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荒蕪</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文/田媛媛</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一</b></p><p class="ql-block">某天午后，我回到了小時候，用鑰匙擰開被銹跡封閉的鐵鎖。我走進去以后，發(fā)現(xiàn)那幾間房屋依然停留在原有的位置。窗戶上，不知道什么時候蒙上了一層厚厚的灰塵。我打開西房門，收獲了一席濃郁的潮濕，其中還夾雜著嗆鼻的氣息。這時，我輕輕地呼喚了一聲:“媽媽，我從城里回來了?！钡輧纫琅f平靜如水，那潮濕在我的鼻邊反復運動著，絲毫沒有停止的跡象。我突然難過極了，是那種從心底不停地往上翻涌的難過。我從西房出來以后，四面的房屋逐漸灰暗，直至失去了原有的顏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以前老愛做這種夢，夢中的自己一直不停地往回走，先是走到鄉(xiāng)鎮(zhèn)的入口，又一直走到關橋鄉(xiāng)的街道。直到最后原路返回，走到方堡村的位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掐指一算，我們已經(jīng)搬到縣城很多年了，但是對于故鄉(xiāng)的懷念，仿佛一直在我心間縈繞著。我總覺得有些片刻的回憶，會被時間的洪流慢慢沖淡，但是某天晚上，它依然會像個孩子一樣跳到我的懷抱里，然后鉆進我的腦海中。夢中，我通常都是重復著一樣的內容，背著書包，戴著小黃帽，然后興奮地從大門外跑進來。我走到廚房門口的時候，看見媽媽已經(jīng)把飯做熟了。這時候，我放下書包，趕緊鉆進廚房里面，想和家人一起共享一場“家庭盛宴”。雖然后來我轉到縣城，學習成績不斷地提升，身高也在不停地增長，但在夢里，我好像感覺小學是在老家上完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我每次從夢中醒來后，總覺得鼻邊彌漫著一股泥土味，漸漸地上升到屋頂?shù)奈恢?。通常，在那樣的情景下，我久久不能釋懷。我總覺得那樣的空間里夾雜著情懷，夾雜著對過去的懷念。即便我已經(jīng)躺在了新家的床上，但待在老家時，每天清晨醒來后聽見的蛐蛐聲，烏叫聲在此刻都集聚到了一起，然后和泥土味混雜在一起，成為了我懷念過去最好的素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二</b></p><p class="ql-block">很多次，我都在思考一個問題，如果我們當時不從老家搬上來，像我那些小學同學一樣，一直從小學一年級讀到小學畢業(yè)，然后等到上初中的時候再選擇到縣城讀書，那我會不會也會經(jīng)歷很多新鮮的事情。而不是轉到縣城以后，大家都不是很熟悉，家人之間也不了解，進到班級的時候，不會單純地只是為了上學，而是還會一起分享近期鄰居家里發(fā)生的新鮮事。說到共鳴處的時候，大家還相互調侃一下。如果真是那樣的話，老家的院子依然和過去一樣充滿著活力，即便很小，但里面始終會飄蕩著一股情懷。</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如果沒有搬上來，爺爺和奶奶依然會待在我們身邊。冬日的清晨，大房的煙筒里冒著股股濃烈的煙。我掀開厚重的門簾，進入大房以后，看見奶奶盤著腿坐在炕上，身子輕微地俯靠在腿上，笑容滿面地望著我。我走到她跟前時，她笑著讓我坐到炕邊的小凳子上，然后從柜子里面拿出面包遞給我，緊接著便說:“吃，這是你幾個伯伯給我買的，好吃的很，吃上以后趕緊看書去，學習最重要?！边@時候，我點點頭，然后一口面包，一口牛奶，狼吞虎咽地吃著奶奶遞給我的早餐?？欢措x我很近，即便隔著一層爐蓋，但我依然能看見里面紅彤彤的火苗，正在上下奔騰著。我吃著早點，烤著火爐的感覺，現(xiàn)在想起來都很懷念。</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正當我吃到一半兒的時候，爺爺背著手，拖著沉重的步子，一步一步地走到大房門口，然后掀開厚重的門簾，慢慢悠悠地進入屋子。進來以后，他放下手里的東西，然后坐到沙發(fā)上，開始給奶奶交代他今天的行程。通常在那樣的氛圍中，我的早點吃完了，然后拍拍肚子，愉快地從大房里跑出去，回到西房，開始寫周末的作業(yè)。</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如今，我回到老家后，過去的舊房屋已經(jīng)拆掉了，蓋上了新式的房子。我再次走到原址時，即便偶爾也會幻想到往日的場景，但那只能作為片刻的熱鬧。當我走進新蓋的房子后，即便每個角落都是現(xiàn)在的痕跡，但經(jīng)常不住，隔的時間久了，還是會慢慢地形成一片荒蕪。</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 <b>三</b></p><p class="ql-block">堂哥是奶奶一手帶大的，大伯去世以后，他的孩子仿佛成了奶奶的心頭肉，從小時候給錢扶持生活，一直到長大后幫忙給娶媳婦，都是爺爺和奶奶的重頭任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大伯家的院子和我們只隔著一堵墻，跨過那堵墻，仿佛就可以看到他們的生活。