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這一生走了兩條路：一條是自己的，另一條是孩子的。</p> 一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能夠記事的年紀(jì)起，我就跟著奶奶一起生活，奶奶無論走到哪里都帶上我，好像一不小心我就會被弄丟似的。奶奶做飯我在灶間坐著，奶奶種菜我在地邊看著，奶奶走親戚我在邊上吃著。奶奶不需要我?guī)腿魏蚊Γ鲲?，一個人又是燒火又是翻炒，一會兒功夫飯就噴香噴香的。她種菜，也是一個人，又是挖地又是栽種，眨眼之間菜地就整整齊齊的。她走親戚，又是聊天又是幫親戚做家務(wù)，大家都高高興興的。</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的一生，干凈而有條理，我看在眼里記在心里。我那時候太小，什么都不懂，但很快樂，奶奶干活，我玩，我不覺得一個人沒意思，也不因?yàn)闆]什么好玩的而煩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奶奶從不限制我玩什么，也不責(zé)怨我成天滾坐在泥地里把衣服弄贓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上學(xué)后，我大部分時間交給了學(xué)校，學(xué)校是磚瓦房，操場是沙礫鋪成的，高低不平，春夏季節(jié)雨水豐盛，沙礫之間的野草長瘋了，學(xué)校沒有圍墻沒有大門，也沒有保安和大喇叭。我們一班孩子都實(shí)誠，不知道逃學(xué)和翹課。</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學(xué)校周圍都是山，山上被人踩出了一條一條的路，這一條一條的路在我看來起點(diǎn)就是學(xué)校，喝著山泉，咀嚼著草葉，穿行于風(fēng)雨，軟臥在花蔭，且無論我坐在教室的哪個角落，那些路都明明白白的指向我，我動，路也動，我安靜，路也安靜，好像我家的小黃，乖乖躺在我腳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次下課，我們都迫不及待的沖出門，朝山路上跑去，跑到松樹下，天熱時吹風(fēng)乘涼，天冷了曬曬太陽，我們在石頭上歪歪斜斜地刻下同桌的名字，在樹蔭里搭個石窩，但直到畢業(yè)也沒有一只鳥或者一只兔子出現(xià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末放學(xué)，我都是自己走回家，我走在馬路的邊沿上，一半為了好玩，一半因?yàn)楹猛妫戎L長的草，腳底軟軟的很舒服，更多的時候我和同村的其他孩子，繞道而行，我們要走出一條屬于自己的路來，有山走山，有林穿進(jìn)，在家校中間，我們的快樂灑滿了彎彎曲曲的河床。河邊有奇形怪狀的石子，我們可以打水漂，捉魚，在河水里洗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是自由的，沒有一雙雙眼睛死死困住我，但我知道奶奶在家里等著我，她望眼欲穿。</p> 二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們都確信，路就在自己腳下。</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然而孩子的出生，打破了我們自以為是的堅(jiān)守。那是一個新生命，是一個不一樣的世界，得知有孩子了，我興奮了整整十個月，十個月里的每一天都是嶄新的，我知道我又有了更豐富的意義，就像樹一樣，春天到來會萌發(fā)新葉，但樹已經(jīng)不是原來的那棵樹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孩子降臨的那天，太陽火辣辣的。親戚朋友見我出了一身一身的汗，都笑我，戲說我將來可能有操不完的心，第一天就忙的不亦樂乎，以后有得忙。我露出讓所有人詫異的神情，告訴他們我不熱，孩子是暑熱里上天送給我的一份獨(dú)特清涼，就算天再熱，我也不怕，我不能怕，我不要把這爐火般旺旺的熱氣傳給了幼兒，孩子會受不了，他是懷著對人世最美好的向往而來的，也許他將來要創(chuàng)造世界，但現(xiàn)在，柔弱的他只是在打量世界接受世界，正是因?yàn)樗麑κ澜缫粺o所知，才需要在他睜開眼睛的第一時間感受到燦爛，陽光明媚中的輕風(fēng)拂蕩，喧囂嘈雜中的恬靜安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這初生的嬰孩，他的腿腳沒有絲毫的力量，他無法行走。我抱著他在產(chǎn)房里轉(zhuǎn)圈，好像他的腳長在我身上，我要替他完成最初的夢想。他是否知道，在他父親的千歡萬喜里，他已經(jīng)邁開了腳步，正在嘗試人間的各種滋味。</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一個生命借助另外一個生命，跋山涉水，揚(yáng)帆起航，讓理想在那個幼小生命翅膀未展開以前就夢指遠(yuǎn)方，這大概就是初為人父的我的幸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踏上的是一條新路還是老路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父母說，不是路，是香火的延續(xù)。</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老師說，是我生命的延長，當(dāng)然是我的路。