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我們這兒的本地人，嗜食豬肉，程度之甚，令人舌結(jié)目瞠。</p><p class="ql-block">母親吆喝兒子去集市上買肉：“狗蛋，上街給媽割上一疙瘩肉！”細品，這話蹊蹺。</p><p class="ql-block">不言“買”，而說“割”，為啥？不妨推敲一番?！百I”涉及到錢，“割”就隨意得多，沒有掂量錢多錢少的拘謹，似乎到自家菜地里摘菜那么神氣。</p><p class="ql-block">“一疙瘩”，多少？外人一頭霧水，本地人明白：五斤以外。也就是說，我們買豬肉，五斤是“起步量”。少于此，買者寒磣，賣者睥睨。</p><p class="ql-block">“肉”，啥肉？牛肉、羊肉、豬肉、驢肉？肉專指豬肉，非語言上的省簡，恐怕是豬肉被寵做唯一的表現(xiàn)。</p><p class="ql-block">“上街給媽割上一疙瘩肉”，表面看來是云淡風輕的隨便，細品，沒那么簡單。換個說法：“去超市給媽買上二斤肉?！贝四诉^日子的矜持，含有吃也行不吃也行的游離。兩相對照，前者有“拿肉來”的玩命架勢。</p><p class="ql-block">人們嗜食豬肉，豬肉就好賣，賣肉者就猖狂，這是人類的內(nèi)部邏輯。因為人類有這毛?。郝杂袃?yōu)勢，就攻擊同類。動物就單純的多，只是在尋偶和覓食時，才攻擊同類！</p><p class="ql-block">我買豬肉受攻擊，記憶猶新者，兩次。第一次，賣家嫌我買的少，只買三斤。我回懟：“那好，三萬斤！”賣者盛怒：“牲口！”我說：“你才是牲口，賣肉沾染了驢性？”他老婆出來打圓場：“你倆牲口，能不能消停些？”</p><p class="ql-block">第二次，賣家嫌我挑挑揀揀，挖苦我：“當老師的就這球樣，捏捏揣揣，小氣吧唧！”我回懟：“你大氣，行，白送我二斤肉，不多要？”他把手里的刀子“嗖”一聲甩出來，刀尖扎在我面前的砧板上，那刀子閃著白光，搖搖晃晃。</p><p class="ql-block">去年臘月二十三，趕大集。冬豬肉便宜，我打算多買些。兜了一大圈，捉摸好行情，最后停在名曰“鋒鋒鮮肉”的店鋪里。</p><p class="ql-block">操持店鋪的是父女倆，從他們的言語間能聽出來。父親不老，約摸四十歲；女兒年輕，也就二十歲出頭。</p><p class="ql-block">我選好一大塊后腿肉，那父親過秤，三十六斤，算賬。我脫掉手套，掃碼付錢。那女兒拿過去肉，微笑著我：“今年暖冬，肉得入冰箱。我給你切成小塊，好放？”我點頭應允。</p><p class="ql-block">女孩心細，三十多斤肉，不緊不慢，切成二十幾小塊。她眼勁兒犀利，技術(shù)高超，肉塊大小均勻，棱角齊整。她一邊切，一邊沖我笑。從她的笑容和嫻靜的神態(tài)里，我感受到了她享受這份工作的快樂和滿足。</p><p class="ql-block">我提肉緩緩走出店門，抬頭瞅瞅冬日暖陽，心里高興。肉是我隨便挑的好肉，又遇到好心腸的女孩，怎能不高興？</p><p class="ql-block">走了沒幾步遠，身后傳來女子的吆喝聲：“大哥，大哥，手套！”我扭回頭，是“鋒鋒鮮肉”的女子，哦，是我把手套丟在她那兒了。此刻，我有些飄飄然，興奮！不是因為手套失而復得，而是因為有人叫我“大哥”，我最聽不得別人叫我“叔叔”或“大爺”！</p><p class="ql-block">下午，我繼續(xù)到集市上溜達。晚霞燒紅樓頂?shù)臅r候，我不知不覺又溜達到了“鋒鋒鮮肉”店門口。</p><p class="ql-block">我款步進店，女孩玩手機，抬起頭來沖我笑。柜臺上堆著一堆豬蹄，我盯著看了一會兒，說：“給我拿六個豬蹄吧?！迸②s忙放下手機，從堆里給我挑揀了六個大小一致的豬蹄。</p><p class="ql-block">出店門，抬眼望，天光現(xiàn)晚意，暮色催月遲。我是語文老師嘛，心情好的時候，酸不拉幾地也哼兩句古詩?！按蟾纾蟾?，等一等！”無需回頭，這是熟悉的聲音。轉(zhuǎn)眼間，女孩就蹦到了我眼前?！敖o你！”“啥？”“瓦片兒?！?lt;/p><p class="ql-block">瓦片兒？瞅著我滿臉疑惑，女孩笑著說：“豬蹄燙毛時熏黑了，瓦片蘸水擦黑，效果最好。這是稀缺玩意兒，你們住樓房的難找這東西。”</p><p class="ql-block">我小心翼翼地接過雞蛋大小的那塊瓦片，端詳了許久。儼然覺得恍如隔世，好久沒有感受到陌生人如此溫情的關(guān)切了，想想這個被功利折磨得遍體鱗傷的世道，不禁嘆口氣：“唉，這世道啊，瓦片確實稀缺，可是，比瓦片更稀缺的是人的善心！”</p><p class="ql-block">踏著暮色，歸家。心里想，可愛的女孩，如果你成家了，我祝你全家人平安快樂；如果你還沒有結(jié)婚，我祝你能找上個好人家?！?、不、不，我還是希望你永遠、永遠，獨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