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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頭忽有故人來

老石頭

<p class="ql-block">近日刷手機，看到幾篇回憶1979年開始的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的文章，時隔多年，禁忌放開直言論史，當年戰(zhàn)場上的慘烈與血腥躍然屏上。讀罷文章，心頭忽有故人來，當年渭南軍訓時結識的那位戰(zhàn)士朋友，我的蘭州小老鄉(xiāng)，如今你在哪里？</p><p class="ql-block">1978年初夏，陜西省渭南地區(qū)蒲城縣駐軍有一個解放軍的加農(nóng)炮團。我們西安公路學院（現(xiàn)在的長安大學）七七級新生的軍訓被安排在炮團駐地進行。</p><p class="ql-block">蒲城縣位于關中平原，在那里，抬頭是藍天白云，垂目見阡陌交錯，風吹麥浪五谷飄香，雞鳴犬吠樹影婆娑，好一派寧靜祥和的田園風光。</p><p class="ql-block">在部隊駐地，我們的宿舍與戰(zhàn)士們的營房毗鄰而居，用餐的飯廳與戰(zhàn)士們的餐廳也只是一墻之隔。軍訓的日子刻板而嚴格，宿舍內(nèi)被子必須疊得四方四正有棱有角，同學們戲稱為豆腐塊標準。白天不許躺臥，每人發(fā)一只小板凳坐著休息。</p><p class="ql-block">實操訓練枯燥乏味，即使是同學們期盼的實彈射擊科目，對我而言都沒什么吸引力。上大學前，我已經(jīng)當了七年工人，已經(jīng)有資格以老師傅自詡。工廠組建有民兵營，我屬于武裝基干民兵編制，軍訓實操科目可謂駕輕就熟，荷槍執(zhí)行任務也是常事，實彈射擊打胸靶對我們老基干民兵已是尋常經(jīng)歷。有挑戰(zhàn)性的射擊科目是四百米距離用高射擊槍打碉堡射擊孔。四百米的距離，矩形的碉堡射擊孔靶看上去僅僅是一坨黑點。唯一的一次實彈射擊在蘭州市北山的大砂溝進行，那里現(xiàn)在已辟為“天斧沙宮”景區(qū)。那次實彈射擊令人終生難忘，每人發(fā)一顆近二十公分長的高射擊槍子彈，只此一發(fā)。手握子彈，聽教官講完射擊要領，輪到我射擊，壓子彈上膛，穩(wěn)心率，屏呼吸，食指關節(jié)骨壓扳機，預扣扳機壓上勁，瞄準，果斷擊發(fā)，竟然正中靶心。后來才知道全營民兵射中靶心的只有一人。有此傲人經(jīng)歷，軍訓時便有所飄飄然，跟著大家的節(jié)奏走罷了。</p><p class="ql-block">一天晚飯后，一位戰(zhàn)士來找我，說他詢問同學得知我來自蘭州市，特意找我聊聊。這位戰(zhàn)士個頭中等，看起來精干利落，一口略帶蘭州口音的普通話更是帶著一分親切感。這位小老鄉(xiāng)是七七年的兵，當年也就十八九歲，家住蘭州市西固區(qū)，那里是著名國企蘭化和蘭煉的所在地，與我家所處的安寧區(qū)隔著一條黃河。</p><p class="ql-block">一來二去和小老鄉(xiāng)戰(zhàn)士熟絡起來，常言道：老鄉(xiāng)見老鄉(xiāng)兩眼淚汪汪，小老弟慢慢地敞開了心扉。他看到軍營里來了這么多大學生，很多人與他同齡，相比之下，使他對自己的人生取向產(chǎn)生了懷疑。為了勸慰小老弟，我給他講《孫子兵法》中的名句“兵者，國之重器也”。讀書，意在報國為家，從戎，亦如是。人生漫長充滿變數(shù)，事在人為，君不見吳下阿蒙建功立業(yè)乎。小老弟聞之，似有所想所悟。</p><p class="ql-block">一次聊天，小老弟吐槽有些人意欲進階對上峰曲意逢迎不擇手段，使他頗為不快。我說常言道有人的地方便有江湖，這不奇怪，好在是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觀棋不語真君子便罷。我笑稱這是社會現(xiàn)實對你的捶打，人生必修課呀！我給你講講什么叫千錘百煉。我在機械工廠當過七個年頭的工人，對千錘百煉有來自現(xiàn)實的理解。