關于大伯去世之前的生活，我從未有過交集，但是兩個哥哥結婚的場景，我一個片段都沒有錯過。那個院子雖然很小，但是擠滿人群的時候，似乎每個角落都流淌著喧嘩和熱鬧聲。那時，我的個頭還很小，走進去以后仿佛被徹底淹沒了，大人們如果找我的話，還得找個大半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個院子里先是迎娶了大嫂，后來又迎娶了二嫂，我就在一場場熱鬧的婚禮中，逐漸找到了未來的方向。迎娶大嫂的時候，我只記得大嫂的娘家來了好多人，送親的，領新娘的，以及吃宴席的等。我們家的人口也很多，所有人都匆匆來到這里，只為參加屬于小輩的第一場婚禮。所以當熱鬧與喧嘩聲聚集到一起時，我看到的是喜慶，是歡樂，是屬于婚禮獨有的氛圍。</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我只記得那場婚禮，在我的腦海中一直回放了無數(shù)遍。直到在夏日的某個下午，那扇大門被第一次關閉的時候，我的思緒瞬間停止了運動。自此以后，我再也沒有幻想過，那里還會出現(xiàn)熱鬧，出現(xiàn)一波新鮮的場景。大哥和大嫂離開這里，先是去了瓷窯堡，在那里開始了他們的新生活。即便偶爾會回來，但只能作為暫居，家里事情剛過完，大門又恢復了往日封鎖的狀態(tài)。</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有一天，那扇大門又被重新打開了，里面迎娶了第二個嫂子。我只記得那場婚禮開始前，院子里終于充滿了活力。四面八方的親戚們，提著大包小包，重新回到那個小院兒，做著舉行婚禮前的準備。那年，我已經(jīng)八歲了，頂著個小平頭，在兩個院子里跑來跑去，仿佛間接性地祝福著哥哥和嫂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正式迎娶二嫂的那天，整個村莊都被熱鬧充斥著，它鉆進渠里，然后順著渠道，飄到每一戶人家的門口，一時之間大家都知道了喜事的到來。于是，隨情的鄉(xiāng)親們來到哥哥家，準備一起來見證這場婚禮。他們走進大門，順著小坡往下走的時候，來自他們的祝福，已經(jīng)沿著小坡提前流動到了我們面前。</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家里所有的親戚都參與了這場婚禮。幾個伯母和媽媽，以及奶奶，還有周邊的幾家鄰居，全部堆到鍋灶前忙活著。爺爺和伯伯們站到院子里招呼著吃席的人，而我們這些小孩童則是鉆到人群中，尋找著短暫的熱鬧。院子里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最后在無可奈何下，又把一部分吃席的人讓到我們家院子。所以那天兩個院子合并起來，仿佛有一個籃球場大，在此時全部參與進來，共同來迎接這場婚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樣繁華的場面，讓我誤以為這個小院兒，自此以后會永遠熱鬧下去，不會再像過去一樣，一直處于一種冰冷的狀態(tài)，院子里一直會有走動的人。大伯的離去如果是一場遺憾，堂哥的婚禮將是一場完美的補償。我一直在想，他們結婚后，會生幾個可愛的侄子，侄女，長大以后會和我們成為最親的親戚。幾年以后，哥哥嫂嫂們的生活會逐漸好起來，到那時候他們或許會將他們的老院子重新翻修。即便大伯看不到，但是熱鬧的氛圍積攢起來也是一種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一直停留在幻想中，總覺得現(xiàn)實會比想象完美，甚至還會超越現(xiàn)實?？墒呛鋈挥幸惶欤粓鐾蝗缙鋪淼能嚨湐財嗔宋宜械幕孟?。二哥在給別人開班車的途中，不幸離開了我們。我們回到那個小院兒時，剛走到大門口，腳步仿佛已經(jīng)被荒涼凍結了。我們使了好大一股勁兒，才走到房門口。到跟前時，我們看見二嫂懷里抱著八個月大的侄女，放聲哭泣著。然后對著二伯母說:“嬸嬸，我的娃八個月就沒大了，我們娘兒三個以后咋辦呢!”說完以后，又不斷重復著這幾句話，直到聲音徹底被心底的難過淹沒，然后封閉在四面墻上時，她哭泣的聲音才完全被凍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哥哥送走以后，我們所有人漸漸回歸了各自的生活。兩個小侄女在二嫂的帶領下，也在一天一天地長大。半年后，最小的侄女兒會走路了，我把她抱在懷里時，她綿軟極了，像是一只溫柔的小綿羊。那一瞬間，我忽然想起了已經(jīng)去世的哥哥。如果他還在的話，手里拎著他的兩個女兒，幸福地走在馬路上，然后向周圍的鄰居介紹著他的兩個女兒。想到那兒的時候，我忽然感覺很欣慰。又過了一年，二嫂帶著她的兩個女兒改嫁了，院子里的大門被第二次封鎖了。那天過后，院子仿佛成為了遺址，那幾間形單影只的房子拼湊在一起時，都沒有過去的熱鬧了。遠遠的，我看見它停留在那里時，憔悴極了，那是我第一次用荒蕪來形容它當時的狀態(tài)。</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