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叔叔和那些“熊孩子”們</p><p class="ql-block"> 茂陵山北麓有一片巨大的楊樹林，我度過幼兒和少年時代的部隊家屬院就掩隱在這片樹林中，七歲八歲狗都嫌的年齡段的往事已模糊了，但被稱作“熊孩子”的十幾歲時的記憶卻很清晰。</p><p class="ql-block"> 用“熊孩子”稱呼我們最多的是管理營房營具的王叔叔，他五大三粗，滿臉胡茬，每次爬墻上屋，打彈弓，敲玻璃窗，干點大人不高興的事時，總是提防著他，他時不時地會從哪個我們沒有顧及到的地方或角落里沖出來，一邊大喊：</p><p class="ql-block">“你們這幫熊孩子”，一邊像只大熊，揚起大手向我們撲過來，我們驚悚地叫喊著四下逃竄，想象著被他捉住會扭耳朵，踢屁股的慘象。</p><p class="ql-block"> 但他幾乎一次也沒有成功地抓住過誰，那時我們總結(jié)他抓不住我們的原因是：暴露自己太早，還沒抵達(dá)攻擊范圍之內(nèi)就喊叫，這是其一，其二是他太胖，跑不過我們，再就是每次他都未能預(yù)先確定捕捉目標(biāo)，當(dāng)我們四散逃脫時，他往往顧此失彼，一時不知抓哪一個好，所以往往痛失良機。</p><p class="ql-block"> 分析過后，我們安心了很多，只是他每次突然的出現(xiàn)還是讓我們心有余悸，不是擔(dān)心被他抓到，卻實就是害怕被他嚇一跳。</p><p class="ql-block"> 本來，干點什么“壞”事時就揪著心，加上有他給我們造成的心理壓力，大大地妨礙了我們每次“作事”的成功。許多時候，“事”還沒醞釀完畢，或是醞釀好了，還沒進入實施階段，想起他，我們就放棄了。</p><p class="ql-block"> 好多年以后，他轉(zhuǎn)業(yè)到我舅舅工作的單位，由父親的戰(zhàn)友變成了舅舅的同事。</p><p class="ql-block"> 我去舅舅家第一次碰到他時，他依然是在我意想不到的地方突然出現(xiàn)在我面前的，當(dāng)他跨過路邊冬青叢并且親熱的叫著我的名字向我走來時，我竟然下意識的想掉頭就跑。</p><p class="ql-block"> 互相問候后，我一直情不自禁地笑，他問我笑什么？我答：</p><p class="ql-block">“剛才一見您時，我差點就轉(zhuǎn)身跑了，見你沒穿軍裝，我才放心了?！彼H切地抬頭看著比他高出不少的我，隨口來了一句：</p><p class="ql-block">“熊孩子！”</p><p class="ql-block"> 我們站在路邊說了很長時間的話，通過和他交談我發(fā)現(xiàn)，他比我們更了解當(dāng)年的我們，他說：</p><p class="ql-block">“你們獨自一人時，一般不會作什么事，但幾個孩子湊到一起時，就不一定了，人越多，事作的可能就越大，所以，最好是把你們嚇跑，轟散?！?lt;/p><p class="ql-block"> 我想了想，還真是這么回事，幾乎沒有哪個孩子單身一人去捅馬蜂窩，誰也沒那個膽，但凡去招惹馬蜂，那都是為“顯能”而不得不捅的，沒人慫恿，沒人觀看，沒人佩服，誰會冒“傻氣”去蟄一身苞？</p><p class="ql-block"> 單身一人時也沒人會用彈弓去打路燈和燈罩，不是為“顯能”看誰彈弓打的準(zhǔn)，誰愿意冒著被家長打一頓的風(fēng)險去打燈泡燈罩？</p><p class="ql-block"> 再愚傻的孩子也不會自己去推圍墻，一個人推不倒石頭圍墻。大都是在人多和有人放風(fēng)時才會把圍墻推倒以便出行時不繞道大門口，或者把圍墻上防爬的玻璃渣敲平以利于翻墻而出。