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前的記憶（4）

R. YANG

飛離拉薩——西藏歸來魂系高原 難忘那云際的空中我的布達拉宮連著天堂的珠峰還有，愛笑的藏民 五月中，我如期結束西藏之旅，離開拉薩。湛藍的天空飄著一絲白云，西藏高原詳和而寧靜。開往貢嘠機場的大巴駛出酒店的時候，一路同程十多天的以色列朋友勞瑞向我揮手道別。大巴越過寬闊的雅魯藏布江，進入六十公里機場專線。別了，拉薩。別了，難忘的西藏。車上有幾位旅友一直在吸氧氣。我不禁想起去冬決定入藏旅行時，在云南住了幾十年的朋友說：你面對的真正問題，是稀薄的空氣，是高原反應。此前我讀過不少游記和攻略，但見到的多是熱情四射的詩文，成堆成堆的排比句，以及歌詞般的囈語?？磥砣藗冋姘堰M藏當成了朝圣，走上那條天路，精神境界不斷地升華，人間煙火變得可食可廢，不再重要。但事實上，高原反應是所有來自低海拔地區(qū)的旅游者進藏時無法繞過的坎。我見過剛到拉薩就氣急難忍立即坐上返程航班的東北小伙，我也見過去納木錯途中昏倒而轉送醫(yī)院的英國女子，與我同團的一對美國夫婦在日喀則因為嚴重缺氧而將整個珠峰探險計劃放棄。除了輔助吸氧，有些藥物和土方可以預防或者控制高原反應，不過因人而異，並不可靠。倒是如果時日充裕，通過逐步爬升，也許可以適應高原。我自己就是這樣做的，入藏之前在滇藏和川藏公路輾轉顛簸十余天，基本適應了三千至四千米的高原地區(qū)，還一直堅持不用輔助吸氧。當然，上坡或者快走仍會氣急。隨著高度上升，缺氧反應加劇。珠峰大本營海拔五千米，全團六人連鋪而宿，除了我這老者勉強睡了一段短暫的覺，其余五人全在大腦缺氧的刺激下徹夜不眠。勞瑞就是硬生生坐著熬過一夜。小反應常常都有。入藏后口唇干裂，天天鼻子出血。打噴嚏都會觸發(fā)缺氧反應。但有時候，貌似缺氧的感覺實際是一種心理緊張。一次在海拔五千多米的休息點用餐，我用力咬了一口青稞餅后出現(xiàn)氣急心慌，只在休息片刻后癥狀消失。上坡時往高處看馬上就感覺氣短。甚至讀海拔高度都引起心跳加速。 能保持基本健康就好。在一個月的高原生活中，我堅持每晚洗澡，按時吃睡。除了在珠峰大本營前后三天丟失體重兩公斤，身體沒有出現(xiàn)其它變化。不過此刻在貢嘠機場，我感到疲憊不堪。先打了一個瞌睡，然后四處散步。發(fā)現(xiàn)時間還早，在服務臺同三位姑娘聊了一會兒。她們中的一位講流利的英語，一位說標準的普通話，還有一位精通各種藏語土話。我隨即想起幾年前在烏魯木齊的突瑪麗斯大飯店里，遇到前臺四位服務員既不會普通話又不懂英語的尷尬局面。相比之下，不禁對拉薩政府相關的有識之士欽佩不已。候機大廳里有不少藏民旅客。一如自己的同胞，他們皮膚黝黑，穿著亮異。也同別的藏民一樣，他們集堆而坐，很少說話。我望著他們，心中又升起那個奇怪的問題：藏民為什么很少笑？起初，我不是有意地關注到這一點。路過云南、四川時，在三個藏民家里住過五個晚上，我沒有見到他們中的任何人笑過。后來入藏參團，見導游、司機從來不笑，便不免生出疑問。又后來在拉薩游覽，注意到所見的喇嘛、女僧，店員、警察，以致街坊、路人，凡藏民模樣，都一概地不笑。他們面容剛硬，不善言傳，但又恪守不渝，從不失信。他們我行我素，崇敬逃亡印度的十四世達賴，但又胸襟開闊，將習毛畫像貼墻供奉。他們世代事佛，極盡所能，去寺廟里磕拜每一尊佛像。而為了把更多的財富獻出，他們含辛茹苦，生活簡易。他們也聰慧能干，無論在哪里都打扮合時，衣著貼切。他們更是禮貌守法，從不喧嘩滋事。但是，他們不笑。我是個喜歡笑的人，我所見的藏民都不笑，這使我心塞。