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故鄉(xiāng),位于會稽山南麓、東陽江盆地北端一個叫“石馬”的小山村,北面有連綿的山巖,西邊是一座小水庫,東南兩側是開闊的田野。20世紀50年代末,我們一家同村里上百戶村民一樣,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窮苦而平靜的農耕日子。</p><p class="ql-block">我在故鄉(xiāng)出生并生活了六年,對故鄉(xiāng)有記憶的年齡大概是四五歲之后,距今的年代有些久遠,殘存在心底某個偏僻角落的那一點陳年往事也是一鱗半爪、支離破碎的,或是一些片段,抑或一些梗概,卻都是我人生經(jīng)歷中的第一次。</p> <p class="ql-block">——我和外公</p><p class="ql-block">在我的人生中,見過面的祖輩老人只有奶奶和外公,其他的都未曾與我相遇就離世了。雖然我奶奶娘家婆家都在本村,從我記事起,奶奶就沒有跟我們在一起,她生活在相隔十里的大姑媽身邊,所以也沒在我的記憶里留下什么痕跡。</p><p class="ql-block">外公家雖然也離我們有七八里路,但來往還比較勤,舅舅在外闖蕩回鄉(xiāng)時會給我們帶些橘子之類的水果,我們家有點什么事兒外公也會來幫忙。弄不清是哪一年了,我和姐姐同時出麻疹,可能爸爸媽媽都忙著農活,外公專程來家陪護。我們爺孫仨天天半封閉在小小閣樓上,我和姐姐分別躺在一張床的兩頭,床邊放著一堆一小段一小段煮熟的甘蔗,外公邊喝著茶邊給我講故事,我和姐姐邊啃著甘蔗邊似懂非懂地聽著。這是我記事后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與外公朝夕相處幾天,也是我唯一一次與祖輩親人零距離地接觸。這樣的時光雖然短暫卻倍感溫暖,記憶中的那幅畫面并不清晰完整卻經(jīng)久不忘。</p><p class="ql-block">——拜佛求醫(yī)</p><p class="ql-block">有病求醫(yī)上醫(yī)院,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常識。也許因為那時的農村貧窮落后,也許因為傳統(tǒng)的舊習劣俗,在我的記憶中不是這么回事兒。</p><p class="ql-block">有一次我發(fā)高燒,也不知得了什么病,吃了幾天藥沒見好轉,爸爸媽媽憂心忡忡,不得已把我送去外地求醫(yī)拜佛。他們弄了一個竹制躺椅捆上兩根長棍,權作擔架,鋪上被褥讓我躺著,天沒亮就一前一后抬著我出門,翻山越嶺到很遠很遠(后來知道有110多里路)的一個叫“方巖”的地方,進到廟里去抽簽算卦,燒香拜佛,虔誠地祈求菩薩保佑他們的兒子早日病祛疴除、身康體健。在方巖完成了他們認為該完成的所有程序,同時也抓了點兒草藥,隔天又是一個起早貪黑,一步一瘸地把我抬回家……</p><p class="ql-block">后來,病是好了,還真不知道是自身免疫系統(tǒng)戰(zhàn)勝了疾病,還是草藥治愈了疾病,總歸我相信不是拜佛拜好的。</p><p class="ql-block">長大了我才慢慢懂得,父母養(yǎng)育一個孩子有多么不易,其間經(jīng)歷的操心勞累又有多少孩子能夠真正理解并感恩?!</p><p class="ql-block">——參加婚禮</p><p class="ql-block">媽媽的娘家叫塘頭村,從我家往開闊的田野走七八里地就是了。大概是我五歲前后,媽媽帶著我回塘頭村,去參加舅舅的婚禮,既好奇又驚喜。從沒見過這陣勢呀!長長的隊伍,敲鑼打鼓吹喇叭,簇擁著坐花轎來的新娘子進了舅舅家。當時除了好奇還有不解:兩村相距不過一里地,為什么新娘子要坐轎子被人抬過來呢?那天一直沒看到舅舅的身影,所以心里頭一直琢磨新郎干嗎去了呢?這是我有記憶的第一次參加長輩的婚禮,披紅掛彩、鼓樂喧天的場景著實令我興奮了好幾天。