</p><p class="ql-block"> 大禮堂高高的大玻璃窗框上經(jīng)常會有馬蜂筑巢，用桿子去捅，夠不著也很容易被蜇，一幫孩子湊到一起，一商量，就會有人樂于“逞能”，勇于承擔(dān)打碎玻璃的風(fēng)險，遠(yuǎn)遠(yuǎn)的站著，把彈弓裝上石子，拉滿，手一松，轉(zhuǎn)身就跑，馬蜂蟄不著，也不用顧及身后玻璃的稀里嘩啦，打下馬蜂窩是眾人公認(rèn)的英雄，打碎了玻璃，眾人一哄而散，該干嘛干嘛去了。就是辛苦了營房維修的丁叔叔，老大的年紀(jì)了還要豎起梯子，爬上去裝玻璃。</p><p class="ql-block"> 不止是大孩子們有破壞力，小孩子的能力也不可忽略，我曾被比我小的孩子領(lǐng)著參觀過他們建在電報車頂上的“碉堡”。</p><p class="ql-block"> 服務(wù)社旁邊大車庫里有一臺高高的電報車，我沿著他們的指引，順著車外懸掛的梯子爬到車頂，上可以碰到高高的屋頂，下可以看到令我腿顫的地面，等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看到四五平方大的車頂上竟然有一座用附近施工工地的磚頭搭建的半人高的“碉堡”，連射擊孔都有，還鋪有麥秸，有幾個孩子坐在麥秸上嗑瓜子。</p><p class="ql-block"> 我真心被他們的能力嚇到了，這得多大的膽量和力氣??？白天是不能去工地偷磚的，晚上，要躲開服務(wù)社的燈火輝煌和人來人往，抱著磚頭進入伸手不見五指的車庫，他們是怎么完成這么大的工程的？</p><p class="ql-block"> 工地離電報車很遠(yuǎn)，抱了磚頭，還不能弄臟衣服回家挨打，黑暗中把磚頭搬到車頂，還不能讓自己受傷，黑咕隆咚中把磚頭壘成“碉堡”，還要在合適的位置留出“槍眼”，這比愚公移山都難啊！</p><p class="ql-block"> 多么頑強又有毅力的孩子們??！克服萬難，也要達(dá)成目標(biāo)。這要是當(dāng)兵，準(zhǔn)是好料，給他們什么任務(wù)，他們都會給你完成。</p><p class="ql-block"> 問他們搞這么個東西干什么用？就倆字：</p><p class="ql-block">“玩唄！”</p><p class="ql-block">“玩？爬到這上邊玩？”</p><p class="ql-block"> 這破玩意，建在車頂上，防誰?。繌臉屟劾锿鋈ゾ褪擒噹斓拇罅?，連天都見不著，站起來碰頭，掉下去摔死，這破玩意，不小心碰倒了：向外倒砸車，向里倒砸人，費勁巴力的弄這么個玩意，這那是玩??？純粹是吃飽了撐的，沒事干閑的！哪個傻瓜出的這主意？</p><p class="ql-block"> 本想給我顯擺，得到我的贊賞，卻不料被我一頓奚落和挖苦，一個個都耷拉了腦袋，像一只只斗敗了的小公雞。</p><p class="ql-block"> 我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回到地面，長出一口氣，趕快跑出車庫，生怕他們不小心弄下塊磚頭來把我拍在那里，臨走也沒忘了嚇唬他們，我抬頭對著上邊喊：</p><p class="ql-block">“你們等著吧，哪天磚頭掉下來砸了解放軍叔叔，非把你們都抓到監(jiān)獄里去，要是把車砸壞了，就把你們的爸爸媽媽也都抓進去”。</p><p class="ql-block"> 再聽車頂上：相互埋怨開始了，走出老遠(yuǎn)了，他們還在吵！</p><p class="ql-block"> 這幫傻小子，想給我一個驚喜，沒想到被我回手一個驚嚇弄懵了！</p><p class="ql-block"> 這幫家伙們剛剛升騰起來的一點自豪被我徹底、干凈、全部的消滅了！</p><p class="ql-block"> 軍隊里，新兵永遠(yuǎn)仰視老兵。大院里，小孩子們永遠(yuǎn)被大孩子壓制。這不是教育，是天然，也叫“傳承”！</p><p class="ql-block"> 有好幾次我和在車?yán)镉?xùn)練的叔叔們說話時，看他們悠然自得的樣子，我就想：你們要是知道頭頂上壘著上百塊磚頭，你們還會這樣若無其事嗎？