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某種情況下,我喜歡坐公交車。我曾把這種喜歡寫在文章“獨自孤獨”里:我瘋狂地愛上了這種打發(fā)時間的方法,希望會在某個時刻與她以另一種方式久別重逢。所以我經(jīng)常隨意坐上省會的某一輛公交車,從起點到終點,從清晨到黃昏,從一輛到另一輛,不知疲倦。慢慢地,以找尋愛情為目標的我開始被不斷從眼前閃現(xiàn)的眾生百態(tài)所吸引。繁華的街道伴隨著陰暗的角落,美輪美奐的廣告牌下半臥著卑微的乞討者,摩登的女郎,干凈的紳士以及無數(shù)或疲憊或幸?;蚱届o的臉龐。真實的世界隨公交車的移動或快進或慢放,有時又會倒帶和靜止,即便映入眼簾的是黑白的影像,只要用心品砸也能發(fā)現(xiàn)彩色的人生情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曾經(jīng),我認為一個孤獨的人坐公交車是最好的尋求安慰的方式?,F(xiàn)在,喜歡坐公交車是因為選擇躺平后的我,有大把的時間可以用來慢慢品咂生活。是的,只要用心品咂,坐在公交車內(nèi)看遇到的人和事,就像坐在黑暗的影院看明亮的電影,相遇的人正在經(jīng)歷的生活映入眼簾,也就順理成章地變成了我可以觸碰的故事。</p> <p class="ql-block">在最近這段上班的日子里,我如果能在早上七點至七點零五分之間走到小區(qū)側(cè)門附近的公交站臺,就能大概率登上一輛準時開來的A路公交車并在一站之后遇到兩位“熟人”?!笆烊恕笔且荒幸慌?,男的大概六十多歲,穿一身保安服,和我算是同道中人。曾經(jīng)有位健談的老保安員對我說,男人這一輩子最后的一份職業(yè)一定是保安。我想,他說的應(yīng)該不錯。女的估計和我同齡或者小我?guī)讱q,她畫著淡妝,穿著一身得體的工裝。據(jù)我觀察,他和她并不相識,只是碰巧在同一個站點上車。當(dāng)然,我們?nèi)齻€人之間也并不相識,我只是比他們早上車一分半鐘而已,但這并不妨礙我們同乘一路公交車并在經(jīng)過十站之后一同下車。</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下車后,男保安在前,女士緊隨其后,我是第三名。三人間隔一段距離步行向北穿過一個路口,再向東穿過一個路口,再折向北走大約五十米,來到另一個站臺換乘。只是,碰上紅燈,我和那位女士會在路口老老實實等綠燈通行。男保安員則會選擇無視,他在車流中閃轉(zhuǎn)騰挪,見縫插針般就過了馬路。總之,我們都會站在同一個站臺,站臺南北走向,長度二十多米,男保安每次都抽著煙位于站臺最北端,女士位于中間低頭刷著手機,我站在最南端看過往的車輛。換乘的一輛B路公交車會在七點二十八至七點三十五分之間到站。男保安先上車,他拿的是退役軍人優(yōu)待證,免費。女士刷公交卡,滴的一聲:免費換乘。我最后上車,拿的也是退役軍人優(yōu)待證。有的司機看到證件會點頭示意,有的則面無表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保安員和女士只是乘坐一站就在一個路口下車了。下車后,男保安向西走,女士向東走,而我和B路車繼續(xù)向北前進。假如我們乘坐的A路車在七點二十五分到達不了B路車站臺,那么,我們就會錯過七點半左右到達的B路公交車。這個時候,女士和男保安則會放棄等待下一趟公交車,步行去目的地。而我必須一個人在站臺繼續(xù)等待十五分鐘,無他,只因為我還有十一站要乘坐。起初,這個站臺只有B路公交車一趟線,后來某一天,突然增加了一路車,我姑且把它叫做C路車。C路車從哪里來?又要到哪里去?我突然有了興趣,拿出手機搜了一下,竟然又是“老熟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所在小區(qū)附近的公交站臺只有一個D路公交車能到達市區(qū)中心。