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玩市場的眾生百態(tài)——讀蘇迅中短篇小說集〈高手〉》?明前茶（華明玥）

澄觀

這里面有個小插曲：臘月廿八日，南通評論家梁天明先生一早發(fā)給我一個截圖，就是發(fā)表此文的1月24日《南通日報》。因為梁先生名字中有一個“明”，我的第一反應就認為“明前茶”是他的筆名，以為是他干的好事。后來有文友告訴我，“明前茶”應該是著名作家、《揚子晚報》副刊主任華明玥老師。經(jīng)明確證實，果然是華老師的手筆。太驚喜了。 古玩市場的眾生百態(tài) ——讀蘇迅中短篇小說集《高手》 明前茶（華明玥） “我也是快到中年才看明白，在這個世上，沒有比市場里掙來的錢更干凈的東西了?！?lt;/p> 正因為有這樣石破天驚的見識，溫文爾雅的無錫小說家蘇迅，在20年前就一頭扎進了古玩市場，想寫一寫這里暗流涌動的交易，功力深厚的玉雕匠人，研習不輟的收藏專家，還有那些被命運的大手拋擲到古玩這潭深水里的淘金者。俗話說“盛世古董，亂世黃金”，古玩市場的興旺，正是一個時代欣欣向榮的投影，蘇迅為積累其中的見識，成為古玩市場多位店主的茶友。他觀察到，在古玩市場，幾乎每一組“話事人”都會坐在廳堂一隅的茶幾上，借著喝茶“推磨”幾個回合，而作為小說家混跡其中，把古玩的門道先學會，才能釋放自己的經(jīng)驗，令小說的每一塊肌肉都飽滿，不會出現(xiàn)“主題大于生活”“骨架大于皮肉”的尷尬局面。 在寫作中短篇小說集《高手》之前，蘇迅在古玩市場泡了20年，尤其是將琢玉、品玉、買玉、賣玉的各種暗語與門道都諳熟于心，他終于觸摸到這個帶點神秘色彩的江湖特有的行事法則：表面上，人人慢條斯理禮數(shù)周全，而私底下暗潮涌動纏斗激烈。但哪怕被生意的攻守較量逼到懸崖，這里的人臉上那一抹饒有深意的微笑也不會消失。正是看到了這“海面下冰山的七分之六”，蘇迅才在抒寫人與物、人與人的關(guān)系時游刃有余，他筆下的古董商與藏家，匠人與繼承者，狡黠世故又天真爛漫，都是孩童與老人的混合體，都會在喧囂迷茫中，忽現(xiàn)一份水落石出的理性。 而這種人性的幽微繁復，在12篇小說中精細又客觀地描摹，它如同陽光下的多棱鏡，從技藝、文化、情感等不同角度折射出古玩背后人物命運的跌宕，與轉(zhuǎn)型期的人心所向。小說猶如一枚枚有沁色、有包漿、器型美、工藝精的“老玉”，從不同視角展現(xiàn)出中國傳統(tǒng)文化的魅力，也將成為江南古城歷史印記的一部分。 這本書最觸動我的，是蘇迅富有江南才情的敘事風格背后，多樣化的寫作技巧，這讓閱讀仿佛“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fā)，使人應接不暇?！痹诓东@了諸多鮮活材料后，如何將事物本身的美“擺在適當?shù)木嚯x之外去看”，才是考驗小說家功力的地方，太現(xiàn)實的寫作缺乏“爆漿般的汁水”，而過分講究形式的寫作，又因炫技而缺乏“韌性與嚼勁”，而蘇迅在兩極之間，找到了一種“含而不露”的表達。例如在《貔貅》一篇中，他借助貔貅的自述，徐徐開啟了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畫面；《二先生》一篇中，他有意將結(jié)構(gòu)“拍松”，進行散文化處理，讓人物的行蹤與內(nèi)心能量巧妙呼應；《高手》一篇中，蘇迅對意識流技巧絲絲入扣的運用，再現(xiàn)了買賣雙方的心理較量是如何“在膠著中抵達高潮”的——他寫作了一段平行交錯的蒙太奇，將老鄭與藏家“高個子”的交手，比喻成太極高手之間對決，“老鄭感覺到對方的手搭上來了，推手中叫作‘粘’，一旦雙臂被‘粘’住，力的運動就該開始了……”“對方也是高手，腳掌拖地，輕退半步，重心卻左右更替，換了方位，但力還是從手上過來了……”“切準了對方的空當，借來的力又被緩緩送了回去……這渾圓的內(nèi)勁沒有明確的力點，卻無處不在，讓對方無從招架?！弊骷乙詫崒懱摚蕴搶憣?，貌似在說雙方斯文低調(diào)卻又內(nèi)力洶涌的過招，實則在說買賣階段 “你推我讓”的試探，將寫實與虛幻，表象與隱喻，對白與通感等現(xiàn)代小說的技巧巧妙編織在一起，令兩條情節(jié)線交替出沒，將雙方的內(nèi)心戲展現(xiàn)得淋漓盡致，蘇迅筆下的主人公，常如此這般地在驕傲自負中閃現(xiàn)一絲謙和，在爭強好勝中突顯一份惺惺相惜，極大地豐富了情節(jié)的內(nèi)涵與外延。 此外，我還特別欣賞《高手》這本書中每一個故事的結(jié)尾，非常有意思的一點是，蘇迅很少追求傳統(tǒng)小說的閉環(huán)式結(jié)局，相反，他盡可能以懸念、謎團，以及主人公對命運的嗟嘆，來賦予結(jié)尾別樣的生命能量。像《能工劉雙清》中，小伍最終是否將重回老劉身邊學習制玉；《人生來處翠華濃》中，袁正海走后，方綺霞還有沒有重整翠華閣的心氣；《老怪的愛情》中，小瑜伴隨著“黃花梨”的美夢從老怪的生活中消失了，她還會不會回來……小說家都沒有明說，這種開放式的結(jié)尾，就像一個紅山文化中Ｃ型玉龍一樣，圓融中特意打開了一個缺口，邀請讀者帶著想象力來加入…… 《高手》這本書，從結(jié)構(gòu)、語言與新穎的表現(xiàn)方式上，有意識地制造了“審美的離間效果”，讓筆下的人物與古董一樣，有時代的包漿，也有環(huán)佩叮咚的聲響，這是一部江南名城的小人物傳，每一篇，都讓讀者看到了一部分中年況味，一部分真實自我。是的，價值不菲的古玩，才是一面人間“照心鏡”。 發(fā)表于《南通日報》2025-1-24 ?華明玥，筆名明前茶，供職于《揚子晚報》。《讀者》簽約作家，涉足散文隨筆創(chuàng)作30余年，2016-2021年全國三大文摘期刊轉(zhuǎn)載作者前10名。出版《無緣長裙》《洞透情感》《封存時間》《幸而還有梅花糕》《與爾同消無盡夏》等作品集，并曾擔當《揚子晚報》寫作營導師。 蘇迅，上世紀70年代生于江南小鎮(zhèn)，從1996年開始文學創(chuàng)作，于《北京文學》《清明》《大家》《散文》《雨花》《揚子江詩刊》等發(fā)表200萬字，出版長篇小說《凡塵磨鏡錄》、中短篇小說集《高手》、散文集《江南話》《簪花小唱》等，作品被《小說月報》等轉(zhuǎn)載。現(xiàn)居江蘇無錫。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會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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