</p><p class="ql-block">在婚宴的餐桌上,我第一次嘗到老家酒席上標配的食品——“楊梅”。不到一個拳頭大小,外紅(糯米染紅)中白(糯米粉團)內黑(芝麻伴糖),不但樣子好看喜慶,味道也特別甜美可口,乃至久久不忘。等到幾十年后在老家親屬的喜酒席上再次吃到這種美食,卻完全吃不出那種曾經(jīng)有過的感覺。應該不是“楊梅”的味道變了,而是人的追求及心態(tài)變了。</p><p class="ql-block">——放飛風箏</p><p class="ql-block">放風箏是孩童時代的樂趣,我第一次玩風箏卻玩得很是沮喪,幾十年不忘。</p><p class="ql-block">村里有個正在鎮(zhèn)上讀中學的大哥哥名叫“德新”,他做了一個小風箏送給我,佛香桿扎的骨架,薄紙糊成蛇頭狀的平面風箏體,尾部拴著兩條長紙帶。雖然簡單粗糙,童年里沒有一件玩具的我卻將其視如珍寶。第一次擁有一只風箏,完全不懂應該去開闊的場地迎風放飛,來不及等大哥哥指教,迫不及待就在門口拉扯著短短的線繩繞圈奔跑放飛,風箏不但沒起飛反而落入了房前水溝,紙風箏遇水就徹底廢了。我提著歪歪扭扭、殘破不堪的風箏架子,沮喪透了!好不容易擁有一個風箏,到手不過半天,還沒放飛就結束了,</p><p class="ql-block">一次失敗的體驗令我足足抱憾了半個世紀。從故鄉(xiāng)到江西,從幾歲到十幾歲再到幾十歲,兒時的風箏情懷始終不曾忘卻,五六歲時留下的遺憾至花甲之年終得補償,可以帶著小孫女盡情暢享放飛風箏、仰望天空的別樣樂趣。</p> <p class="ql-block">——偷吃“麥角”</p><p class="ql-block">在故鄉(xiāng)的時候,弟弟和小妹還沒出生,我們家只有父母、姐姐、大妹和我,三姊妹之間的往事印象特別深。</p><p class="ql-block">那時姐姐已經(jīng)上學。村里的初級小學校設在一座舊式祠堂里,距家只有幾十米,姐姐除了白天在校讀書,晚上也常到校門口的場地玩耍,無論她到哪兒,身后總跟著個影子似的我。</p><p class="ql-block">有天晚上,我們姐弟與小伙伴們嬉戲打鬧玩累了,玩餓了,就在校門口一個煎餅攤前停住了腳步,看一個老阿婆系著圍裙雙手利索地在揉面、包餡、煎烤??粗且话驼拼笮?、里面包裹菜餡兒、外面煎烤得松黃、散發(fā)著陣陣油香的“麥角”(屬于煎餅類的家鄉(xiāng)小吃),我的小嘴兒不停地吞咽著口水。顯然,姐姐也跟我一樣的饞。我們買不起,爸爸媽媽也沒錢給我們買,小嘴兒又確實想吃,只得自己動腦筋了。</p><p class="ql-block">我們小姐弟倆心照不宣地守候在阿婆的“麥角”攤旁,四只眼睛盯著那油光發(fā)亮、噴香噴香的“麥角”,表面裝作若無其事,肚子早已急不可耐。</p><p class="ql-block">阿婆絲毫沒有注意到此時有兩個小饞貓正虎視眈眈地在盤算她的“貨”呢,她依舊一招一式熟練地做著手頭的活兒。突然,姐姐轉身離開進了旁邊的一條弄堂。“她怎么走了?到手沒有?”我心里想著,不知該走該留。要是留么,獨我一人,還是有些害怕;要是走么,白守這么久,實在心有不甘。此時此刻,我那顆幼小的“賊”心啊,比那鍋里的“麥角”更受煎熬!</p><p class="ql-block">在猶豫中又等了“漫長”的幾分鐘,我兩眼左右一瞅,趁阿婆扭頭的瞬間,一只小手快速抓了一個“麥角”藏于面板下,確信沒被發(fā)現(xiàn)后,轉身往姐姐那邊的弄堂走去。</p><p class="ql-block">跟姐姐會合后,才知道她早有“收獲”。我狼吞虎咽地幾口就把“麥角”吃完了,甚至連什么餡兒都還沒來得及細品。</p><p class="ql-block">這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嘗到家鄉(xiāng)的著名小吃“麥角”,當時可真是解了饞了,總算嘗到了垂涎已久的美味佳肴!不同尋常的是,第一個“麥角”竟是以這種極不體面的方式獲取的,實在可憐又可悲!