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文/隔籬蓮影</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每當(dāng)生日前夕，總有些細(xì)微而熟悉的氣息，梅雨季節(jié)里特有的潮熱，小區(qū)花園中如茵的綠草，被雨水打落的花瓣，滿街撐開的花傘，還有尚未飄遠(yuǎn)的粽子的芳香。這一切似乎都在提醒我，生日就要到了。</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其實(shí)，我應(yīng)該有兩個生日，一個是陽歷，另一個是陰歷，它們兩個或前或后，且相距不遠(yuǎn)，但很少是在同一天。</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記得小時候，母親總是為我們過陰歷生日?？勺詮氖臍q起出門求學(xué)，我就不曾再在這一天過過生日。我也不大愿意向別人提起這個我自己也不知何故守著的秘密。每當(dāng)填寫履歷表時，我的陽歷生日總是習(xí)慣性地隨手寫出，我每年的生日也都是按照陽歷過的，但我內(nèi)心卻總覺得那不是我真正的生日，我看著那一串我記得熟稔無比的日期，卻猶如看到一位時常路遇的陌生人。</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起了母親，在許多年前的今天，母親生我來這個世上，其后又對我百般呵護(hù)，可她自己也總有心力不逮之時。記得有一年母親忘記了為我過生日，直到晚飯時分，盼了一整天的我，終于絕望地躲在房屋的一角偷偷地哭。母親來到我身邊，為自己的疏忽自責(zé)了許久，然后柔聲地對我說：“孩子，你要開朗一點(diǎn)，不能總要別人猜你的心思”。</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長大后我才明白，操持著一大家子老少生活的母親，偶爾忘記一個孩子的生日不算什么過錯?？梢?，當(dāng)時的我是多么不懂得體諒母親，可母親并沒有因此而責(zé)怪我，我還記得從此母親就沒有再忘記為我過生日。</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曾長久地為自己的孤僻內(nèi)向而惶恐不安，我不明白自己為何和周圍的世界那樣格格不入。于是，我埋頭于書本，希望從中找到我渴望的快樂。可是我從書本上過多地繼承下來的品質(zhì)，更加深了我和周遭環(huán)境的隔閡。再后來，我覺得自己被分裂成了兩個人：一個我和另一個我，而這兩個我又在不斷地相互對視著。當(dāng)一個我在眾人面前言不由衷時，另一個我卻在一旁冷冷而鄙夷地看著。當(dāng)一個我在和別人一起開懷大笑時，另一個我卻躲在一旁，無言而落寂。</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開始渴望夜的降臨。只有當(dāng)夜晚來臨時，我一天的生活才真正開始。唯有坐在書桌前，我才感到踏實(shí)和滿足。也只有在夜晚，那分裂的兩個我才真正和解，真正合二為一。其實(shí)，我理解另一個我的委屈和無奈，另一個我也懂得我的孤獨(dú)和憂傷。我感激另一個我為我沖鋒陷陣，因?yàn)橛辛怂?，我才能躲避世俗紛擾，沉浸于我的世界。在我的世界里，我無需強(qiáng)顏歡笑，無需言不由衷，無需對我不認(rèn)同的人與事竭力掩飾我的真實(shí)態(tài)度。</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span style="font-size:18px;">我曾試圖改變自己的孤僻和內(nèi)向，可我無論如何改不掉從母親那里繼承來的敏感和憂傷，反而無可排解地陷落其中。不知從何時起，我打破了自己對于生命的預(yù)計，一切行事全亂了方寸。母親說我變了?？伤恢牢业母淖儾?lt;/span>不是出于我自愿，她更不明白我是經(jīng)歷了怎樣痛苦不堪的體驗(yàn)。</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的改變不僅僅使母親感到失望。小時候人人都說我是個溫文爾雅的女孩，可不知從何時起我失卻了那份溫柔。這一點(diǎn)分明也被一個分別多年后重逢的朋友感覺到了。他沒有意識到, 他不加掩飾的詫異是怎樣強(qiáng)烈地灼傷了我的心！時隔數(shù)年，我依舊無法釋然。</p> <p class="ql-block"> 母親在不到四十歲時就白了頭發(fā)，這一點(diǎn)也毫無保留地遺傳給了我，只不過我比母親生活在更崇尚美的年代，我用可能的手段掩蓋著自己的白發(fā)，對自己的年齡也開始諱莫如深。我的外表看起來一定比當(dāng)年的母親年輕，可跟母親相比，我的心卻更加蒼老。母親在我這個年齡時仍舊信心百倍地?fù)狃B(yǎng)并教導(dǎo)著我們兄妹幾人，尤其是尚未成年的弟弟妹妹。母親的愿望是希望我們長大后有所出息。