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u>?草坑祖屋</u></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4年前，我曾尾隨老父以及家族人馬回到他的湖北祖屋，其位于一個叫做“襄樊市南漳縣薛坪鎮(zhèn)古樹埡村”的地方。</p><p class="ql-block">我家祖屋說是因為早年為躲匪患，被建在了村落邊緣叫做“草坑”的一處偏僻山頂。以當今社會房地產(chǎn)“地段，地段，地段”的三大鐵律，如此造建，端的血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這是我家祖屋。大門上面的“廣席風清”4字是我爺爺在他17歲時寫上去的。）</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我家祖屋的詳細門牌號碼。）</span></p> <p class="ql-block">那一次，以我父為首的家族中屬于“懋（音冒）”字輩男人，運籌了事關行進和安頓的所有事項。印象中此為一幫身穿暗色衣褲的灰突突家伙，他們<span style="font-size:18px;">當時大約都在我今天的年齡，</span>口中噴吐的湖北僻壤土話，鬼才能懂。</p><p class="ql-block">老“懋”們灰突突地在故地見面，灰突突地嗟嘆彼此滄桑，灰突突地在祖屋一下子坐滿好幾桌，語音低沉的話匣一開句句都是久遠過去。</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祖屋門前的小塊平地已開始垮塌。）</span></p> <p class="ql-block">三天前，也就是2024年的10月24日，我和母親以及胞兄聯(lián)袂再去湖北祖屋，承蒙當?shù)刈鍍?nèi)大腕實力召集，最終竟然也湊齊一干族人伙同上山。只不過這時候，當年灰突突的“懋”輩在世界上幾乎只留我爸一人在世，而他也已是兩次中風，此生再不克前來。</p><p class="ql-block">如果把與“懋”字這茬有所關聯(lián)的女人也算進去，就只剩下我媽和眾人皆走之后獨住老宅N多年的三媽（我父堂弟的妻子）。</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和堂兄弟們在祖屋門前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房齡大約150年的祖屋是曾經(jīng)塞下過5戶幾十口人的居處，三媽后來靠著族里重量級堂兄說話，搬去了山下政府住房，自此祖屋被完全荒棄，走上了劇烈破敗的必然。</p><p class="ql-block">我們到時，祖屋已經(jīng)不能進人，內(nèi)房隨時都有倒塌的可能。從大門方向看過去，房子的右半前扇已然完蛋，糟朽發(fā)黑的木條呲牙咧嘴地垮塌在下層曾經(jīng)的豬圈上，一窮二白的內(nèi)里一覽無遺。</p><p class="ql-block">可說起三媽的離開，怎么都是邊緣人物的人生飛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懋”字輩最后的女眷，母親和三媽。）</span></p> <p class="ql-block">我是在從祖屋下來之后才猛省我們這次的族人聚會已無縫銜接地面孔全改，如今，我那一窩子堂兄里面年過七旬的也不罕見，這讓我心知肚明，我們也再沒有下一個24年再聚的絲毫可能。</p><p class="ql-block">沒有了灰突突長輩橫擋于前，我和母親及胞兄不得不硬著頭皮理順親屬關連及族譜排列，此事既繁瑣也多緒。</p><p class="ql-block">我這一茬人屬于“心”字輩，字面輕重還好，有點古今咸宜的意思。我的姓名雖沒跟著族譜走，但我?guī)缀跛泻碧眯置茫€真名中帶“心”。</p><p class="ql-block">大不了就是“陳心妮”。</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通往祖屋的路這些年改造得好走多了。）</span></p> <p class="ql-block">我年紀最大的堂兄、《襄陽日報》原總編輯陳心安告訴我，我父當年是在某一天放牛之后，把一張“告別”紙條塞進其中一頭牛的口籠里，牛們在深夜歸了巢，父親卻自此再沒回家，直到50年代末期為我爺爺奔喪他才首次返還。</p><p class="ql-block">我不可遏制地想象面對當年只有十六七歲的我父從“草坑”不辭而別，作為私塾先生的爺爺曾以怎樣的心態(tài)打開長子留下的那張奇異紙條？</p><p class="ql-block">聽說他哭了。</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祖屋破敗的殘垣斷壁。）</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祖屋“洗手間”。）</span></p> <p class="ql-block">也是這次，在南漳博物館進口處，我看到作為地方名人，老父照片被與賀龍、王樹聲等10人同墻高懸，在簡要生平中羅列著其曾隨劉鄧大軍參加過渡江戰(zhàn)役、解放大西南戰(zhàn)役、東北剿匪。1950年12月他被編入抗美援朝部隊，參加過第五次戰(zhàn)役第二階段、上甘嶺戰(zhàn)役、金城防御、東海岸防守等戰(zhàn)役。