那么，或許是我自己孤陋寡聞，像是吃過粗淡的青稞面，卻沒有喝過醇濃的青稞酒。我很在這事上鉆了一會兒牛角尖，還直截了當向幾個藏民請教，得到的回答是幾個很嚴肅的＂不知道＂。繼續(xù)郁悶，甚至沒有注意到今天所有的航班都晚點。后來聽見機場作簡要的解釋，說是軍事訓練。原來拉薩貢嘎機場是一個軍民共用機場。飛機晚點。扒了幾口航空公司分發(fā)的免費午餐，我就走來走去，仔細地體會這個海拔超過三千六百米的機場大廳。世界上地勢這么高的機場不多。它的清潔美麗使我快樂輕松，而它的寬大空曠又使我感到孤獨無依。在西藏旅行，孤獨一路相隨。我想起拉薩紅山上的布達拉宮，它巨大的城墻內藏著許多終身孤獨的僧人。印象里只有一位喇嘛六世達賴倉央嘉措，曾經試過改變這種孤寂的命運，去爭取一個屬于自己的人生包括一位相愛的女子。他那傳頌天下的名句：世間安得雙全法，不負如來不負卿，將一段人間的性愛蒙上了神仙的色彩，讓人欣賞也讓人心疼。他后來不能在布達拉宮善終，出走后去向不明，至今是藏史上一個無解的疑題。是倉央嘉措不甘孤寂嗎？或者只是不喜歡布達拉宮？或許都有罷。布達拉宮輝煌宏達，無與倫比。它是藏傳佛教的史詩，是人神共創(chuàng)的彩卷。許多人進藏旅行，只是為了看布達拉宮。而對我來說，布達拉宮是一個兒時的夢。讀小學的最后那年，我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在一座很大的山坡里玩，頭上是藍天，云彩飄過山坡，坡頂上有巨大的宮殿，紅瓦白墻，山腰的慢坡里綠樹掩映，青草茵茵。醒來后我就用心把夢記住，那山坡，那樹園，那宮殿，想在將來去尋找夢里的境遇。但后來的許多年里，我沒有找到。直到前幾年，偶然看到一張布達拉宮后山的照片時，我目瞪口呆，就是這！我兒時玩耍的山坡。從那以后，我下決心要在有生之年去一次拉薩。我把這事對家人講了一遍又一遍。那天，我爬上紅山，從布達拉宮側門向后山繞去。我終于看到了兒時夢到的那一幕：湛藍的天空下是一個很大的山坡，山頂上有巨大的宮殿，紅頂白墻，山腰的慢坡里綠樹掩映，青草茵茵。我跳了起來，眼里全是淚，我相信自己真是回到了兒時的家園。那一刻我甚至覺得，沒能在布達拉宮里頌佛讀經，或許是一個命運的錯失。我不是一個宿命論者。我只是覺得這事太神奇，今天把它寫在這里，記念或許是曾經魂游過的世界。從紅山下來的那個傍晚，我在布達拉宮廣場為自己守望，從下午三點，直至半夜。噴泉散去留下的水，將霓燈里的布達拉宮映出美麗的倒影。我看到的，是一個真正的天堂。繼續(xù)候機。從機場大廳的窗口望出去，是軍車來往的飛機跑道，再朝遠處望去，褐色的山脈連綿起伏，層層疊疊，無邊無際。那就是西藏的山。西藏的山，光禿赤純，毫無遮掩，在蒼茫悲壯的裸色之下，藏著沉重堅毅的莽荒大能。它們承載寒流旋風，炎暑熾熱，在稀薄的空氣里默默站立。不長樹也不長草，除了冰雪，西藏的山沒有任何修飾打扮。無論是沱沱河畔的唐古拉山脈，還是卡若拉冰川旁的乃欽主峰，它們迎空?立，冰清玉潔，孤芳自賞。而高原之顛的中尼邊境，珠峰及其周圍超過八千米的群山，一字排開，在蔚藍的天空里放著奪目的光芒，像是照耀天堂之門的盞盞明燈。這神奇廣大的山，是西藏的靈。它將每一個愛慕者的心擭住，又讓每一個接近它的人付出難以承受的代價。走進群山，孤獨，疲憊，四周空曠無垠，習慣了的生命世界不復存在。並非所有的人都能達到那里。然而，當你到達那里，爬上這寂靜清苦的高原，你心中竟一無所求，望著莽荒的巨谷，望著閃光的雪山，你只是驀地感到，那通往天堂的道路就在眼前，一個聲音在耳邊響起：走吧，上珠峰去！于是，近百年來，人們?yōu)樯现榉宥弑M努力，前仆后繼。