無疑，母親是成功的。她的幾個兒女悉數(shù)靠讀書改變了命運(yùn)，這無疑成為母親后半生最感自豪的成就。而這些年來母親也是靠著親朋好友的贊譽(yù)，靠著接聽我們打來的電話慰籍著自己的孤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可我到這般年紀(jì)已沒了理想，我的生活失去了方向，我被時光裹挾著前行，我在現(xiàn)實(shí)與夢幻的交織中獨(dú)諳著寂寥落寞。我沒有母親的自信和堅強(qiáng)，沒有母親為實(shí)現(xiàn)理想所表現(xiàn)出的頑強(qiáng)不屈。只不過我比母親多讀得幾本閑書，多了一些對于生命的顧影自憐的虛情罷了。</p> <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想起了已故多年的父親。在我兒時的記憶里，父親總是不茍言笑的，他的威嚴(yán)讓我敬而生畏。我害怕面對父親，在他面前我總是手足無措。我從來都沒有想過要向父親袒露我的內(nèi)心世界，我以我年輕固執(zhí)的心理，總覺得父親不會關(guān)心我的認(rèn)識和想法，因?yàn)樗偸怯懈喔匾氖虑橐紤]要處理。工作上的，親戚間的，朋友們的，似乎每一件都比我的重要。</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直到有一年冬天我回家過春節(jié)，火車到達(dá)的時間從原來的中午改到了凌晨?；疖嚨秸镜哪且豢?，我看到了站臺上父親消瘦的身軀，凜冽的北風(fēng)在他的身旁肆虐。我說：“不是說過不要接的嗎？”他答“反正也睡不著，就來了”。問什么時候到的，他說剛來。但從他凍的發(fā)僵的手指，從他通紅的耳垂和臉頰，我知道，父親一定是在寒風(fēng)中等待了很久。</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才真正理解了父親。我終于明白，父親從來沒有忽視過我，只是，一慣內(nèi)向寡言的父親，不大習(xí)慣于表達(dá)。在父親去世后的這些年里，當(dāng)我遭遇人生的坎坷，我常常想起父親，如果父親還健在，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向他傾訴我的苦悶，而飽經(jīng)世事的父親也一定會為我指點(diǎn)迷津。無數(shù)次，我想象著父親可能給我的開導(dǎo)和建議，然后按照他的指點(diǎn)去處事，去生活。</p> <p class="ql-block"> 如今，我已經(jīng)走出了那段苦悶、憂傷、彷徨的歲月，擁有了我認(rèn)為我有生以來最淡定、平和、坦然的心境。但我依然常常在不經(jīng)意間回眸那段漫長而孤獨(dú)的時光，舔舐那些無奈無助的日子留下的傷痕。我珍惜它，因?yàn)樗恢皇俏页砷L過程中必要的歷練；我感激它，因?yàn)閾碛兴?，我才與閱讀和寫作結(jié)下了不解之緣。</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我打開我的微信公眾號，看著我寫下的那些文字。我以書寫的方式捕捉定格了那些瞬間感受，如今重溫它們，我的心依然顫抖。那些原初的體會，那些濕滑的思緒，那些莫名的憂傷與駐望，還有那些無法呈現(xiàn)的氣息，我都試圖以文字記錄下來，我不知道我的表達(dá)是否貼切，但因了這些文字，那些流逝的心情，才會常常被憶起。我為多年來我與文字之間這份相濡以沫的真誠而感動，我慶幸留下了這樣一份精神檔案。我不知道我所寫下的這些文字，再過若干年后，是否還會給我如此深長的慰藉？</p> <p class="ql-block"> 我翻出我收到過的一份份禮物，有的來自家人，有的來自朋友，有首飾，有包包，也有手工制作的幸運(yùn)星，還有那些我無法保存下來的鮮花、蛋糕和巧克力。我回想著每一年慶祝生日的情景，猶如回眸我走過的人生風(fēng)景，一幕幕既重復(fù)又不乏新意，一遍遍既真實(shí)又不失唯美。</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而今，在這樣的仲夏時節(jié)，在我的生日又一次來臨之際，我枯坐在電腦前，仔細(xì)盤點(diǎn)著我的生活。我發(fā)現(xiàn)，其實(shí)，我從來都是幸福的，因?yàn)槲覔碛械囊磺幸咽菑涀阏滟F！</p><p class="ql-block ql-indent-1">此刻，在我生命的年冊已悄然翻開又一張扉頁之時，我清楚地感到，我隨之收獲的，不僅有標(biāo)記著我年齡的新的數(shù)字，還有上天賜予我而由歲月逐日累積的幸福！</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2015年6月30日初創(chuàng)</p><p class="ql-block">2024年6月30日修改</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