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靈山去過一次,忘了什么原因,那次只是匆匆坐纜車到達山頂,然后照著保潔阿姨的說法,往風(fēng)景更好的方向去轉(zhuǎn)了半圈,然后有同行人在擎天一柱那里合影,然后原路返回下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返回路上我默默總結(jié)了一下:一、從纜車上看,那大片大片的竹林確實還不錯,比作美少女或美少年都行;二、人的智慧肯定比不上造物的神奇,所以山上那些命名基本都是貂屁股上的豬尾巴;三、靈山好看不好拍,入了鏡頭的靈山,石頭堆著石頭,就像大自然玩的小積木,沒有一點山的樣子;四、人很容易假正經(jīng),比如那擎天一柱的山石,為它拍照和與它合影的人都有不少,男女都有,但,如果那擎天一柱是真的擎天一柱呢?五、那只竄進草叢的松鼠真的好瘦;六、有機會,靈山可以再來,既為這次行色匆匆,也為曾經(jīng)瞟過幾眼小說《靈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所以,平君約我國慶去爬靈山,我忍不住激動了一下,頭天晚上就為第二天朋友圈的九宮格想好了文案:“說一個人高山仰止,不是溢美,就是誆騙。人就是人,山就是山。山的高度、深度、包容度、坦蕩度、美艷度以及穩(wěn)定度等等,人總會少上幾樣,或者全都沒有。而把山比作人也同樣不妥,因為這對山滿滿的性張力來說,是嚴重的貶低。”文案發(fā)給阿撻看,我能想象阿撻看完之后意味深長地嫣然一笑,因為他說:“寫得不錯,不過我想,明天爬完山之后,很可能你就有不同的文案?!?lt;/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事后再想,只能說阿撻未卜先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去的時候陽光不錯,離山腳還有一段距離,就能看到陽光下的靈山又硬朗又嫵媚,原因也簡單,其他山遠看大都只有通體的綠色,而靈山卻半裸不裸的,像個聰明人,露出恰到好處的骨相和恰到好處的起伏的陰影。我說,這山美得像假的。阿撻笑,說我不止一次夸贊風(fēng)景用的都是這句式。小正減慢車速讓我和阿撻從車上拍了一張,微調(diào)之后,那山體竟又呈現(xiàn)淡紫色的光影。</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為了不看假日景區(qū)密匝匝的人頭,也為了不好意思明說的消費降級,門票錢當然能省則省,平君和小正帶著我和阿撻走一條早就開發(fā)但也早就廢棄的野路。剛下車子,沒走幾步路,平君就叫了起來,那兩棵櫻花樹呢?那兩棵櫻花樹呢?明明這里有兩棵很漂亮的櫻花樹啊,比師院的那棵還好看。山下一個賣貨的大姐主動說,兩棵樹是自己倒的。這野游,就從兩棵自己倒了的櫻花樹開始。陪著一起開始的,還有陽光退去之后天上懶懶散散拉開的云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最能證明野路的,是路上一個廢棄的鐵門和一個廢棄的售票處。那時肯定還沒有虛擬支付,所以售票處的窗臺上有一個收錢找錢的不銹鋼凹陷。這凹陷并不少見,銀行就有,但放到一個廢棄的屋子里,古舊的年代感還是撲面而來,原來我也已經(jīng)是古舊的人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野路剛開始走的時候還正常,畢竟離山腳不遠的地方就有村子,還有一個不知道為什么叫仙女湖的小池塘。池塘水很綠,阿撻學(xué)生物,說,這水里不知道有多少綠藻。池塘四周都是些不修邊幅的草樹和橫七豎八的柴草,沒有一點仙氣。攀附仙氣,也是一種俗氣。從池塘再往上,路況就時好時壞,好的時候,可以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平君說,我們正在看到的稻穗金黃的梯田也是靈山一景。梯田后面有人家,人家前面有汪汪叫的狗,有點像德牧。路壞的時候,就完全被草木淹沒了,這淹沒又分兩層,落葉蓋住路面,簡直要把路面壓成化石,而活著的枝葉呢,就層層疊疊地擋住路面以外的空間。好在擋路的不是荊棘,手扒拉一下就可以,而且,說不定在扒拉的瞬間還能有花香滿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路邊是斷斷續(xù)續(xù)的竹林,從纜車上看,差不多就是電影《臥虎藏龍》那味道;但近在眼前,居然很是一番破落戶的樣子,無數(shù)竹子用無數(shù)姿勢橫尸荒野。橫尸的竹子有時也擋住去路,卻也沒有大礙,我就以為這也算一種野趣吧,和幾個空落落的番薯洞遙相呼應(yīng)。平君說,竹子容易被雪壓斷。好吧,歲寒三友,想來又是人間的一大附會。</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以為野路無人,結(jié)果一路上還遇見三四撥同路人。最大的一撥,有六個人,領(lǐng)頭的是個三十來歲的男子,他時不時就停下來招呼一下走在他后面的兩個女子和三個孩子,阿撻和他搭話,笑他像個教練,我說,不是教練,是教官。教官健談,說他的背包應(yīng)該有五六十斤重,里面有吃的用的,還有水,不只路上喝的水,還有準備上山煮咖啡的水。我們托了一下那包,確實死沉死沉的。我就想,要煮咖啡,肯定還要有煮咖啡的機子。