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衛(wèi)《天下群英》第二卷《東方論劍》第二章

半生滄海

第三章　幽冥中衰成恨史北宋末年，天下大勢動蕩，群雄并起，風(fēng)云變色。其時(shí)，天下有兩大絕世高手，堪稱一時(shí)瑜亮，各領(lǐng)風(fēng)騷。在東方，天工堡主一代劍道宗師太叔梵離，神功蓋世劍法冠絕天下，江湖中人尊為“老太叔”，另號“劍師尊者”，其人事跡至今仍為后世武林豪杰津津樂道。在當(dāng)世武林，唯一足與老太叔相提并論之絕頂高手，只有一人，這便是陰山幽冥宮主，人稱“魔道霸主”之黑道第一梟雄姒不恐。姒不恐曾于龍虎山武林大會一戰(zhàn)，以單掌力斃八大門派二十一名高手，真是技驚四座，轟動整個武林。雖然這已是逾百年前往事，但武林中人只要提起當(dāng)年龍虎山一役，仍然不免談虎色變，肉跳心驚。(校者注：以上人物及故事情節(jié)均來源于本故事前傳《劍雪神雕》。)時(shí)至今日，陰山幽冥宮中人物，已絕少在江湖上走動。而當(dāng)今幽冥宮主，雖然同樣姓姒，但卻并非姒不恐后人，至于他與當(dāng)年的“魔道霸主”有何淵源，江湖中一直眾說紛紜，莫衷一是。索自在忽然說出酒肉幫與幽冥宮這一段轇轕，蕭博沉吟不語，金頂婆婆卻是縱聲大笑，道：“真是妙事。酒肉幫惹下來的仇家，竟然妄想利用黑木堂第一高手與峨嵋派至尊，來為酒肉山館擋煞，這等如意算盤，也只有索幫主才能想得出來！只可惜，咱們都是老江湖，吃鹽比索幫主吃米還要多，幽冥宮與貴幫的仇怨，咱們就算再蠢百倍千倍萬倍，也決不會插手！”蕭博雖然不說話，但金頂婆婆之言，也同樣是他心底里的話。他一面聽，一面不住地點(diǎn)頭，表示完全贊同。索自在倏地大笑，道：“兩位這樣說，原本也在索某意料之中，一直以來，索某在兩位眼中，只是巧言令色，一味吹牛拍馬阿諛奉承之輩，如此卑劣小人，又怎值得兩位曠世高手放在眼內(nèi)？”金頂婆婆冷笑：“人貴自知?！痹挭q未了，一名酒肉幫幫眾從索自在背后“霍”聲閃出，睜大眼睛把舌頭長長地伸出。金頂婆婆正要喝罵，這人又取出一把鋒利無比的短刀，把舌頭割斷，然后交付到索自在的手里。那人自割舌頭，豈僅慘痛難當(dāng)，更是命危旦夕。索自在并未下令，又有另一幫眾急急閃出，把一瓶紫色藥末，全都傾瀉在那人口腔之內(nèi)。那人雖然是一條硬漢，但畢竟劇痛難當(dāng)，藥末未傾瀉入口腔，人已昏迷過去，由另外兩名酒肉幫幫眾扛出了花園之外。金頂婆婆臉色一沉，目注著索自在厲聲道：“姓索的，你在老身面前玩什么把戲？”這句話才說完，又有一名酒肉幫幫眾自花園后面閃出，手中同樣拏著一把利刀，“颯”的一聲把鼻子割掉下來。同樣地，很快又有其他酒肉幫幫眾，為這名自割鼻子的幫眾敷以療傷藥末。但這漢子硬朗一些，并未因此昏倒過去。金頂婆婆一張臉更是深沉，但卻不再說話。倒是蕭博嘆了口氣，緩緩說道：“一個割鼻，這是劓刑。一個割舌，便是截舌?！?lt;/p>“在漢末戰(zhàn)亂年代，董卓謀反，他自己是天下第一叛臣，卻對他自己的叛逆者施以酷刑。竟在大宴群臣之際，令武士把叛逆者斬手?jǐn)嘧?，鑿腦挖眼，也有些給割斷舌頭，就在筵前哀號慘叫，掙扎至死方休。”“三國時(shí)，魏大將諸葛誕痛懲一位典農(nóng)都尉，下令以竹簽刺穿舌頭，把舌頭活生生拉出口腔之外，再行殺死?！?lt;/p>“但若論及天下知名截舌之慘案，莫如唐代安史之亂，苦守常山之太守顏杲卿?！?lt;/p>“顏杲卿忠臣不事二主，雖然兵敗被俘，但拼死不降，更痛罵安祿山。