這趟車線路不長,站點少,發(fā)車時間間隔也短,坐車非常方便。但是上個月D路車突然消失不見了,就像相熟的朋友突然杳無音訊,心里多少有些遺憾。所以,當(dāng)我從手機上查詢得知,這個突然出現(xiàn)在離小區(qū)11站距離遠的C路車,就是上個月消失的D路車?!袄鲜烊恕备牧司€路改了名字,以另一種方式與我相遇。緣,真的是妙不可言!</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告別了男保安、女士以及重逢的D路車,我隨B路車繼續(xù)前行。經(jīng)過第九站的時候,上車的乘客會非常多,但只有一位女孩總能引起我的注意。她長得很普通,但衣著大膽,四、五月交替的日子,天氣乍暖還涼,她便穿著短裙或短褲。我想這樣的女孩性格一定很直率,與人交往一定很真摯,生活和工作中一定很果斷,和她做朋友做同事一定也很輕松。B路公交車的座椅有時是同向的,有時是面對面的。因此,我和短裙女孩有機會面對面共享一段路途,中間隔著狹窄的過道和晨起的太陽照射進車廂形成的斑駁時光。我在車上看手機會暈車,她卻能低著頭刷手機沉浸其中。所以,我的眼睛便無處安放,向下看是光潔的小腿,不合適,向上看,嗯嗯,也不合適。</p> <p class="ql-block">還好,我和她只同乘2站的距離。2站后,我下車,她隨公交車繼續(xù)前行,她會去哪?這對于我來說是個謎。也許有一天,我會用遲到被罰款作為代價,看著她上車,再跟著她一路同行直到看著她到哪里下車。只不過,我會把這種沖動壓在心底,遇見就足夠美好了,不必刻意去打擾她。所以,就在短裙女孩繼續(xù)前行的時候,我從站臺穿過馬路,到上班的公司所在園區(qū)外面的攤點買早餐。我會買一個梅干菜燒餅,或者換一家買一個雜糧卷餅。賣燒餅的和賣卷餅的都是男人,比我年齡大許多的男人。一個抽煙,一個喜歡玩手機。抽煙的手指頭看著黑乎乎的影響食欲,玩手機的攤位油乎乎的也影響食欲。所以,我在他們兩家之間輪流買,以便把這種影響降到最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第一次買卷餅的時候,有兩個小姑娘比我先到,我看到老板在給她們做卷餅的時候加了肉串。我以為卷餅都是要加肉串的,出于衛(wèi)生考慮,輪到我的時候,我說不要肉。老板看了我一眼,應(yīng)允了。那天以后,只要我買卷餅。我總是來一句不要肉,然后問他多少錢?我以為這句話很正常,但有一天,老板終于忍不住了,他先是欲言又止,然后又像鼓起勇氣的樣子對我說:正常情況下是不加肉的,不加肉是五塊錢,加肉另算錢,所以,你不用每次都強調(diào)不加肉。哈哈,沒想到,我對卷餅的無知讓老板難受了好多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無論買燒餅還是卷餅,但最終我都會在一個賣粥的女人面前停下來。女人很干凈,長相很干凈,衣著也很干凈,這一點對于流動的攤販很難得,當(dāng)然,她的餐車也很干凈。面對她,我的選擇困難癥總會發(fā)作,餐車上有小米粥、八寶粥、皮蛋瘦肉粥、辣糊湯、豆腐腦、豆?jié){。雖然我把這幾種粥熟記于胸,每種粥也只是三塊錢,但站在餐車前,我還是要裝模作樣思考一番,然后像決定人生某件大事一樣說出我的選擇。深思熟慮后選定的粥像被皇帝翻牌子的妃子,被賣粥女人從保溫桶里打出來,與我赤裸裸地坦誠相見。這時,她會追問我要不要一個鹵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家門口的早餐鋪子里,鹵蛋兩塊五或者三塊一個,在這個離我家二十多站公交距離的地方,眼前這位干凈的女人只收一塊五。當(dāng)她把用封口機封好的“妃子”遞到我的手里之后,總會來上一句:大叔,慢走!我有時很想更正她的稱呼,喊我“大哥”就好了,“大叔”有點傷人了。