教官沒說虛話,等我們都在一個破舊的亭子里坐下歇腳的時候,他拿出一瓶防蚊蟲的花露水給幾個婦孺都噴上幾噴,還問我們要不要也來點?教官為了提振士氣,又放歌聽,第一首紅歌,第二首循環(huán)播放,是他五六歲的兒子喜歡聽的《大香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除了小正爬起山來很像閑庭信步,對比氣喘吁吁的我們仨,這教官的體能實在要人佩服。我們就猜,他是體育生,還是退伍兵?之后,教官領(lǐng)著家人不知道去哪里煮咖啡了,我們四個就往如來寺去,因為另一撥同路人中有個大哥告訴我們,如來寺可以吃齋飯,每人三十塊錢。有趣的是,等我們在如來寺吃完飯又見到這大哥時,大哥已經(jīng)爬到廟背后怪石嶙峋的山上去了。大哥家人要大哥揮手擺拍,于是大哥揮手,于是我用五倍焦距也拍了一張。這里還要補一筆,中午的齋飯,六個菜,炒黑木耳、炒小南瓜絲、炒藕片、炒絲瓜、炒絲瓜皮、煮山藥,分量都不多,但吃到后面,主家會根據(jù)情況再適當添點菜。</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可能是補充了能量,也可能是歇了這么久,繼續(xù)上山的路走得比之前輕松,就這樣到了山頂。山頂不知道是不是最高峰,但模樣還蠻特別,從市區(qū)都能望見,有點像烽火臺,平君說像一口井。平君打這比方,說不定觸動了某些回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頂肯定是靈山特色,各種各樣的大石頭堆在一起。這樣的石頭,我情愿相信它們從天而降,而不是一點點地從地里擠出來。對這些石頭,要么爬上去,要么擠過去,要么跳過去,然后就可能豁然開朗,就能看到山下火柴盒一樣紅紅白白又灰灰的房子,就能看到望仙谷那邊平鋪開來的白花花的房子真的很像奔涌的河水,更遠的河水還金光燦燦的,因為在雨云之外。阿撻好奇,說要數(shù)一下所謂的層巒疊嶂到底有多少層多少疊,我沒細聽,好像被他數(shù)了有十幾二十層。阿撻驚嘆,如果真要畫下來,那畫家對這深深淺淺的色彩得多敏感!這一數(shù),半個帶路人的平君又叫起來,看到風(fēng)車沒有?那立著風(fēng)車的地方就是橫峰。登高望遠,在這個時候終于有了比較具象的計算。</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山上都是大石頭,怎么看怎么想都可以。就像那個大石頭旁邊的一條小石頭,說是觀音像,開始看有點像俯瞰眾生,等換了角度再看,又像面壁了。平君笑,觀音面壁。阿撻敬神,也笑,觀音怎么能夠面壁?第一次在靈山見到的最要我驚奇的是上下兩塊大石頭稍有錯落,就像用刀劈開,刀口齊整。這次,又有左右兩塊石頭,也像用刀切開,只是刀法不夠干脆,有點像切生日蛋糕。除了看,還要拍照打卡,你給我拍,我給你拍,你給我們拍,我給你們拍。阿撻還走到山崖邊,正襟危坐,像要吸納這靈山八面來風(fēng)中的靈氣,平君也走過去,也坐下。我從他們后面偷拍一張,還蠻有電影感。阿撻說,這樣的地方就要經(jīng)常來放空放空。這時,不大言語的小正笑了,還是不要了吧,那樣會動了出家的念頭。我在心里補一句,確實,到那時,佳人何去何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萬萬沒想到的是,和下山路比起來,上山路的艱難不過是此行的一點前戲。對我來說,這艱難還要加上膝蓋舊傷卷土重來的疼痛。下山的路更野,問過一個路人,那邊那邊能下去嗎?路人說,能,四個大男人,滾都要滾下去。我們一笑,覺得這路人真幽默,都沒去想再好的段子也來自生活。路更野,也就更窄,甚至窄到?jīng)]有,埋藏在不知道倒了幾回的爛樹下面,只能繞個彎去踩條細細短短的新路。再甚至,連繞彎都不可能,之前看著還新奇的大大小小胖胖瘦瘦的石頭居然是絕無僅有的下山之路,那石頭的樣子也就開始陰險開始猙獰起來,我們要下山,手腳并用已經(jīng)不夠,還得幾個人彼此關(guān)照,以防萬一。而用塑料袋拎上山的干糧,這時也成了要小心呵護的累贅,生怕塑料袋破了,那些干糧無處安身。再往下走,斷路的石頭少了,而那些橫尸的竹子卻生機勃勃地交錯起來,人要過去,可以爬,可以鉆,也可以讓反彈的竹枝抽打你的眼角,掀翻你的眼鏡。我發(fā)現(xiàn),凡是可以爬過去的竹子,和人接觸的那一截都油光锃亮。平君怕我厭煩這次野游,就鼓勵我說,看來喜歡野趣的人還不少。不過,我們都擔(dān)心,再這么野下去,這路可能就真的沒人想走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次靈山野游,大體就這樣,敘述時不過有意略去了一些男人之間的粗話和笑話。到山腳,在那廢棄的鐵門口,買了幾碗涼粉,賣涼粉的大媽很是客氣,總說謝謝我們照顧她的生意,又說小正、阿撻和她孫子差不多年紀,又再三給我們身體健康一類的祝福話,還和我們揮手告別。很久沒見過這樣做生意的,我笑,這點涼粉錢劃得來,還有這么多樸實的情緒價值。</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回去路上,去了一個什么森林咖啡屋之類的地方,網(wǎng)紅氣太重,做工也粗糙??Х任莞浇侵喙纾橇硪环N網(wǎng)紅氣,平君說,來這里團建還差不多。呵呵,團建本身就不是什么好詞。又順路去了清水老街,盡是似是而非的古老,真真切切的蕭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