安祿山大怒，下令凌遲割肉，但顏太守仍然痛罵不絕。安祿山更怒，把他的舌頭割下，但顏杲卿在滿口鮮血之下，仍然含糊不清照罵不誤?！?lt;/p>及至后世，文天祥有“正氣歌”，內(nèi)有“為顏常山舌”一句，便是指這一件正氣凜然，也同樣是慘無人道之血案。蕭博說到這里，語聲略頓，接道：“劓刑者，鼻加刀也。周時(shí)，把劓刑定為五刑之一。明令‘凡觸易君命，革輿服制度，奸宄盜攘傷人者，其刑劓?！?lt;/p>“其時(shí)，不少曾受劓刑之人，無法在中土之地立身，每每逃亡至苗疆、夷人之地。夷人見這些人沒有鼻子，大為驚詫，問其緣故。這些人便隱瞞道：‘此乃中土風(fēng)俗?！娜诵膬x中土文化，競爭相效尤，紛紛把鼻子割掉。”“戰(zhàn)國末年，楚懷王有寵妃鄭袖，為了爭風(fēng)吃醋，設(shè)下毒計(jì)陷害另一妃子。結(jié)果，楚懷王誤信鄭袖之言，以為那名妃子厭惡他口臭難當(dāng)，因此經(jīng)常掩鼻，遂下令把那名美麗妃子的鼻子割掉?！?lt;/p>“其實(shí)，那是鄭袖的詭計(jì)，她曾對那位美人妃子說道：‘你最差的地方，便是你的鼻子，大王瞧見很不順眼，但不要緊，只要你在大王面前用手掩鼻，大王自然對你倍加寵幸?！怨乓詠碜疃久廊诵?，由此可見一斑?！?lt;/p>金頂婆婆忿然吟起詩來。她吟道：“天可度，地可量，唯有人心不可防。但見丹誠赤如血，誰知偽言巧似簧？勸君掩鼻君莫掩，使君夫妻為參商?！?lt;/p>參、商二星，永遠(yuǎn)此出則彼沒，永不相見。蕭博點(diǎn)了點(diǎn)頭，接續(xù)著說道：“這是白居易的名句，所指的正是這一件事?！?lt;/p>金頂婆婆冷冷一笑，目光一轉(zhuǎn)，盯在索自在臉上：“想不到酒肉幫中門下幫眾，也不盡是酒肉朋友。倒不曉得，你這位酒肉幫主，對門下兄弟又有多深重的義氣？”索自在朗聲道：“索某曾對本幫歷代祖師立下毒誓，凡在今天腰系酒肉牌令者，如有任何肢體、眼耳口鼻舌被剜割，本幫主誓必照樣奉陪?！闭Z畢，手亮尖刀，緩緩地自鼻梁割下。索自在這一刀，與適才那名幫眾割鼻的一刀，大不相同。他這一刀，割得極是緩慢。也正因?yàn)楦畹脴O慢，看來也更是怵目驚心。索自在一面割鼻，蕭博一面在緩緩地說道：“二十年前，皖北武林大豪‘立寨太歲’吳震之在決戰(zhàn)中給敵人一刀把鼻子削掉，五年后，吳震之的臉上，有了一個新的鼻子，那是天下聞名的‘皖北金鼻’，把這個金鼻鑲嵌在他臉上的，是鬼王谷中的‘鬼指大夫’翁獨(dú)伯?！?lt;/p>金頂婆婆道：“翁獨(dú)伯至今仍然活著，只是，鬼指大夫垂垂老矣，恐怕再也沒法子可以把另一只金鼻鑲嵌在另一張臉上?！?lt;/p>二人的說話，都是慢吞吞的，但直至金頂婆婆的話講完，索自在仍然未曾把自己的鼻子完全割下。只是割了一大半。蕭博上前，道：“要不要我?guī)湍阋话?？?lt;/p>索自在道：“有勞蕭大俠了。”蕭博從索自在手中，接過利刀，只是輕輕一捺，鼻子已跌下。不偏不倚，落在一個人的掌心。不是蕭博，是金頂婆婆。金頂婆婆把這個鼻子放在鼻端聞了一聞，然后說了兩個字：“真蠢?！?lt;/p>但她也沒把這血淋淋的鼻子拋掉，只是把它捏在手中。索自在自割鼻子，一名幫眾急急送上療傷藥末，卻給索自在一掌推開。蕭博道：“割了鼻子，還可以說話，要是連舌頭也割掉，以后便得啞口無言?！?lt;/p>索自在血流披面，但眼神堅(jiān)定，聲音也絕未曾因?yàn)槟橗嬶柺苤貏?chuàng)而顫抖，他道：“酒肉幫，并非由我始創(chuàng)。