</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南漳博物館和進口處的地方名人墻。）</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如今早年過90的老父。）</span></p> <p class="ql-block">堂兄們估計，頂多再有三年五載，祖屋發(fā)生過的所有悲歡離合，必隨土坯泥磚的完全垮敗而致子虛烏有。</p><p class="ql-block">“日暮鄉(xiāng)關”的意境就成了虛詞和代指。</p><p class="ql-block">也算失根終老。</p><p class="ql-block">何處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三媽家的黑狗一直跟我們跋涉上山。）</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u>洲際酒店</u></p><p class="ql-block"><u>?</u></p><p class="ql-block">和家人聯(lián)袂前往湖北襄陽，算是臨時起意，以往年年都與父母結伴遠游，近年父親身體早不宜走動，我只能和母親兩人延續(xù)這一照例。因此每年暑氣消散之后，母親都會等我遠歸，帶她出門。</p><p class="ql-block">這一次我在編排行程時，忽然覺得可以把襄陽植入。此構想乍聽驚悚，卻還真是多方咸宜的安排。</p><p class="ql-block">臨行前搜索襄陽城里下塌處時，忽然看到襄陽洲際酒店（Intercontinantal, Xiangyang）的門面大照，不禁瞠目結舌，一度以為或者看錯了城市或者看岔了篇章。</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洲際酒店被建在襄陽，令人詫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從酒店大氣磅礴的前門望出去。）</span></p> <p class="ql-block">襄陽原名“襄樊”，和林林總總的國內(nèi)其它大城比，這小地方總不上場面。雖然歷屆地方當局竭力挖掘與城市相關的人物和歷史，但此地籍籍無名的面目經(jīng)年未改，仿佛命中注定。</p><p class="ql-block">因此，把世界級別的洲際酒店安置于襄陽，說不奇異，還真無從評價。</p><p class="ql-block">我更震驚于所見圖片中襄陽洲際的設計，帶著格式上的繁瑣和簡約、色彩中的濃厚與清淡，讓人瞬間著迷。</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黃昏和入夜之后的洲際主樓瀑布。）</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酒店回廊和咖啡廳。）</span></p> <p class="ql-block">洲際于2024年7月31日在襄陽襄城區(qū)開幕，就在我們到來的兩個多月前，這么巧合的撞期，冥冥之中有點玄學的意思。</p><p class="ql-block">洲際在湖北共有兩家，另一家在武漢，外形怪力亂神，于booking.com上的每晚定價超過4千人民幣。</p><p class="ql-block">這些在在，都讓我對襄陽洲際的好奇陡然濃厚，去湖北老家，住洲際就成了小目標。</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酒店內(nèi)的日式街徑。）</span></p> <p class="ql-block">雖然一再看過照片，真來到襄陽，現(xiàn)實的洲際還是令人太過驚艷，訂房圖片完全沒有虛高它的精致沉著。</p><p class="ql-block">我在的那些日子，開業(yè)未久的酒店頗為冷清，多少坐實了我對其高昂定價與城中收入懸殊倒掛的深度擔心。</p><p class="ql-block">再后幾天，洲際引進了一個名頭繁瑣的會議（多半拿到的是團購廉價），這下子大堂和走廊忽然人奔馬跳、烏噪凌亂。</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夜幕中的酒店小路。）</span></p> <p class="ql-block">酒店新開，小級別亂象不少，餐費收取生硬、室內(nèi)空調(diào)不良等等都是，洲際方面對客人的感受相當在意，每事每辦，并無拖延。</p><p class="ql-block">臨走前，酒店專門送來書簽小禮，還說“給住你隔壁的父親（我的胞兄）也備了一份”。而一路下來洲際專配的盡職管家說是，“這么多天下來，我們之間有了感情”。</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洲際給出的小小禮物。）</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占地廣袤的洲際酒店。）</span></p> <p class="ql-block">住在那里的那些天，心里老是有著一種感動，這使我推窗而見哪怕只是枝影橫斜都能意會它們的飽含溫存。</p><p class="ql-block">天好的時候，我總會在綠意蔥蘢的洲際院內(nèi)徜徉不已，看蓬勃靈秀的樹梢怎樣承接旭日，怎樣承接老父少年長成的地闊天高。