六百多名來自世界各地的登山者，以及兩百多名夏爾巴人高山響導在登峰途中失去他們寶貴的生命。但我相信，沒有人為這樣的犧牲而計較而后悔。至少我不會。我背著從不離身的旅行包，從珠峰大本營往上走。越過中國邊防站，沿著通往珠峰的河谷前行大約五公里，再爬上一座褐色的石頭山，山腰里座落著世界最高的佛廟上絨布寺。從這海拔超過五千米的高空小廟向珠峰望去，此刻我深切地感到人最渺小，自然第二，神最偉大。在這里，你必須心平氣和，小心謹慎，以一種從未想到過的低微的姿態(tài)去同這全新的世界打交道。這里狂風呼嘯，飛沙走石，這里萬籟俱寂，幾乎能聽見高原的酷日將紫外線刺進皮膚的聲音。你不能快走，不能大聲說話，不能負重。你一動就熱，一歇就冷。你吃的東西全都從高壓鍋里撈出來，缺乏營養(yǎng)，沒有滋味。你的心率加快，各種欲望減低。此刻你是珠峰下的一顆塵埃。每個人都帶著一小筒氧氣，以備不測。寺前的山路婉轉而行，在分別通過海拔六千兩百米和七千三百米兩個登峰大本營后，一直伸向雪白的珠峰。倘若不是被另一個邊防站攔住，我可能會繼續(xù)往上走，一直到生命極限的位置。但我沒有珠峰登山許可證，也沒有五萬美元登山費。走回大本營的時候，黃昏的太陽在珠峰灑下一片金色的光芒。那種美麗，不是親身經歷，就無法理解。在你的有生之年，走一次西藏吧。西藏之行今天結束。去昆明的飛機還沒有到。我靠在椅子里，又有些瞌睡了。而在進入夢鄉(xiāng)之前，我又想起一個事。從拉薩去珠峰大本營途中，旅游大巴全速奔跑，路基的土石轟隆作響，路側布滿砂礫的荒野飛快向后退去。忽然，我看到在卷往天空的塵土中，一位藏族女子正在往北磕拜而行，她將整個身體匍伏下去，雙手伸直，頭臉貼地 ...... 這就是等身長頭，西藏佛教的拜佛儀式。信徒們帶了行裝，從家鄉(xiāng)出發(fā)，三步一叩，五體投地，向拉薩匍匐前行，直至終點，以表達對佛祖的無限崇敬。那一剎間，我的頭腦里一片空白，我的眼前也模糊不清，我只知道，她所膜拜的拉薩圣寺，離這荒蕪的山谷還有足足一百公里。我默默地惴摸，這匍伏在沙塵里的藏民女子身上有著怎樣的一種力量？后來，我一直地在惴摸，那天，那匍伏在沙塵里的藏民女子身上有著怎樣的一種力量？也許，在這海拔五千米、所有的生命都幾乎失去了活力的空間，一個簡單的信念，就可以使世間萬物的意義蕩然無存？而這個所謂的世間，正是我，以及我周圍多數(shù)的人深信不疑、為之生死的一種東西。 ...... 終于登機了。走上舷梯，兩位藏族女服務員在機艙門口彎腰行禮，對每一個乘客說：歡迎您！這時候，我看見她們的臉上洋溢著美麗的笑容。 二零一八年 進藏前的旅途記錄 文成公主廟。青海日月山。傳說文成公主走到唐、蕃分界，將父母送的日月鏡拋下，斬斷了對親人的無限思念 玉龍雪山，初試登高。云南麗江 玉龍雪山，海拔5596米。攝影點4506米 亞丁鎮(zhèn)，海拔3700米。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 藏民居家。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 曲宗大橋，得榮縣，四川甘孜藏族自治州。黃褐色的金沙江水奔騰怒吼，與崖谷下藍綠色的定曲河相會，神奇自然。遠古時代起山頂上就建有嘛尼塔與天葬臺。如今有大橋橫架峽谷天地之間，孤獨，雄威，帶著些悲壯 在藏民家里做客。德欽，迪慶藏族自治州 318國道，川西高原。中國最美的景觀大道，起點上海人民廣場，終點西藏日喀則市聶拉木縣，總長5476公里 從青藏鐵路的列車上看唐古拉山。