創(chuàng)建酒肉幫，把酒肉山館一磚一瓦辛辛苦苦建成的，是八十年前的‘酒仙’、‘肉圣’，我不能讓這片基業(yè)敗壞在我手里?！?lt;/p>“但這一次，是我醉酒誤事，竟把幽冥宮的一位長老殺了。“一人做事一身當(dāng)，要是幽冥宮主沖著我一人而來，索某死有何懼？只是，我不能棄幫中弟兄不顧，更不忍目睹酒肉山館在幽冥宮群魔蹂躪之下化為灰燼，恰巧在途中遇上兩位前輩高人，忽然靈機(jī)一觸，便把兩位邀請至此……”他臉上血流如注，言語之間，措詞漸漸紊亂。蕭博把利刀交還給他，道：“你是一幫之主，講過的話，絕對不能抵賴。”索自在哈哈一笑，道：“這個自然?！彼倭艘粋€鼻子，說話的聲音和平時(shí)大有分別。他把舌頭伸出，把利刀架在舌根上，又是輕輕一按。他把鼻子割下來的時(shí)候，割得極是緩慢，但這一刀，卻割得很快，一下子便把舌頭割了下來。同樣地，這根舌頭也落在金頂婆婆手里。索自在仍然硬挺著。只是，他先后把鼻子和舌頭都割掉下來，失血極多，不消片刻，再也支撐不住，軟垂垂地倒了下去。酒肉幫幫眾睹狀，急急上前相救。金頂婆婆走到蕭博身邊，雙手一攤，亮出了索自在的鼻子和舌頭，道：“大哥，這人是不是很蠢？” 蕭博在她的臂膀上捏一下，嘆道：“看來，這一次咱們都瞧錯了人。這姓索的，雖然天生一副小人嘴臉，但卻比許多自命正義之徒、名門大俠更講義氣?！?lt;/p>金頂婆婆道：“如此說來，咱們這一趟已給他拖入渾水之中，再也脫不了干系？”蕭博不答反問道：“妹子，你說呢？”金頂婆婆道：“這姓索的雖然自說自話，也只不過是在自割鼻子與舌頭，但要是咱們就此一走了之，也未免給幽冥宮中的人瞧扁了。”蕭博笑道：“賢妹所言甚是，也由此可見，這姓索的果然極工心計(jì)，只是把鼻子和舌頭割下，便把咱們兄妹緊緊索住，好讓你我為酒肉幫這八十年所建立來的基業(yè)拼老命?！?lt;/p>金頂婆婆苦笑道：“如此說來，很蠢很蠢的并不是索某，而是你我這一對蠢得不能再蠢的兄妹！”蕭博嘆息一聲，道：“江湖人、江湖事，局局如棋局局新，真是說不出的變幻無常啊……”從金頂婆婆手中取過鼻子和舌頭，遠(yuǎn)遠(yuǎn)拋掉，又舀了一桶井水，讓金頂婆婆把血腥的手洗得干干凈凈。此后，一連數(shù)日，酒肉山館里里外外，都是嚴(yán)陣以待，不敢稍有怠懈。到了第四日正午，幽冥宮果然興師來犯。這一代的幽冥宮主，是“陰山魔師”姒縱橫。姒縱橫，年約六旬，面頰凹陷，但眉毛飛揚(yáng)，眼神如電，形態(tài)甚是威猛。日前幽冥宮一名長老，死于索自在手下，姒縱橫聞訊大怒，決意親率幽冥宮中精銳高手，前來酒肉山館大興問罪之師。這種事，在武林之中，極是常見。但幽冥宮名頭太大，為了一名長老之死，竟然勞動宮主親自率師尋仇，一時(shí)之間，在江湖上倒也掀起了極大的震撼。在酒肉山館門外，是一塊很大的石坪，酒肉幫中弟子，經(jīng)常在這塊石砰上舞刀弄劍，比試拳腳功夫。但在這時(shí)，石坪上卻來了黑壓壓一大群人。這些不速之客，服色有紫、黃、紅、青、白五種。每種服色人數(shù)由十余人至三十余人不等。只見人人的臉上，都罩著一塊形態(tài)猙獰可怖的面譜，逾百這樣的蒙面戰(zhàn)士麕聚在石坪上，氣勢極是駭人。在這百余蒙面戰(zhàn)士中央，是一項(xiàng)黑紗大轎，由四名黑衣女子抬著。大轎之中，“陰山魔師”姒縱橫四平八穩(wěn)地坐著，轎旁左右，左二右三，分別佇立著五名老者。這五名老者，高矮肥瘦不一，衣服裝束也各自不同，乃幽冥宮六大長老其中五人。