</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覺得，他就是另一個我，我必須從第一天就把路走好。每天下班后，即使孩子在搖籃里熟睡了，我都忍不住要抱抱他，一邊在臥室前后輕輕走，一邊輕聲細(xì)語說著我有趣的見聞和經(jīng)歷，好像他能夠聽懂，我寧愿相信他聽得到聽得懂。</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過去幾十年，我過得相當(dāng)自在，家人的呵護(hù)尤其是奶奶的慈愛，讓我活成了自己的樣子，但我一直都在懷疑，我還有沒有自己人生的設(shè)計(jì)，而我的父親是不是將他的一生刻進(jìn)基因然后順理成章地傳給我，他有沒有滿意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當(dāng)我抱著孩子，用臉偎著他小小的身體，并用他根本就聽不清的話表達(dá)我的喜悅時，妻子總是情不自禁的呵呵一笑，他說我傻，傻得可愛，我不管，我就想這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忘記了在夕陽余暉中散步，忘記了和好友看電影的約定，忘記了窗外的灰喜鵲雛鳥已出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丟棄了自己。但我認(rèn)為這是多么值得的事情，我已經(jīng)分不清是孩子帶給了我生命的喜悅，還是我?guī)Ыo了孩子生活的甜蜜，我要抱著他，這就夠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孩子在我的臂彎里沉沉熟睡，我仿佛摟著一彎嫩芽似的新月。</p> 三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學(xué)孩子一樣過，孩子如我一樣活，我們在彼此的人生中互相影響相互滲透，通過平衡協(xié)調(diào)制約對方，又在對抗沖突中實(shí)現(xiàn)平和，就像勢均力敵的拔河比賽，雙方都有壓過對手的時候，但誰都沒有絕對的優(yōu)勢，誰也占不了真的上風(fēng)。</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有時候挺欣慰，孩子還算聽話。他對生活的要求不高，有什么吃什么，買什么穿什么，我似乎在他身上看到了在缺吃少穿年代長大的我，然而那時的我是真的沒有，他呢？是有意討好于我，還是意識沒有形成個性沒有獨(dú)立的未開化生活狀態(tài)？</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周末帶他去超市，問他要點(diǎn)啥，生日想什么禮物，他總回答：隨便！那時我覺得自己成了一個包裝師，希望為孩子妝扮出俏麗帥氣的形象，好讓全商場的人因?yàn)樗拇嬖诙饨?，或許那樣我就體面了，但我沒有預(yù)料到這樣做竟然嚇著孩子了，他小小年紀(jì)無法理解大人都想些什么，我想我可能傷害他了，但我被自己的舉動騙暈頭了，我哪里還能顧及到他的感受呢？</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畫了一條路，自我陶醉，可孩子看也沒有看一眼，他高舉著小手向春天跌跌撞撞的晃過去。</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春天的時候我種了一盆花，我不斷澆水，憑直覺我以為新栽的花草需要大量的水分，可是一周過去，花草枯死了，它不僅擊碎了我的花草夢，更是對我自以為是的諷刺。</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潛移默化地影響孩子，迫使他暗暗接受我的思想。在本該放手的日子，我卻緊拽著他，我在努力的引導(dǎo)他走我計(jì)劃好的路，實(shí)際上這既非孩子的本意，也非我做出的冷靜判斷。那時那地，我被一些無形的東西控制著，包括偽愛和虛榮，我忽然意識到我將要因此自食其果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渴望十五六歲的他樸素些平淡些，然而我在他童心里種下的種子已經(jīng)生根并且快開花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站在孩子學(xué)校門口，看他迎面而來，一呼即應(yīng)的距離看起來是那樣遙遠(yuǎn)，他走著，我卻怎么都跟不上，我生生地被孩子甩開了，他春光滿眼，我愁云慘淡，這是一種怎樣的疼痛。我曾以為可以牢牢抓住他，帶著他往一個方向大步向前，可我越往前趕越焦急，他卻越是毫不在意。</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爸爸，你走吧！”</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嗯?！蔽覜]有走開，而是立在原地，望著他遠(yuǎn)去的背影，風(fēng)拉著樹葉，可樹葉甩掉風(fēng)的手，一瞬間世界安靜下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雖然不可避免的有點(diǎn)失落，我依然堅(jiān)持每周六看望孩子，因?yàn)槲覀兌荚诓煌５淖咧谒穆飞?，我在我的路上?lt;/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