一塊普通的鋼材不堪大用，要放到爐火中燒到通紅發(fā)白，在鐵砧上用大錘捶打，如此過程反復錘煉，就會減少鋼材中的雜質提高含碳量，最后淬火形成高質量的鋼材，所謂百煉成鋼就是這個道理。人在年輕時都是一塊普通的鋼材，吃過的苦，經(jīng)歷過的磨難就是人生的捶打，歷練歷練長本事，小老弟這才有所釋然。</p><p class="ql-block">軍訓的日子很快就要過去了，我與小老弟告別，互留了通信地址。我邀請他有機會來學校找我，到時候陪他登西安大雁塔，爬驪山游華清池。</p><p class="ql-block">回到學校，繼續(xù)緊張的學習生活，七七級學子人才薈萃個個爭分奪秒廢寢忘食，那段求學的時光充實、緊張而又艱辛，除了學習，心無旁騖，與家里也很少聯(lián)系。</p><p class="ql-block">一天，我收到一封來自軍營的信，是小老弟寄來的。讀罷信不禁愕然，信中說部隊馬上要開赴廣西參加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命令緊急，部隊出發(fā)前抽空給我寫信，除了問候與思念，委托我辦一件事情，放假回蘭州時替他看望一下他的父母。</p><p class="ql-block">看完信后，心情久久不能平靜。自幼生長在和平年代，炮火連天硝煙彌漫只是電影屏幕上的場景，戰(zhàn)爭離我們似乎很遙遠。本以為小老弟會在蒲城軍營服役期滿，開啟新的生活。沒想到風云突變，真刀真槍上戰(zhàn)場了，真為他擔心啊！轉念一想，以我淺薄的軍事常識，認為炮兵只是提供炮火支援，與敵人刺刀見紅的機會很少，小老弟應該沒事。我回信告訴小老弟一定照辦去看望二老，祝愿他福星高照平安歸來。</p><p class="ql-block">那年學校放假后，回到蘭州，去西固看望小老弟的父母是第一件要辦的事。從安寧區(qū)西北師大校園出發(fā)，東行過黃河反折向西，一個多小時后就到了西固。拿著小老弟提供的地址，按圖索驥東折西拐，不知道轉了多少個彎，終于找到了小老弟的家。</p><p class="ql-block">見到小老弟的父母，我有點意外，他的父母比我想象中要蒼老許多。我自報家門說明來意，老兩口顯然沒有思想準備，一時間有點發(fā)蒙，搞清原委后激動不已，連珠炮般問這問那，愛子之情溢于言表。尊小老弟信中囑托，我只字不提上前線打仗之事，大談部隊生活如何如何好，小老弟體健如牛，軍營生活如何豐富多彩，軍營周邊景色如畫祥和瑞麗。攀談之下得知老兩口老來得子，膝下僅此一兒，我不禁錯愕，獨子是可以不服兵役的！老兩口無奈地回答是兒子執(zhí)意地選擇。</p><p class="ql-block">對越自衛(wèi)反擊戰(zhàn)是繞不過的話題，談到此，老兩口神態(tài)憂郁目光黯淡了下來，十分擔憂兒子的安危，可憐天下父母心，隱瞞實情，善意的謊言實則痛了我的心。到現(xiàn)在我還清楚地記得老兩口倚門而望送我出來的情景，老夫妻相扶將，揮手與我告別。我不禁想到，小老弟若有個三長兩短，可叫這年邁的父母怎么活?。∥冶亲右凰?，淚水已在眼眶中打轉，再揮手，轉過身去，再也沒敢回頭。</p><p class="ql-block">回到家中，馬上給小老弟寫信告父母平安。信件收件地址是小老弟提供的部隊番號。按常理，小老弟回信應當旬內(nèi)即返?？墒?，一個月的假期結束了也沒收到回信。自此，小老弟杳無音訊再也沒有聯(lián)系。</p><p class="ql-block">轉眼間45年過去了，如今看了當年戰(zhàn)場上如實的報道，才知道當年自衛(wèi)反擊戰(zhàn)中炮戰(zhàn)極為慘烈，遠遠超出了我的想象！文中提到，越南軍隊歷經(jīng)戰(zhàn)爭磨煉，戰(zhàn)術素養(yǎng)很高，尤其是炮兵射擊精準反應迅速，在戰(zhàn)爭初期戰(zhàn)斗水平超出我軍?？吹酱?，聯(lián)想到小老弟不再聯(lián)系，背后難道有可怕的隱憂？但愿小老弟無恙，含飴弄孫頤養(yǎng)天年。</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