幽冥宮原有六大長老，但五長老“幽谷白骨手”常保智已于日前，死在索自在手下。也正因?yàn)槌１Ｖ侵?，幽冥宮終于大興問罪之師，率眾殺至酒肉山館。余下五老之中，以“辣手魔妖”丁湛的脾氣最是猛烈，首先越眾而出，在山館門外厲聲叫道：“姓索的，有種的立刻給丁爺滾出來，讓我挖你的心肝，剝你的皮，把你撕開一片一片拿去喂狗！”酒肉山館門外，數(shù)十酒肉幫眾人人頭上扎著火紅布巾，嚴(yán)陣以待。未幾，一人戴著斗大竹笠，緩步自館內(nèi)走出。這人走到丁湛面前不足一丈處站定，然后把竹笠除下，只見他的臉上，包裹著層層白布，只是露出一雙眼睛。丁湛臉色一沉：“你是誰？怎么不說話？索幫主在那里？”這人沒有回答?；卮鸬氖撬澈蟮囊粋€人。“索幫主就在你眼前，他在數(shù)日前割鼻截舌，已不能開口說話?！?lt;/p>丁湛滿腹疑云，大聲道：“是誰躲在后面鬼鬼祟祟？”就在這時(shí)，索自在背后閃出了一道身影，正是黑木堂老供奉蕭博。丁湛脾氣再大，驟然瞧見蕭博的影子，也不禁為之當(dāng)場被懾住，忍不住失聲道：“蕭博！你怎會在這里？”蕭博淡淡地道：“你問得好！別說是丁長老，便是蕭博也不明白，怎會在這時(shí)候站在這個地方?！?lt;/p>丁湛臉色一寒，道：“這是幽冥宮跟酒肉幫的事，蕭兄不必理會！”蕭博頷首，緩緩的道：“不錯，這本來是你們的私怨，便是殺個天翻地覆血流成河，跟蕭某都沒有半點(diǎn)相干，可是，這姓索的看來一副小人嘴臉，到頭來竟愿為了保住這片祖師創(chuàng)下來的基業(yè)，不惜在蕭某面前劓鼻截舌，懇請我這個風(fēng)燭殘年的老頭兒仗義出手助陣……咳……丁長老，照蕭某看，你也是性情中人，要是易地而處，未知尊駕又會怎么辦？”他侃侃陳辭，將索自在這番凜然壯舉吐露出來，丁湛不禁為之震動。他的臉色，漸漸變得極是躊躇，隔了片刻，終于說道：“我相信你的話，既然如此，今日之事，我只有袖手旁觀，要是宮主怪罪，我把腦袋砍下來抵罪便是?！闭Z畢，倒退回原地，卓立不動。“辣手魔妖”丁湛在六老之中排名最末。他一退回原來的陣地，三長老“覆滅魔刀”白飲立時(shí)冷冷地道：“蕭博名氣大，武功高，六長老不敢攖其鋒，也是情有可原的?！?lt;/p>丁湛大怒，喝罵起來：“老三，你要對付我，不妨明刀明槍！”白飲嘿嘿一笑，尚未反唇相譏，黑紗大帳轎中的“陰山魔師”姒縱橫已然說道：“丁長老陣前退縮，論罪當(dāng)誅，姑念曾立大功，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饒。只要自行把雙目挖出，大可就此作罷！”此言一出，轎右之四長老“幽冥判官”呼延鏡立時(shí)跪倒求情：“六長老一時(shí)之失，懇請宮主網(wǎng)開一面?！?lt;/p>姒縱橫冷冷道：“你和老六最是深交，但法令如山，豈同兒戲！這樣吧！你倆各剜一目，合湊起來也算是一對招子?！?lt;/p>呼延鏡轟然應(yīng)命，說了一聲：“好！”絕不遲疑，把左目挖出，血流披面。丁湛大駭，叫道：“四長老，都是兄弟不好，連累了你！”叫聲未落，也戟指把右眼剜出，繼而仰天慘笑。姒縱橫“唔”的一聲，仍然安穩(wěn)地坐在轎中，坐得四平八穩(wěn)。忽聽一人怪聲大笑，笑聲尖銳刺耳，令人毛骨悚然。這人徐徐地在蕭博左側(cè)現(xiàn)身，正是峨媚金頂婆婆。她道：“這一座酒肉山館，看似美侖美奐清幽雅致，想不到竟是邪門得緊。老身滿以為只是酒肉幫中之人，喝了劣酒吃了瘟肉，才會紛紛劓鼻割舌，亂七八糟。