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從我記事起，我家院子里緊靠窯洞門面處，平放著一塊長方形大石板，大石板很平整、很規(guī)則，大石板也很厚、很大、很重。大石板上面平時用來晾曬糧食，也是我們兒時的乒乓球案，我們就在大石板上打乒乓球（藥丸外殼是乒乓球，用小木板自制球拍）；大石板下面用石頭壘了兩個小儲藏間，既可以存放農(nóng)具，有時也當(dāng)雞窩用。這一塊足有一二百斤重的大石板，是父親從山腳下很遠(yuǎn)很遠(yuǎn)的山溝里打磨出來，并獨(dú)自一人背回家的。父親不知道用了多長時間、費(fèi)了多少力氣、流了多少汗，才把大石板背回家的。所以我在小時候，就特別佩服父親，他并不偉岸的身材，怎么就那么力大無窮，能扛得起那么重的石板？隨著我逐漸長大，也參與了農(nóng)活，也目睹了父親干活的情景，即使再重再累再苦的活，父親都默默地承受著，從來沒有抱怨過，從來沒有退縮過，也從來沒有放棄過。</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陜北的黃土地溝壑縱橫，山大溝深，平整地形很少，莊稼都種在了山溝、山坡、山茆上，走幾步就得爬坡下洼。尤其是春季給莊稼地送糞，秋季收割后往回拿莊稼，全靠驢馱牛拉人背。好多地方，牛車也根本到不了，只能靠人背。所以背（bēi）背（bèi）子是莊稼人必干的農(nóng)活。父親，是家里主要勞動力，家里的重苦力活基本是父親的，所以父親一年四季身上都背著一根繩子，隨時準(zhǔn)備肩扛背背。</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每逢收秋季節(jié)，山坡、山溝里收割的糜子、谷子、黑豆、洋芋等，都要背到平板車能拉上的地方。漫漫黃土地，父親背著上百斤的東西，一步一步往上爬，一步一個深深的腳印，腳陷在松軟的泥土里，一不小心就跌倒了，有時幾乎匍匐在地，就那樣還得重新站起來，繼續(xù)負(fù)重前行。</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每天上午到地里干活，中午回家稍事休息，就趕著養(yǎng)放羊了。一年四季，不管是嚴(yán)寒酷暑，還是刮風(fēng)下雨，不管是逢年過節(jié)，還是平常日子，都要出山放羊。每天上山下洼，走在羊腸小道上，與羊?yàn)槲?，為了這個家，用男人特有的堅(jiān)強(qiáng)，把家庭重?fù)?dān)挑了起來。每天放羊回家，父親的背上，總是背著一捆樹枝、檸條枝。</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一個農(nóng)村莊戶人家，糧食變賣不了多少錢，就得另想辦法增加收入，父親選擇了放羊。放羊相對來說收入較為穩(wěn)定，羊皮、羊絨、羊毛、羊肉都能變賣，遇上行情好一點(diǎn)，就能多賺一點(diǎn)。只不過放羊活太重，好多人吃不了這個苦，受不了這個罪。</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只是上天總和老實(shí)巴交的父親過不去。父親每一次都是先買一小部分小羊羔，辛辛苦苦放養(yǎng)二三年后，羊的數(shù)量增加了，羊也長大了，好不容易等到能變賣了，羊卻有病了。一次是羊身上起了痘子，一次是起了疥，雖然每天給羊打針、用藥水洗，想盡各種辦法治療，可是羊的病越來越嚴(yán)重，，隔三差五羊圈里都躺著幾個羊，兩次都是迫不得已以最低價格賣了羊。小農(nóng)經(jīng)濟(jì)遇到這樣的情況，幾乎瀕臨破產(chǎn)，面對這種情況，父親沒有被困難所嚇倒，依然堅(jiān)持買小養(yǎng)大，想通過自己的努力供養(yǎng)我們上大學(xué)。直至四弟大學(xué)畢業(yè)了，才把羊全部賣掉，徹底告別了放羊時代。</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母親后期因病不能下地干活，也不會干家務(wù)了，父親既要一個人種地，回家還要燒火做飯。所有的擔(dān)子壓在了父親一個人身上。為此，我們每年都要召開家庭會議，勸說父親不要種地了，父親根本不會聽勸，每年堅(jiān)持要種。隨著父親年齡越來越大，母親的病也越來越重，我們勸說不要種地，我們弟兄四個給他們養(yǎng)老，父親口頭上答應(yīng)不種地了，可是終究舍不得放棄土地，每年春季偷偷的種上了。慢慢回想，父親絕不是只有黃土地情結(jié)而舍不得放棄，更是為了減輕我們的負(fù)擔(dān)，父親知道母親看病需要花很多錢，他能幫一點(diǎn)是一點(diǎn)。直至前年，父親自己感覺到身體大不如從前，才徹底放下了廝守一輩子的土地。</span></p> <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現(xiàn)在的脊梁挺不起來了，腰彎的像一張弓，當(dāng)我給父親洗澡時，才發(fā)現(xiàn)父親的脊梁上到處是老傷疤，青一塊紫一塊的，我摸著滿背傷疤問父親，現(xiàn)在感覺到疼不疼，父親微笑著說不疼，我又問當(dāng)初疼嗎，父親說當(dāng)初忙的不知道疼。父親每一塊傷疤，都是一塊印記，都經(jīng)歷了一次傷痛。父親面對傷痛，一笑而過，可是隱藏在父親心里的那種艱辛，只有父親一個人懂得。</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現(xiàn)在八十多歲了，守了一輩子黃土地，直到自己干不動了，才心甘情愿的放下了。幾十年內(nèi)，父親每天起早貪黑，不知疲倦，不知傷痛忙碌著。莊稼地里的活，這些都是有形的壓力，更有無形的壓力壓著他。父親的脊梁上背負(fù)的不僅有全家人的生計(jì)，還有我們弟兄幾個人的上學(xué)和成家立業(yè)重?fù)?dān)，更背負(fù)著整個家庭的前途和命運(yùn)。</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堅(jiān)強(qiáng)的意志和不屈的精神，潛移默化影響著我們，在父親的用心經(jīng)營下，我們幾個才能安心上學(xué)。父是子的膽，子是父的威。現(xiàn)在父親老了，家里家外的事，也從不過問，他逢人便說，現(xiàn)在有孩子們考慮，他不用再操心了。</span></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20px;"> 父親彎彎的脊梁再也直不起來了，再也沒有記憶中那種力大無窮了，再也看不到父親背上一百多斤重物的身影了?，F(xiàn)在看見父親古銅色的臉上，總是掛著笑容，就知道父親很幸福。</span></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