但我這個每次只消費四塊五毛錢的消費者,就別對服務(wù)質(zhì)量提啥更高要求了,所以糾正的話到嘴邊,每次就又生生咽下去,心有不甘地頂著半頭的白發(fā),走進園區(qū)上班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園區(qū)里有十幾棟樓,上班的公司卻在離公交站臺最遠的那棟樓里。所以下午六點的時候,如果我能準時下班,并以最快的步速穿過園區(qū)到達B路公交車的站臺,那么我會在六點十分之前坐上公交車。這個時間,我會碰上一位腿腳有殘疾的姑娘和一位總是面帶微笑的男孩子。當(dāng)然,他們兩個不認識,我們?nèi)齻€也互不相識。</p> <p class="ql-block">腿腳有輕微殘疾的姑娘總是背著一個雙肩包,走路的時候,一只腳拖在地上,腳底板和地面摩擦著,發(fā)出“沙沙”的聲音。我第一次遇到她的時候,我們之間就產(chǎn)生一場誤會,我猜測她把我看成一個小偷或者騷擾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天,我在她身后上車,沒注意到她身體的缺陷。我按照以往上車的經(jīng)驗,前面的乘客登上車廂第二層臺階后,我就可以緊跟著踏上第一個臺階了。沒想到,背包姑娘的動作稍有些慢,在她還沒向車廂內(nèi)走的時候,我的身體順勢已經(jīng)上了車,手也就不小心碰到了她身后背著的雙肩包,她扭頭狠狠瞪了我一眼。起初我對她的反應(yīng)沒在意,因為我只是無心之舉,小事一樁,也沒想過要道歉。結(jié)果,她短時間內(nèi)扭頭再次瞪了我兩眼,并檢查了一下雙肩包,我才明白她誤會我了。我當(dāng)然不是小偷或者騷擾者,我試圖向她解釋,轉(zhuǎn)念一想,第一時間沒有向她道歉,現(xiàn)在再去解釋,恐怕越描越黑。罷了,還是把歉意放在心底,祝福她能被社會溫柔以待,所遇皆良人。</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至于那位總是面帶微笑的男孩子,第一次遇見他的時候,我已經(jīng)在公交車廂的后部落座了,隨后上車的他笑呵呵地也向后部走來。車廂內(nèi)乘客本就不多,男性也就唯我和他兩人。起初,我以為我和他曾相遇過,所以他才會對著我笑,直到他在我前排坐下并未與我打招呼,我才知道是我多情了。后來,在公交站臺遇見的次數(shù)多了,我發(fā)現(xiàn),他就是那個樣子,愛笑。無論候車的人多還是少,他都是膽怯的樣子,臉上露著善意的笑,遠遠地在站臺邊站著,小心翼翼地和候車的人保持一定的距離,并會是最后一個登車。我想,一個活在自己世界里的男孩總有一天也會被上天報以微笑,勇敢且自信的面對這個世界。</p> <p class="ql-block">除去這兩位男孩女孩,我有時還會碰到三、四位年輕的聾啞人。他們有男有女,正是青春奔放的年齡,在車上用手勢交流著,臉上看不到任何的對命運不公產(chǎn)生的怨恨,滿滿的正能量。當(dāng)然,我還會碰到外地過來的打工人。有一天,一個和我年齡相仿的男人,提著大包小包滿頭大汗的上車,卻在刷卡處不會用手機繳費,司機便開車邊告訴他方法,他也沒搞明白。我用眼神盯著他看,示意他可以向我尋求幫助。</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喜歡看電影,但表演卻不行,所以在那一刻,我的眼神使用的不對,初來的打工人看了我一眼,徑直拋棄了我這個離他最近的黑臉男人,走向了不遠處的一位小姑娘求助。小姑娘拿著他的手機,噼里啪啦一頓操作后,男人終于在刷卡處付費成功。他舒了一口氣,然后問司機,去火車站從哪站下?司機說你坐反了。男人哎呀一聲,趕緊回到座位,拿起行李就往后門走,末了,還問了一下剛才幫他的女孩子,下車時還要不要再次刷卡付錢。我看著他,心里想,雖然我也是個打工人,我的祝福也不值啥錢,但美好的祝愿還是要送給他,希望他在這座城市找到屬于自己的位置,扎根成功,隨著城市一起慢慢變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坐完了十一站B路車,我會按照清晨換乘的方式再反向來一遍,走到A路車的換乘站臺。