豈料連遠(yuǎn)自陰山而至的貴賓，也沾上這里的邪氣，只不過在山館門前呆了片刻，已有二人把眼珠子親手挖將出來……哈哈，要是諸位在這里結(jié)營升帳，盤桓上十天八天，說不定統(tǒng)統(tǒng)都會把肚子剖開，把腦袋鑿碎，連喉管都拔出來把手腳縛??！”酒肉幫幫眾聞言，人人面露怪異之色，一時(shí)之間，為之面面相覷，哭笑不得。“覆滅魔刀”白飲喝道：“那里鉆出來的老瘋婦？”金頂婆婆知道他認(rèn)不得自己，便道：“老身是王母娘娘，有種的便出手一戰(zhàn)！”白飲大怒，把覆滅魔刀拔出，“颯”的一聲，向金頂婆婆迎面疾劈過去！金頂婆婆陰惻惻一笑，也不拔劍，倏地揉身而上，右臂伸出，竟閃電般抓住他的左肩。白飲絕對未曾料到，這個看來老態(tài)龍鐘的老太婆，竟然會是峨嵋派至尊高手金頂婆婆，兩人甫交手，已給這老太婆以極上乘的武功抓住左肩。急怒之下，刀勢猛地一轉(zhuǎn)，刀尖由下至上，反刺金頂婆婆下顎要害。金頂婆婆嘿嘿冷笑，原本已抓住白飲的右手，就在這電光石火一剎那間，順勢向下一滑，從白飲左腰側(cè)一爪抓了進(jìn)去！這一爪之力，極是兇猛，竟一爪穿過白飲左邊胸口肋骨，直插心臟要害。自飲這一驚非同小可，急急向右前方疾標(biāo)，總算及時(shí)卸開金頂婆婆插入心臟的一爪，但饒是如此，已有兩三根肋骨完全盡碎，所受創(chuàng)傷極是嚴(yán)重。三長老白飲出師不利，更在一兩招之間身受重創(chuàng)，姒縱橫立時(shí)在轎中沉聲咆哮，顯見極是震怒。二長老“抽髓魔手”布一葦沉聲道：“原來是峨嵋金頂婆婆在此，三長老未免是太輕率了。”“陰山魔師”姒縱橫冷冷道：“好一個酒肉幫，竟有黑木堂、峨嵋派兩大高手撐腰，看來，今天要把酒肉山館夷為平地，大伙兒必須多費(fèi)點(diǎn)勁啦！”蕭博嘆了口氣，道：“百余年以前，姒不恐在龍虎山擂臺上，單掌力殲武林八大門派二十一位頂尖高手，是何等地威武氣概。想不到今天的幽冥宮主，同樣姓姒，但若與當(dāng)年‘魔道霸主’風(fēng)范相比，卻是遜色何止百倍，思念及此，真令人扼腕浩嘆?！?lt;/p>姒縱橫在轎中喝道：“黑木蕭博，別人怕你，但本宮主只當(dāng)你是一具干尸！”喝聲中，身影自黑紗帳內(nèi)穿越而出，呼的一掌，直壓蕭博而至。蕭博身形疾閃，左手一翻，以擒拿手扭住姒縱橫右臂。姒縱橫功力早已凝聚于右手，雖給蕭博以擒拿手扭住，真氣一沖，一股強(qiáng)大無比內(nèi)力，硬生生把蕭博左手震開，隨即連消帶打，搶上一步，連環(huán)地掃出五掌。蕭博袍袖翻飛，倏地腳步忽高忽低，身形更是歪歪斜斜，使出一身“飛沙魅影迷蹤步”，姒縱橫這五掌，悉數(shù)擊了個空。 蕭博巧妙地閃開敵人五掌，忽然右腳一起，踢向姒縱橫后心懸樞穴，姒縱橫反手還掌，一掌拍向蕭博右腳足背。這一拍勢疾如風(fēng)，眼看蕭博招式用老，必然避無可避，但突然砰的一聲，一件物事重重?fù)粼阪v橫的后腦，竟把這位幽冥宮主打得暈了過去。只見在姒縱橫背后，一人雙手叉腰，神氣十足，正是峨嵋金頂婆婆。她手里空空如也，但適才卻以一塊石頭當(dāng)作暗器般使用，竟一下子就把魔道上威名赫赫的幽冥宮主擊得昏迷倒地。這一下變化，實(shí)在令人大感驚詫。但蕭博卻似在意料之中，喟然嘆道：“江湖門派，一如歷代王朝，總有興衰轉(zhuǎn)折時(shí)候。幽冥宮又豈能例外？倘若姒不恐泉下有知，當(dāng)有后繼無人之嘆?！?lt;/p>姒縱橫雖然是在兩大高手夾擊之下敗陣，但以幽冥宮主這等身份而言，甫出戰(zhàn)三兩招便告慘敗，仍然是令人震驚之事。