路基海拔約5000米 進藏后的旅途記錄 布達拉宮。從不懂事的時候就看這張照片，直到今天走進照片里的建筑，然后又將它拍下，成為自己的作品……用了六十年。 神人共建的布達拉宮。它是天宮，也是畫卷。它是往昔，又是未來。它超越完美，壯麗無比 我和布達拉宮 大昭寺。大昭寺有1300年歷史，因供奉文成公主從長安帶來的佛祖釋迦牟尼12歲等身金像而聞名于世。松贊干布的初愛尼泊爾尺尊公主以及公主帶來的佛祖8歲等身像的故事，也在這里留下蹤跡，所以這里是拉薩除布達拉宮外最旺盛的景點 哲蚌寺，位于拉薩西郊。歷世達賴喇嘛皆以哲蚌寺為母寺。照片為曬佛臺，攝于2018年春。前右是英語導游，印度長大的藏人。印度長大？你跟他談過話就明白是什么意思了。最遠那位是我 布達拉宮后花園 西藏佛教學院 布達拉宮廣場夜景 日喀則，珠峰第一站?！鹏敳夭冀c喜馬拉雅山在這里交匯 318國道5000公里紀念墻，日喀則市拉孜縣。2018年攝 日喀則附近的藏民居家 扎什倫布寺，日喀則。藏傳佛教兩大領袖之一班禪喇嘛的駐錫地 日喀則往南，進入珠穆朗穆國家公園。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國家公園 珠穆朗瑪國家公園石碑。離珠峰大本營兩小時車程 珠穆朗瑪北大門，離景點珠峰大本營102公里?？赡苁鞘澜缟洗箝T到景點最遠的公園。2018年拍攝時，臨近只設有一個軍事崗哨（不在照片中） 珠穆朗瑪北大門現(xiàn)今。多了一座設有自動閘機的大型牌樓，與保安以及收費有關的其他建筑。（摘自網絡） 加烏拉山口，海拔5210米，是世界上唯一可以觀賞 5 座 8000 米級雪峰的觀景平臺 從加烏拉山口遙望珠穆朗瑪峰。距珠峰大本營70公里，全程108拐——今日走過所有彎路，從此人生盡顯坦途 珠峰大本營紀念碑，海拔5200米。這是新碑 這是老碑（網絡照片），我去的時候沒有找到，可能拆了 這位河南小伙子從日喀則租了一個氧氣罐來到珠峰大本營 在海拔高度紀念碑附近，還有一座珠峰高程測量紀念碑，刻著2005年測到的珠峰高度，純粹為取悅上不去珠峰的游客而設。這是初版，攝于2018年 2000年新版。（轉自網絡） 最新版，查不到建碑年代。珠峰高度長了4米多。（轉自網絡） 絨布寺，珠峰大本營附近，海拔5100米。建于1899年，有二十多個殿堂，僧尼同住一寺行佛事活動。鼎盛時有僧人三百余名以及尼姑三百余名。文革期間被毀。目前共有僧尼三十多人 絨布德寺，于絨布寺南不遠處，海拔5300米，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寺廟，已有1300余年歷史。曾是尼姑寺，文革中被毀，現(xiàn)在殘存部分房屋，僅有一個喇嘛 中國邊防站，海拔5326米，距珠峰15公里。從照片上看珠峰寧靜和藹，近在咫尺。試試爬上去？十有八九回不來 絨布寺上的珠峰日落 拉薩貢嘎國際機場 別了，西藏 問君何時再走珠峰路？待到機器傭人機器導游機器千里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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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忘前的記憶（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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