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公元755年，一場浩劫席卷當(dāng)時世界上最強(qiáng)大的國家——大唐王朝。隨著皇帝李隆基倉惶出逃，唐王朝百年輝煌成為往昔。烽煙四起，民不聊生，詩人杜甫也被迫加入到逃難的行列中，在輾轉(zhuǎn)華州、秦州、同谷多地之后，公元759年，時年四十八歲的杜甫把目光投向了成都。</p><p class="ql-block"> 唯天有設(shè)險，劍門天下壯。</p><p class="ql-block"> 連山抱西南，石角皆北向。</p><p class="ql-block"> 兩崖崇墉倚，刻畫城郭狀。</p><p class="ql-block"> 一夫怒臨關(guān)，百萬未可傍。</p><p class="ql-block"> 劍門乃蜀北之屏障，入蜀之咽喉。公元759年冬，杜甫在前往成都途中，穿行劍門關(guān)時，寫下了這首《劍門》。蜀道難行，天下皆知。劍門關(guān)“一夫當(dāng)關(guān)萬夫莫開”之險峻，從詩句中可見一斑。</p><p class="ql-block"> 翻越了劍門關(guān)，一馬平川的成都平原就在眼前。成都已不遠(yuǎn)，此時杜甫滿眼的驚喜和憧憬，他渴望尋得一片安身之地，結(jié)束已經(jīng)持續(xù)數(shù)年的顛沛流離生活。但無論如何他也不曾想到，自己與成都的這次相遇，將會對中國文化歷史帶來怎樣的后續(xù)影響，又將給這座城市留下怎樣的文化符號和精神火種。</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成都作為當(dāng)時數(shù)一數(shù)二的富庶之地，因?yàn)楫?dāng)時特殊的地理位置，躲過了戰(zhàn)火涂炭。這里的繁榮安定，與中原的戰(zhàn)亂血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此時的成都，給疲憊困頓已久的杜甫，帶來了強(qiáng)烈的沖擊。杜甫寫下了送給成都的第一首詩——成都府。</p><p class="ql-block">我行山川異，忽在天一方。</p><p class="ql-block">但逢新人民，未卜見故鄉(xiāng)。</p><p class="ql-block">大江東流去，游子日月長。</p><p class="ql-block">曾城填華屋，季冬樹木蒼。</p><p class="ql-block">喧然名都會，吹簫間笙簧。</p><p class="ql-block"> 初到成都，杜甫一家暫住在成都西郊的一處古寺里。期間，時任彭州刺史的好友高適，特意差人送來粟米接濟(jì)。好客的鄰居們?yōu)槠涮峁┬迈r的蔬菜。加之裴冕、高適等許多至交好友，都在此地為官。這讓杜甫如同在波濤洶涌的汪洋中，登上了可以依靠的帆船。于是杜甫決定，在成都長住下來。</p><p class="ql-block"> 公元760年春，時任劍南西川節(jié)度使成都尹裴冕，親自為杜甫選擇修建房屋的場地——位于成都西郊的浣花溪。它雖以溪為名，卻以江闊水深著稱。浣花溪畔，蔥郁清雅，自然天成，生機(jī)盎然。</p><p class="ql-block"> 浣花溪水水西頭，主人為卜林塘幽。</p><p class="ql-block"> 已知出郭少塵事，更有澄江銷客愁。</p><p class="ql-block"> 一首《卜居》展現(xiàn)出詩人對于能在如詩如畫的浣花溪擁有一處居所的欣喜之情。