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最大的殘忍 </p><p class="ql-block">①兩年前,我在反叛的青春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秘密:一個在我與母親無休止的爭吵中,可以讓她快速閉嘴的絕佳方法——以我自己作為籌碼。</p><p class="ql-block">②那個晚上,事情的起因其實很荒謬。母親在家里準(zhǔn)備了飯菜,而我拎著一袋吃的進(jìn)了家門，一場“大戰(zhàn)”就猛地爆發(fā)。我們用話語瘋狂地攻擊對方,漸漸地吼到聲嘶力竭，我開始痛恨母親那張喋喋不休的嘴。我和她持續(xù)膠著，直到我把大大的袋子狠狠地摔在地上,再叫嚷上一句:“我什么都不吃,你滿意了吧?”她突然沉默了,失去了所有回?fù)舻脑捳Z。我?guī)е鴦倮麑⒆约宏P(guān)進(jìn)房間，當(dāng)晚滴水未進(jìn)。</p><p class="ql-block">③在那個饑餓的夜晚,我認(rèn)真思考著究竟是哪個情節(jié)起了作用。我把袋子摔在地上的樣子大概極其兇悍吧,嚇得這個從來只會對我強硬的女人竟然失語。</p><p class="ql-block"> ④那天之后,她開始變得弱勢。被我嚇到了，我下了定論。于是在多次實戰(zhàn)演練中，我將“兇狠”這一技巧運用得越發(fā)熟練,我得意得不行。</p><p class="ql-block">⑤可這接連不斷的勝利逐漸變了味。我不僅沒能從她的眼神里看出“懼怕”二字,反而看見她眼中映出的我簡直就像是正撒潑的小獸。我甚至覺得她的內(nèi)心正居高臨下,帶著寵溺,饒有興致地觀賞我獨演丑角。</p><p class="ql-block"> ⑥有那么一霎的怒不可遏,我瞪大了眼睛不說話,內(nèi)心深處燃起的被輕視的怒火,冷冷地甩下句“沒心情吃飯了”,必殺技失去效用的我正打算退回自己的根據(jù)地，她卻不自覺流露出不知所措的神態(tài)?！跋瘸燥埌?，有什么話我們吃完飯再說?！彼恼Z氣出奇的柔軟。</p><p class="ql-block">⑦怎么回事? 我的大腦一下子轉(zhuǎn)不過來,她好像因為別的什么在怕著我。</p><p class="ql-block">⑧“要吵也要先吃完飯?！彼龍?zhí)著于要我吃飯,還非得盯著我吃。那一瞬間我的腦中閃過了什么，我不敢確定。</p><p class="ql-block">⑨“你專注得好像我吃飯這件事多么了不起一樣。”帶著挑釁的火藥味,我嘲笑她,眼里使勁兒堆出擠兌的眼神。</p><p class="ql-block">⑩靜默一會兒，她深吸了口氣:“我再怎么和你吵,你吃飽穿暖都是我最大的事?！彼敛换乇艿貙ι衔业难?。</p><p class="ql-block">?在這樣灼灼的目光下,我竟是越發(fā)不自在了,只能低頭一個勁兒地把飯菜往嘴里塞。面對這么一句簡潔的剖白,我無話可說。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堵住咽喉,讓我在這涼爽的夏夜里面紅耳赤。</p><p class="ql-block"> ? “吵架再兇，也別再拿自己做威脅了。說到底你是我女兒,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塊肉。你出生那天我就想著,你連著我未來數(shù)十年的回憶和愛恨,以后我的所有,都是要留給你的?！彼穆暰€染上懷念的味道,“你身體不好，我每天就盼著你健健康康的,就算脾氣不好、生氣、吵架，能生龍活虎地和我鬧,我看在眼里也就安心了?！边@輕輕的聲音在夏夜的蟬鳴里暈開了。我觸電般地起了個激靈,明了又暗的月色下,她的眼眸里水光一片,通過幾彎紅紅的血絲,沉沉地溢出一點衰老點不復(fù)爭吵時那個意氣風(fēng)發(fā)的模樣。我一時鼻尖酸楚。</p><p class="ql-block">?那個夏夜我找到了真正叫母親沉默的緣由,也明白了這武器竟是最大的殘忍。我再也沒敢動用過它。它成為我心中不可觸碰的禁區(qū),連同那晚初現(xiàn)疲憊的母親。</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