因此淵源我倆配合更加默契了。</p><p class="ql-block"> 老職工去世，家屬與主席提出的要求，多數(shù)是關(guān)于善后事宜。而提及最多的就是規(guī)定之外的補(bǔ)助金問題了。</p><p class="ql-block"> 主談人一定是主席，我則是全神貫注的聽著。在談話的縫隙處填補(bǔ)一些什么，或者重復(fù)和增加一兩句寬慰的話，或者提一個化解尷尬局面的建議。</p><p class="ql-block"> 這次與三兄弟的談話還算順利，畢竟工廠屬于城市最樸實(shí)的層面，刺兒頭比較少的。</p><p class="ql-block"> 大約半點(diǎn)鐘之后，我和主席終于回到了門外的陽光之下，好像褪去了重重的外殼。</p><p class="ql-block"> 主席問我“擘餅什么意思？”“就是多人分是一塊大餅，分到個人手上就不多了?！?我按自己的理解，解釋了一下。</p><p class="ql-block"> 剛才在談到補(bǔ)助的時候，三兄弟中的老大說，外地親戚正在趕來，都要吃住花費(fèi)，像擘餅一樣。</p><p class="ql-block"> 這是在那間灰暗的屋子里，給我們留下最深刻印象的一句話。</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的程序一如往常，只是補(bǔ)助費(fèi)增加了100元，主席寫了條子，廠長簽字，我去財(cái)務(wù)科支取，然后裝在一只牛皮紙信封里，由主席交付。</p><p class="ql-block"> 信封上印有我們的廠名，據(jù)說字是總務(wù)科老王寫的，他書法好，自稱是王羲之的后代。老王外表看上去有些木訥，只是把模糊的微笑一直掛在臉上。讓我們無法把他跟王羲之聯(lián)系起來。</p><p class="ql-block"> 隔天，在殯儀館，我和主席陪同一大家子人辦完了事。</p><p class="ql-block"> 主席把信封遞交在老大的手上，同時說出了錢款的數(shù)目。對方很感激。兄弟仨，一起伸出手來又要握手，主席一順邊的握過去。</p><p class="ql-block"> 而我還是背著手，站著。不想握手。</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文字 蜀桐</p><p class="ql-block">圖片 朋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