然而，歷經(jīng)波折，拖家?guī)Э诘亩鸥?，并沒有建造房屋的經(jīng)濟(jì)實(shí)力，所幸的是，多位親友雪中送炭，解決了他的燃眉之急。</p><p class="ql-block"> 憂我營茅棟，攜錢過野橋。</p><p class="ql-block"> 他鄉(xiāng)唯表弟，還往莫辭遙。</p><p class="ql-block"> 這是杜甫給他的表弟王十五寫的詩，記述了他的表弟擔(dān)心他沒有錢修房子，帶著錢跨過野橋，不辭路途遙遠(yuǎn)，為他送來第一次修建房屋的錢款。接下來，他的朋友蕭實(shí)為他送來樹苗。還有好友韋班、韋續(xù)分別為他贈送了桃樹、綿竹、瓷碗。</p><p class="ql-block"> 親友的接濟(jì)讓杜甫的建房有了著落，而熱情淳樸的成都本地人，更是對杜甫全方位伸出援手。如果用今天的語言來形容，杜甫建造房屋采用的是“眾籌”的方式。歷經(jīng)三個月，在公元760年春，房屋基本建成。高興之余，杜甫寫下《堂成》這首詩。</p><p class="ql-block"> 背郭堂成蔭白茅，緣江路熟俯青郊。</p><p class="ql-block"> 榿林礙日吟風(fēng)葉，籠竹和煙滴露梢。</p><p class="ql-block"> 暫止飛烏將數(shù)子，頻來語燕定新巢。</p><p class="ql-block"> 旁人錯比揚(yáng)雄宅，懶惰無心作解嘲。</p><p class="ql-block"> 白茅是當(dāng)?shù)匾吧囊环N茅草，長約一米左右，韌度很強(qiáng)。杜甫用它來作房屋的屋頂，故房屋名為草堂，甚至成為了詩人的專用標(biāo)簽。他的一生窮困潦倒，居無定所，曾在多地結(jié)廬而居。后世把他輾轉(zhuǎn)各地居住的地方稱為杜甫草堂。如今這樣的草堂全國有數(shù)十處，其中最有名的是成都杜甫草堂。</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竹條、茅草、黃泥…，這樣的房屋稱不上多么舒適，但在連續(xù)多年居無定所、四處漂泊后，終于有了一處安穩(wěn)的住處，杜甫一家人可以不再風(fēng)餐露宿，這已經(jīng)是極大的安慰了。</p><p class="ql-block"> 推開茅屋柴門，左邊是四棵松樹，右邊是五棵桃樹，楠木挨著茅屋生長，房屋四周還圍種著一圈綿竹。置身于免卻塵世喧囂的環(huán)境中，詩人滿意地寫到：眼邊無俗物，多病也身輕。江皋已仲春，花下復(fù)清晨。仰面貪看鳥，回頭錯應(yīng)人。讀書難字過，對酒滿壺頻。近識峨眉老，知予懶是真。</p><p class="ql-block"> 房屋建成好，杜甫在成都度過了他一生中最為安定悠閑的一段時光?！督濉芬辉娡嘎端藭r的愉悅心情。</p><p class="ql-block">清江一曲抱村流，長夏江村事事幽。</p><p class="ql-block">自去自來梁上燕，相親相近水中鷗。</p><p class="ql-block">老妻畫紙為棋局，稚子敲針作釣鉤。</p><p class="ql-block">但有故人供祿米，微軀此外更何求。</p><p class="ql-block"> 這首詩描繪了杜甫與妻兒在浣花溪畔休憩的場景。環(huán)境乃至心境的轉(zhuǎn)變，讓這位之前總是眉頭緊鎖的詩人，終于可以像以為安逸巴適的成都人一樣，享受生活中的愜意與溫暖。