酒肉山館中人睹狀，無不興高采烈，歡聲雷動，人人心中都在想：“這一場浩劫，總算是化解了?！?lt;/p>但也就在眾人歡呼聲喝采聲最響亮之際，一支長矛狠狠地飛射過來，貫穿過索自在的胸膛。姒縱橫也在這一瞬間蘇醒。他才蘇醒，布一葦?shù)囊浑p手，突然分從左右，悄悄地插入這位幽冥宮主的兩邊太陽穴。布一葦突然叛變！呼延鏡、丁湛都是大感驚詫。這二老雖在宮主逼壓之下自挖一目，但依舊對幽冥宮忠心耿耿，睹狀不由既驚且怒，雙雙喝叫：“布一葦，你反了？”這時(shí)，大長老“陰山鬼斧”厲長樂突然左手一揚(yáng)，一蓬毒針直向呼延鏡臉上射去。丁湛驚呼，揮袖急擋，叫道：“大長老也反了！”豈料那一蓬毒針只是虛招，出手全無半點(diǎn)力道，不待丁湛代為擋格，已在呼延鏡面前兩尺左右紛紛墮下。丁湛暗呼不妙。心念未已，厲長樂已抽出一柄“鬼影魔斧”，閃電般砍在丁湛臉龐上。這一斧勢道詭異，丁湛猝然不防，臉頰給魔斧重重砍中，斧一抽離，鮮血怒濺，當(dāng)場氣絕斃命。變生肘腋，形勢急轉(zhuǎn)直下，酒肉山館這一戰(zhàn)的強(qiáng)敵，再也不是幽冥宮，而是另一股神秘勢力。姒縱橫、丁湛相繼斃命，幽冥宮中，誰主浮沉？最令人瞧不透的，便是那些罩上面譜的蒙面戰(zhàn)士。蕭博怒吼一聲，叫道：“幽冥宮生變，敵人恐怕更是兇殘歹毒，酒肉幫的人聽到了，要是害怕，快快逃命！要是堅(jiān)決守此山館，只有全力拼死一戰(zhàn)！”酒肉幫幫眾聽了，人人熱血沸騰，紛紛大叫：“酒肉幫是義氣之幫，寧死不辱！”“索幫主為咱們兄弟割鼻割舌，更死在惡賊長矛之下，便是拼掉這里所有人性命，也不能叫索幫主白白犧牲！”“管他媽的是幽冥宮還是王八宮，殺了再說！”霎時(shí)間，群情洶涌，酒肉山館上上下下無不戰(zhàn)意激昂。逾百幫眾，人人磨拳擦掌劍拔弩張，眼看一場混戰(zhàn)大廝殺立時(shí)便要爆發(fā)。但就在這時(shí)，蕭博仰天長嘯，這一陣嘯聲，宛若龍吟，遙遙及遠(yuǎn)，但在場數(shù)百高手，卻只是感到這陣嘯聲奇雄滑勁，但不刺耳。這一嘯，使原本沸沸揚(yáng)揚(yáng)的石坪，候地變得鴉雀無聲，每一道目光，同時(shí)凝注在蕭博臉上。只聽得蕭博沉聲說道：“酒肉山館的兄弟，并非一般酒肉朋友。這一點(diǎn)，蕭某人是絕對信得過的?！贝搜砸怀?，酒肉幫山館中人，雖在氣氛嚴(yán)峻境況下，仍然禁不住齊聲喝采和應(yīng)。蕭博目光環(huán)掃四周一眼，靜待眾人喝采聲減褪，始朗聲接道：“世事奇幻，原本就不是凡夫俗子事前所能逆料。平情而論，我這一次被卷入兩幫派斗爭漩渦，非但事前絕不知情，即使是決意挺身而出，為酒肉幫助拳迎戰(zhàn)幽冥宮，也是事非得已之舉。凡是酒肉山館中人，若要心存感激，當(dāng)以索自在索幫主為第一大英雄。至于蕭某兄妹二人，全然不值一哂?！?lt;/p>酒肉幫中立時(shí)有人大聲叫道：“蕭大俠之言固是有理，但蕭、曹二老仗義之恩，凡是本幫弟子，定當(dāng)刻骨銘心，永志不忘。”金頂婆婆忽然插嘴：“什么刻骨銘心這種話，只管對你的心上人融融細(xì)語，蕭大哥可不受這一套！”雖在生死關(guān)頭戰(zhàn)役中，群雄聽了這兩三句說話，仍然不禁哄然大笑。蕭博卻在眾人大笑之際，正色說道：“各位可以開懷大笑，也可以大聲咒罵，但此地不能久留，快走！”此言一出，眾皆愕然。