</p><p class="ql-block"> 他們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頂著一個危如累卵的“碉堡”在敲電鍵，那可是上百塊磚頭?。∈且蝗菏畾q左右的孩子摸黑壘起來的，而且是單磚干摞。叔叔們在車?yán)飫幼鞔簏c，或者活動狠點，車體一晃，嘿，事就大了！</p><p class="ql-block"> 部隊對家屬院里的孩子也是煞費苦心，假期里會組織學(xué)習(xí)班，派干部專門管理，本意是把孩子們攏起來，不出事。但沒有一次能堅持一個星期。</p><p class="ql-block"> 第一天，大孩子小孩子基本全到，都是被家長勒令過來的，第二天，大一點的男孩子基本都不來了，第三天，學(xué)習(xí)班里幾乎見不到男孩子了，隨后，小一點的女孩子跑了，然后，有幾個大點的女孩子在里面織毛衣，編頭繩，趴在桌上睡覺，再然后，學(xué)習(xí)班里就沒有孩子了，只留下管理的叔叔蹲在門口抽煙。</p><p class="ql-block"> 有一次，我對坐在空無一人的“學(xué)習(xí)班”門口的叔叔心生憐憫，走過去，對他說：</p><p class="ql-block">“要不要我去找找他們？”</p><p class="ql-block">“算了，你去玩吧！”</p><p class="ql-block"> 其實，他也知道，我說去找人，只要一走開，就是“金面銀面不見面”了，再見面就不知是哪一天了。</p><p class="ql-block"> 我剛走了幾步，他又叫住了我，問我：</p><p class="ql-block">“你們?yōu)槭裁床辉复谶@兒？”</p><p class="ql-block">“這兒有什么好的？上學(xué)時，天天坐著，時時被人管著，放假了，還得坐在這兒，還得被你管著，你講的故事，我們都聽過，你講的道理，我們在家天天聽，假期作業(yè)還用天天在這兒寫？快開學(xué)時，幾個晚上就能寫完?！?lt;/p><p class="ql-block"> 一頓話把他嗆在那兒不說話了。</p><p class="ql-block">我突然有個念頭，對著不語的叔叔說：</p><p class="ql-block">“要不，你領(lǐng)我們打槍去吧，”</p><p class="ql-block">“那可不行，不行，我說了也不算啊”</p><p class="ql-block">我失望了，又說：</p><p class="ql-block">“要不，你領(lǐng)我們到營房里面玩吧？”</p><p class="ql-block">“也不行”</p><p class="ql-block">我更失望了。</p><p class="ql-block">“算了，什么都不行，誰待在這兒?。课易吡?。”</p><p class="ql-block">“嗯?！?lt;/p><p class="ql-block"> 從那天起，我都是繞著大禮堂南門走，直到“學(xué)習(xí)班”大門掛上鎖，管理我們的叔叔回營房了，我才安心。</p><p class="ql-block"> 年年的寒暑假都辦學(xué)習(xí)班，年年的學(xué)習(xí)班都在一星期內(nèi)無疾而終。辦學(xué)習(xí)班期間，該惹禍的照樣惹禍，該打架的照樣打架，一樣也沒少，只是院里多了個給學(xué)習(xí)班看大門的叔叔。后來，史無前例來了，不上學(xué)了，沒有寒暑假了，孩子們天天放假，學(xué)習(xí)班就此消聲滅跡了。</p><p class="ql-block"> “熊孩子”們，天不怕，地不怕，對付他們，王叔叔最成功！</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