盡管我們姐弟也不知道村里那位勤勞的阿婆是誰,阿婆也不可能知悉我們此番遲到的道歉,但我還是應該在此真誠地道一聲“阿婆,對不起!請原諒我們當年的不懂事”!</p> <p class="ql-block">——姐姐摔跤</p><p class="ql-block">姐姐大我三歲,我們一起干壞事,也一起做游戲。故鄉(xiāng)的老屋都是木結構瓦房,多戶住房共同圍建成“u”形布局的“三合院”,家家門口都有既遮雨又開放的走廊,屋相連,廊相通,走廊既是老人喝茶聊天的處所,也是孩子嬉戲打鬧的場地。</p><p class="ql-block">有一天,我和姐姐做“拱飛機”游戲,她彎腰弓背背著我在走廊上來回跑動,我嘴里模仿飛機的轟鳴不停地發(fā)出“嗡嗡嗡”的叫聲。玩得正開心時,坐在走廊的一位老人翹起了“二郎腿”,埋頭奔跑的姐姐只能看見眼下的腳而看不到前方的路,不幸被“二郎腿”絆倒,姐弟倆重重地摔在地上放聲大哭。媽媽聽到哭聲急忙趕來,看到姐姐把弟弟摔了,順手操起掃把對著姐姐一頓打,姐姐邊哭邊葡蔔著躲避棍棒。媽媽這才發(fā)現(xiàn),姐姐沒像往常一樣逃跑,是因為姐姐的腿摔“斷”(農村對“骨折”的稱謂)跑不動了。媽媽趕緊把她抱回家,并找來土郎中為姐姐進行土法接骨,用杉樹皮包夾固定……姐姐為此承受了極大的委屈和痛苦。</p><p class="ql-block">那時的我還不懂事,長大后也常為姐姐當年的不幸和自己的頑皮而難過、愧疚!</p><p class="ql-block">——我和妹妹</p><p class="ql-block">在我上幼兒園的時候,也許因大煉鋼鐵的緣故,農村家家戶戶真的砸鍋賣鐵貢獻給大煉鋼鐵了,村民一日三餐都進集體大食堂,誰家的灶臺煙囪都不許升火冒煙做飯。說是進食堂吃飯,其實哪有飯吃???每頓只能吃些可以照見人臉的米粥或玉米糊,在粥或糊中摻幾粒鹽,權當是菜了。</p><p class="ql-block">幼兒園的孩子倒是餐餐有白米飯,管你吃飽。在那樣一個困難的年代,能享受到吃飽飯的待遇,真是幸運兒了,令幼兒園外所有的大人孩子羨慕不已!</p><p class="ql-block">我有個小三歲的妹妹,她不到入園的年齡,那真是可憐啊!小小年紀,一日三餐只能喝清水一樣的稀粥,小臉餓得只剩一層皮。媽媽實在心疼得沒轍,源于母愛的本能,就想出一個不得已的點子。</p><p class="ql-block">我每天從家里帶一只大碗到幼兒園吃飯,開飯時就用那只大碗盛滿滿一碗飯,邊吃邊往門外走,乘人不注意時突然拐進隔壁的一條又長又窄的弄堂,由媽媽支使過來、獨自一人在此等候多時的妹妹端著個木質空碗迅速迎過來,我用麻利的動作把多半碗飯扒拉到她的空碗里,只留一口飯在自己碗里,然后返身邊走邊往嘴里扒,裝作若無其事地回到幼兒園再盛一碗飯,趕緊填飽自己的肚子。</p><p class="ql-block">這種狀況持續(xù)了有一個多學期。起初,妹妹是由媽媽指使去的,后來,到開飯的點兒她就自己去,像鬧鐘一樣準時。</p><p class="ql-block">妹妹真的被餓怕了,能吃到白花花的米飯比什么都好!</p><p class="ql-block">那段時期,每到吃飯時我總是心驚膽戰(zhàn),完成“任務”后又總是心中竊喜。慶幸妹妹每次都能跟我一樣吃上白米飯,還慶幸自己每次都能機靈地避開眾人耳目沒有露餡兒。</p><p class="ql-block">長大后想想,孩子那點兒小心機實在是可憐又可笑!一個幼兒園的孩子,天天、餐餐這么一碗接一碗地盛飯“吃”飯,怎能躲得過園里老師的眼睛呢?只不過好心的老師不忍心去戳穿一個純真孩子的小小貓膩罷了!老師們可能更不忍心從另一個饑腸轆轆、正在大口大口往小嘴里扒著米飯的孩子稚嫩的小手里奪走那個小小的飯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過幾十年,想起這件事兒依然感動不已。謝謝老師!謝謝故鄉(xiāng)石馬村當年幼兒園老師們那慈母般的厚愛與寬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