久違的幸福感，讓杜甫回歸到了一位丈夫，一位父親的角色中。</p><p class="ql-block"> 杜甫生育有三個兒子、二個女兒，長大成人的有四個，最小的一個兒子在安史之亂爆發(fā)前夕夭折了。杜甫在詩中寫到，入門聞嚎啕，幼子餓已卒。所愧為人父，無食致夭折。杜甫對幼子的餓死非常傷心、愧疚，但是杜甫到了成都以后，對孩子們的這種愧疚、虧欠之心緩解了。</p><p class="ql-block"> 在成都草堂，與杜甫一起住在浣花溪的有多位鄰居，“城中十萬戶，此地兩三家。”杜甫在詩中寫過多位鄰居。其中《江畔獨(dú)步尋花其六》最為后世所熟知：</p><p class="ql-block"> 黃四娘家花滿蹊，千朵萬朵壓枝低。留連戲蝶時時舞，自在嬌鶯恰恰啼。</p><p class="ql-block"> 詩里的黃四娘成了杜甫最有名的鄰居。此外還有兩位形象可愛的鄰居，一位是草堂北面的鄰居，喜歡戴著白色頭巾的王縣令，他經(jīng)常來看望年老多病的杜甫。杜甫對他的關(guān)心非常感激，在《北鄰》一詩中這樣寫到，“時來訪老疾，步屧到蓬蒿?！绷硪晃皇蔷幼≡诓萏媚厦娴泥従樱柗Q錦里先生，喜歡戴著黑色頭巾，杜甫和這位錦里先生經(jīng)常在一起喝酒到很晚，相送時依依惜別，對此《南鄰》中有詩為證，“白沙翠竹江村暮，相對柴門月色新?！?lt;/p><p class="ql-block"> 初夏時節(jié)，櫻桃熟透，村民以滿籃的櫻桃相送。杜甫以詩答謝，“西蜀櫻桃也自紅，野人相贈滿筠籠?！睆倪@些詩句中足見當(dāng)時詩人與鄰里相處甚歡。</p><p class="ql-block"> 當(dāng)?shù)厝说臒崆榕c豁達(dá)，濃濃的人情味，從悲憤感懷，漂泊無依，到安穩(wěn)閑適，鄰里為伴。蜀地之于杜甫，確實(shí)堪稱意外之喜，心安之所。</p><p class="ql-block"> 杜甫在成都生活與他的前半生相比可謂天壤之別。從求仕開始，他的人生之路可謂曲折坎坷，24歲參加科舉，名落孫山；35歲，再戰(zhàn)失利。杜甫人生中最辛苦的十年是他在長安宦游時期，他寫了大量詩賦作品，獻(xiàn)給皇帝和權(quán)貴，希望謀求一官半職。其中的艱辛，他在一首詩中有體現(xiàn)：騎驢十三載，旅食京華春。朝扣富兒門，暮隨肥馬塵。殘杯與冷炙，到處潛悲辛。主上頃見征，欻然欲求伸。青冥卻垂翅，蹭蹬無縱鱗。這個時候的杜甫對大唐盛世的另外一面，對人世間的冷暖，有了深刻體驗(yàn)。</p><p class="ql-block"> 正因?yàn)樵陂L安經(jīng)歷了十年的辛酸與失意，杜甫逐步認(rèn)清了當(dāng)時的社會黑暗和暗流涌動的種種矛盾，進(jìn)而注意到下層人民的苦難，對百姓的關(guān)注和同情，推動他真正成為一名憂國憂民的偉大詩人。在《兵車行》中，他為民眾勇敢發(fā)聲，“邊庭流血成海水，武皇開邊意未已。君不聞漢家山東二百州，千村萬落生荊杞?！痹凇尔惾诵小分兴呛翢o顧忌地揭露權(quán)貴階層的奢靡荒淫，“黃門飛鞚不動塵，御廚絡(luò)繹送八珍?！痹凇肚俺鋈酚谩捌埬苤魄至辏M在多殺傷?！弊穯枒?zhàn)爭的意義何在。</p><p class="ql-block"> 如果說在戰(zhàn)亂之時，杜甫守護(hù)了大唐的良知，那么成都便給予了杜甫生活的安寧。在旅居草堂近四年的時間里，杜甫不僅續(xù)寫著“烽火連三月，家書抵萬金”那樣的動蕩與凄涼，他手中的筆還帶有發(fā)現(xiàn)美的光芒與張力，杜甫開啟了嶄新的創(chuàng)作階段。