</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襄陽洲際頗為難忘。）</span></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u>我家的上門女婿</u></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有好幾位留在湖北草坑的堂兄弟最終都去做了別人家的“上門女婿”，其中就包括我最喜歡的堂弟九年。</p><p class="ql-block">我也是此次回鄉(xiāng)才知道，在老家農(nóng)村，所謂“上門女婿”，竟然有些“屈辱”意味，這使我覺得此一原本以為再明了不過的世俗老詞，忽然陌生無比。</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我和我最喜歡的堂弟九年。）</span></p> <p class="ql-block">九年是三媽最小的兒子，24年前一眾人馬才剛準備在草坑祖屋動筷吃喝，所有人都看見少年九年身負一個巨大竹簍，背了數(shù)瓶雪碧上山。</p><p class="ql-block">那時的他生澀拘謹，持續(xù)帶著絲絲笑意垂下眼簾。這次再見我隔著車窗一眼將其認出，誰讓他的靦腆一如既往。</p><p class="ql-block">這次看，九年生活挺好。其妻我也是見過的，賢淑一位。</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九年爬上到祖屋側后樹上去摘果子。）</span></p> <p class="ql-block">我隨后翻查百度上關于“上門女婿”的準確注解和相關法規(guī)，其實還好，不外羅列了戶口遷移注意事項之類瑣事。整個過程中最大的別扭也只是說，有些上門女婿需和女方家庭簽訂財產(chǎn)協(xié)議乃至義務公約。這在當今開明社會，已不算難看。</p><p class="ql-block">而在湖北山區(qū)，“上門女婿”的全部含義除了“住女方家”這一生活現(xiàn)實，還包括未來子女須隨女方家姓，苛求一點的，甚至還要求入贅者自己改姓。</p><p class="ql-block">這可就有點那個。</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當?shù)卣纸o三媽的房子。）</span></p> <p class="ql-block">當?shù)剜l(xiāng)親告訴我，招人入贅的女方本人條件多不算好，以離異或者喪偶后帶子女狀況為多。而初婚的女方家庭多半家境殷實，育有獨女。</p><p class="ql-block">在搜尋中也看到直至今日，湖北某地也還有男生入贅時索要高額“嫁妝”不成憤而逃婚的。這錯綜復雜的婚嫁邏輯，把我繞在里面久不得出。</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湖北直到現(xiàn)在還有招上門女婿的廣告。）</span></p> <p class="ql-block">這么聽進去，有點惆悵，多少次猜疑我的堂兄弟們只身來到新家之后，女方家里算不算在現(xiàn)實意義上多了一個免費長工？</p><p class="ql-block">就此懸念問過在地親戚，對方直言，“這毫無疑問，我們這里所有人都知道上門女婿是為別人養(yǎng)活家口去了”。</p><p class="ql-block">也才洞徹，入贅且是老家窮困男人的最后一條生路。</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由AI生成的“上門女婿”畫像滿臉飽經(jīng)滄桑的樣子，一看就是天天干活累的。）</span></p> <p class="ql-block">我相貌堂堂的二堂兄退伍后選擇入贅，女方品行溫婉卻有腿疾，這次我們見到他時，他的丈家老人業(yè)已西去，其遂成為家族主持。</p><p class="ql-block">我們成團成簇地對他家大瓦房進行前后圍觀兼反復合影，雞在欄里，狗在繩上，柿子結在廚房右側樹林當中。二堂兄家屋后瓜菜累累，與已經(jīng)租給別人去種的7畝良田緊緊相連。</p><p class="ql-block">那田不錯，扎實肥厚，肉眼可見一馬平川。</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二堂兄家的雞欄和出租了的良田。）</span></p> <p class="ql-block">我們走去田頭的時刻，那位租地“別人”瞄上去面目不清黝黑一團正橫起膀子駕著拖拉機瘋狂翻土，馬達的轟鳴時緊時慢在初冬的南漳空中炸響，我攥著我小侄外孫的手有些愣怔，因為這齊天的分貝灌進耳里，分明就是我二堂兄無邊漫長的全部青春。</p><p class="ql-block">此時距他英年入贅，40年早過。</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color:rgb(128, 128, 128);">（和二堂兄在他的大瓦房前合影。）</span></p> <p class="ql-block">晴川歷歷漢陽樹。</p><p class="ql-block">芳草萋萋鸚鵡洲。</p><p class="ql-block">愴然。</p><p class="ql-block">我這一次回到湖北老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