這個站臺是BRT站臺,在十字路口旁邊,高架橋的下面,一條寬闊的馬路中間。站臺一端的檢票口有個值班的崗?fù)?,檢票員有時在外面,有時在崗?fù)だ锩?。一位年輕的女性檢票員在清晨或黃昏總能遇到我,次數(shù)多了,便記得我。有時看到我拿著優(yōu)待證走來,不等我靠近向她展示便微笑著示意可以通行。有時,我看到檢票口沒人,就拿著證件在崗?fù)さ氖燮贝翱趯χ锩娴臋z票員亮一下后直接走進去。這個時候,如果檢票員沒有看到我和證件,就會走出崗?fù)?,在我身后喊:還沒買票。我聽到喊聲,滿懷歉意地轉(zhuǎn)身正要重新拿出證件,女售票員發(fā)現(xiàn)是我后,同樣面帶歉意地向我擺擺手說不用了,不用了。雖然我和這個女檢票員互不相識,但在這個時候,伴隨著這種互相的尊重,這個鋼筋水泥的站臺也就不再冰冷,如同我的內(nèi)心一樣涌起一種溫暖。</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個溫暖的站臺有一個響亮的名字:李鴻章享堂,因為靠近“李鴻章享堂”而得名。享堂始建于1902年,后經(jīng)多次修繕,保存至今。享堂門前有一座高大的雕花牌坊,上書“鈞衡篤祜”四個字?!扳x衡”是指擔(dān)負國家政務(wù)重任的人,“篤”為厚,“祜”是福,“鈞衡篤祜”的意思就是李鴻章官顯福厚。我沒啥文化,站在牌坊前面等車時對著四個字瞅半天也只認識一半,后面兩個及釋義還是在戰(zhàn)勝不了好奇心的情況下從手機百度學(xué)到的。但對于歷史書中的李中堂我還是知道一點,只是沒有想到,有那么一天,我和他能以這樣一種方式相遇。在這個站點??繒r,A路公交車內(nèi)的廣播都會播報:李鴻章,安徽合肥人,晚清重臣,曾組建淮軍和北洋水師。短短一句話,道盡多少悠悠往事。更有意思的是,這趟公交線路名為“清風(fēng)線”,為什么這么起名,是因為它還經(jīng)過包公墓和包公祠。沒錯,就是那個一身正氣,清風(fēng)兩袖的包拯包大人。乘坐一趟車,就能走進歷史兩次,這待遇也是沒誰了。</p> <p class="ql-block">我會在歷史書中沉浸十站的時間,然后被一處繁忙的路口叫醒。我從公交車上下來,回到現(xiàn)實中來。運氣不好的話,我需要大概花費三分鐘才能通過路口,既然是繁忙的路口,那么就會有故事發(fā)生。有那么一天,我在等綠燈,一個外賣員騎著電動車停在了我的面前,電動車后面放置著外賣箱,前面的踏板處蜷坐著一個幼小的孩子,外賣員用兩腿夾著他,保證睡著的孩子不會掉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那個時候,地面上的車輛川流不息,頭頂處高架上面車輛呼嘯而過,地面下的通道內(nèi)亦是車流入織,我的耳膜在這種立體的喧囂中幾乎要被撞破了。忽然,一聲清脆的童聲傳來:爸爸,快要到家了嗎?原來,是那孩子醒了。此時,綠燈也要亮了,我聽到外賣員溫柔地說:這就到了,你準備好了嗎?我們要起飛了。說罷,在綠燈亮起的剎那,伴隨著外賣員嘴里模擬發(fā)出的轟鳴聲,電動車一馬當(dāng)先疾馳遠去,留下了孩子“咯咯咯咯”的笑聲。這個地方是我回到家中需要經(jīng)過的最后一個路口,能在家門口遇到如此溫暖和幸福的場景,奔波一天后的心情都是愉悅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個城市很大,有八百平方公里,生活著接近一千萬的人口,人潮洶涌,為生活奔波,沒有時間相識,錯過了也不會有遺憾。這個城市很小,只有八百平方公里,九百多萬的人口,僅有四千輛公交汽車在五百條線路上運營,所以,不同生活軌跡里的我們就有機會因為一輛公交車,一個站臺相遇,遇到了,微笑著面對,共同感受生活的美好,真好。</p> <p class="ql-block">(文中部分圖片來源于網(wǎng)絡(luò))</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