蕭博不假辭色，接道：“凡是酒肉幫的朋友都聽到了，蕭某說話，從來說一不二，這里的事，跟酒肉山館任何人均無干涉，要是有人強(qiáng)行留下，休怪蕭某掌下無情?！?lt;/p>酒肉幫中，一名頭目越眾而出，此人身形矮小，但卻聲如洪鐘，眼神稜稜生威。他是酒肉山館“酒部大臣”甘不醉，一身武功，猶在幫主索自在之上。甘不醉一拍胸膛，道：“蕭大俠，凡事抬不過一個理字，幽冥宮群魔雖生內(nèi)哄，終究還是沖著本幫而來。再說，索幫主在頃刻之前，慘死在奸人手中，蕭大俠若然把幫中弟子悉數(shù)驅(qū)趕，便是陷咱們兄弟于不義，要是經(jīng)此一役，酒肉幫弟子幫眾，人人都得變成了縮頭烏龜，咱們寧愿戰(zhàn)死于這塊石坪上，好好歹歹總算對索幫主有一個明確交代。”言詞慷慨，酒肉幫眾無不大聲附和，誓死一戰(zhàn)。但蕭博臉色一沉，道：“一人逞強(qiáng)，是匹夫之勇。這里若有一百人陪你一起逞強(qiáng)，便是有一百人陪你這個匹夫送掉性命。要是你們都在這一戰(zhàn)齊齊丟掉腦袋，索幫主豈不是白白死掉？要保住酒肉山館，首先便得保住這里每一個酒肉幫眾兄弟的性命，要是連這一點(diǎn)也辦不到，單憑‘義氣’兩個字，一切都是空談?！?lt;/p>甘不醉不服，忿然道：“蕭大俠這樣說，未免是太瞧不起酒肉幫兄弟，常言有道：‘眾志成城?！嘁蝗丝箶潮愣嘁环至α?，你要是稍為瞧得起咱們，就不該把山館中各位兄弟，拒諸這一戰(zhàn)之外！“酒肉幫眾聽了，又是齊聲和應(yīng)。蕭博眼見無法說服酒肉幫眾，不禁搖頭生嘆。金頂婆婆道：“蕭大哥，這里畢竟是酒肉山館，既是山館中人寧為玉碎不作瓦全，決意捍衛(wèi)酒肉山館八十年來的一片基業(yè)，咱們是強(qiáng)賓不能壓主……”蕭博不待她說完，已怒喝道：“住嘴！”金頂婆婆給兄長責(zé)罵，竟是舌頭一伸，肩膊一縮訕訕地退開。堂堂峨嵋至尊金頂婆婆，居然會在眾目睽睽之下給人如此喝罵，更連半個字兒都不敢反駁，也可算是一樁奇事。金頂婆婆退開后，蕭博臉色凝重地說道：“酒肉幫的好漢，雖說這一樁禍?zhǔn)拢居少F幫索幫主誤殺幽冥宮長老惹起，但如今境況大變，幽冥宮陣前兵變，幽冥宮主姒縱橫已遭叛逆擊殺，但可知道叛變主謀來自何方神圣？敢問山館中各位弟兄，有誰能給蕭某說出真正的答案？”他說話之際，石坪上鴉雀無聲，說完之后，山館中人無不面面相覷，久久沒有人能夠回答。蕭博冷冷道：“要是蕭某老眼尚未昏花，幽冥宮五色戰(zhàn)士之中，最少有三色戰(zhàn)士已萌叛意，甚至其中已混合著黑木堂的殺手，只等帶頭首領(lǐng)一聲令下，便會將其余二色戰(zhàn)士展開無情殺戮?！?lt;/p>“以幽冥宮青、白二色戰(zhàn)士單薄的陣勢而言，只消其余三色戰(zhàn)士展開圍剿，蕭某絕對相信，這二色戰(zhàn)士，無一能幸免活著離開石坪！”此言一出，山館中人俱是臉上齊齊色變。甘不醉首先叫道：“蕭大俠，你這些話我是第一個聽不懂的。您老人家不就是黑木堂第一高手蕭老供奉嗎？要是幽冥宮這場叛變由黑木堂策動，蕭大俠便是真正的主謀！”他說的合情合理，酒肉幫眾聽了，都是深有同感，但也正唯如此，人人臉上都露出憂心忡忡之色，不知道這位黑木堂第一高手悶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蕭傅神情淡漠，半晌說道：“這句話，若在一年前說出來，那是半點(diǎn)不假的。但如今，實(shí)不相瞞，蕭某再也不是黑木堂的老供奉。”立時(shí)有人大叫：“是否蕭大俠已做了黑木堂的總舵主？”蕭博搖搖頭，道：“我沒有成為黑木堂主，反之，黑木堂總舵主已給我一掌斃掉！”