</p><p class="ql-block"> 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p><p class="ql-block"> 從今日的視角來看，這首傳唱了千年的《絕句》，可謂描繪了一個獨(dú)一無二的中國城市，棲居平原，卻能望見巍峨的雪山；都市繁華，江水能行萬里之船，卻有白鷺與沙鷗相伴。成都一派自然天成的環(huán)境，不斷激發(fā)杜甫的創(chuàng)作熱情。</p><p class="ql-block"> 公元761年春，杜甫已在草堂居住了一年多，在此期間他親自耕作，種菜養(yǎng)花，與農(nóng)民交往。成都春夜，經(jīng)常降雨，滋潤萬物，欣喜之余，他寫下了這首膾炙人口的《春夜喜雨》。</p><p class="ql-block"> 好雨知時節(jié)，當(dāng)春乃發(fā)生。隨風(fēng)潛入夜，潤物細(xì)無聲。野徑云俱黑，江船火獨(dú)明。曉看紅濕處，花重錦官城。</p><p class="ql-block"> 《春夜喜雨》將錦官城春天的色彩與細(xì)膩傳神地融進(jìn)了詩中。這是水旱從人，不知饑饉的天府之國生長出的繁華似錦。從此，花重錦官城成為成都最具代表性的城市形象。</p><p class="ql-block"> 公元761年夏，成都暴雨突至，錦江水勢陡漲如海，眼見這難得的奇景，杜甫一氣呵成，寫下這首《江上值水勢如海聊短述》。</p><p class="ql-block"> 為人性僻耽佳句，語不驚人死不休。老去詩篇渾漫興，春來花鳥莫深愁。新添水檻供垂釣，故著浮槎替入舟。焉得思如陶謝手，令渠述作與同游。</p><p class="ql-block"> 杜甫在成都居住四年期間，留下了二百四十多首詩篇，在他留給世人一千四百多首詩歌中，不僅占有極大的份量，更達(dá)到了詩歌創(chuàng)作的又一個高峰。祥和安穩(wěn)的成都，給予了杜甫真正認(rèn)知世界、認(rèn)知自我的時間與空間。在成都的庇護(hù)下，杜甫幾乎書寫了盛唐之后最輝煌的詩篇。</p><p class="ql-block"> 公元765年，杜甫攜帶家人離開了成都，草堂荒蕪損毀。一百多年后，公元902年，唐末詩人韋莊尋得草堂遺址，重結(jié)茅屋，使得杜甫草堂得以保存。一千多年來，歷朝歷代都在修葺擴(kuò)建草堂。如今，我們步入草堂，古木參天，滿目清翠，幽深靜謐。堂前小橋勾連，浣花溪流水縈回，當(dāng)年“誅茅初一畝”的草堂，現(xiàn)在已成為紀(jì)念詩圣，感受詩人情懷的著名景點(diǎn)。</p><p class="ql-block"> 杜甫前后，高適、岑參、白居易、劉禹錫、李商隱、黃庭堅(jiān)、陸游等多位詩人相繼入蜀，“自古詩人例到蜀”，成為一種獨(dú)特的文化現(xiàn)象。杜甫錦江春色來天地，玉壘浮云變古今的抒懷，感染和激發(fā)了無數(shù)文人的創(chuàng)作靈感?，F(xiàn)代詩人馮至在《杜甫傳》中寫到，人們提到杜甫，盡可以忽略他的生地和死地，卻總忘不了成都草堂。</p><p class="ql-block"> 雪方、草堂、一方田園、一座城市，杜甫與成都的相遇交織出人格魅力、詩歌光芒與地域風(fēng)采的至美旋律，如果用一句詩來形容這段旋律有多美，那一定是杜甫的作品最為合適：</p><p class="ql-block"> 此曲只應(yīng)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