酒肉幫眾聽了，人人目光中都充滿極其異樣的神色。甘不醉咳嗽幾聲，道：“蕭大俠數(shù)十年來，都是黑木堂中流砥柱，怎么竟然會把黑木堂的總舵主殺了？再說，如此重大的事情，怎么江湖上一直不曾聽說過？……”言下之意，顯然不大相信蕭博的說話。蕭博冷冷一笑，道：“這是關(guān)乎黑木堂興亡的重大機(jī)密，只要蕭某不說，難道黑木堂會迫不及待把此事公告于天下么？”甘不醉眉頭一皺，不敢反駁。蕭博的目光，自右至左向山館眾人臉上緩緩掃過，接道：“黑木堂早有部署，要把幽冥宮連根拔起。陰山一帶，料已成為黑木堂勢力所在。至于這一役，乃是順?biāo)浦郏裁凶⒍ㄦv橫這位末代幽冥宮主，要死在酒肉山館門外。但事已至此，黑木堂要剮要?dú)⒌模巡辉偈菂^(qū)區(qū)酒肉山館中人，而是蕭某這個黑木堂的叛逆！”金頂婆婆終于忍不住，道：“蕭大哥，你不做黑木堂的老供奉，大可以加盟峨嵋派，只要你練成本派‘三小絕學(xué)’，再練成中流劍法，我推舉蕭大哥做峨嵋派的掌門！”蕭博莞爾一笑，道：“這主意很好，到了我二百歲左右，這個峨嵋掌門一定做得成?！苯痦斊牌糯笫歉吲d，哈哈大笑。金頂婆婆哈哈大笑，“酒肉大臣”甘不醉也在哈哈大笑，道：“果然是天有不測風(fēng)云，滿以為咱們酒肉幫的麻煩極大，想不到蕭大俠的處境，比諸咱們也是不遑多讓。正是難兄難弟，彼此的褲子都穿了幾個破洞！”金頂婆婆怒道：“你再胡說八道，我一劍割下你的舌頭！”甘不醉道：“你便是割掉我這顆腦袋，這一戰(zhàn)還是絕對少不了我這個酒部大臣的份兒！”他的嗓子越來越更響亮，手里更亮出一根九節(jié)連環(huán)青鋼鞭，驀地身如陀螺般轉(zhuǎn)到金頂婆婆面前，叫道：“酒肉山館，絕非酒肉朋友騙飲騙食的地方！”說完，一聲吼叫，殺氣騰騰揮動鋼鞭，撲向“陰山鬼斧”厲長樂。他一動，原本屬于幽冥宮紫、黃、紅三色戰(zhàn)士，果然一如蕭博所預(yù)料，突然發(fā)難，向青、白二色戰(zhàn)士展開兇狠絕倫，毫不留情的剿殺！金頂婆婆冷冷道：“好一個不知死活的蠢材！”言猶在耳，厲長樂的魔斧已閃電般在甘不醉頭頂上連砍八斧！只消砍一斧，甘不醉已非死不可。金斧連環(huán)砍下，甘不醉就算有八顆腦袋也得一起變成十六堆肉醬！戰(zhàn)幔已展開，死得最快傷亡最慘重的，并不是酒肉幫眾，而是原本隸屬于幽冥宮青、白二色戰(zhàn)士。蕭博本是黑木堂中第一高手，誰也想不到，他已成為了黑木堂最大的叛逆。酒肉山館中人固然事前毫不知情，便是已經(jīng)和蕭博結(jié)成金蘭異姓兄妹的峨嵋金頂婆婆，也一直被蒙在鼓中。但她絕不計(jì)較。不管蕭博是黑木堂的老供奉也好，是黑木堂的叛徒也好，只要他是蕭博，在曹木玉的眼中，永遠(yuǎn)都是天下無雙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數(shù)十年前如是。數(shù)十年后亦復(fù)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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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衛(wèi)《天下群英》第二卷《東方論劍》第二章

半生滄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