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那年，我在揚中華美服裝廠打工。有一天，廠里來了位小姑娘，小姑娘沒進廠之前她的信息就被人八卦出來了。</p><p class="ql-block"> 女孩十六歲，家住興化，會踩小縫紉機，縫褲子和擺縫沒話說。但是我們廠早就換了工業(yè)機器，小姑娘只會點皮毛，想要進廠必須要有師傅帶。</p><p class="ql-block"> 工友小白菜聽了兩眼放光，這要是被自己拉過來不是會創(chuàng)造多少收益呢！趕緊的，立刻就去找主任，怎么著也要把這香餑餑搶到手。</p><p class="ql-block"> 樓上的工友小辣椒也聽說了，小辣椒惜財如命，公爹出車禍喪命她都舍不得請假，每天削尖了腦袋搶劃算的活計做。她鄰座就因為帶了徒一年工資比她多七八千，小辣椒相當眼饞，現(xiàn)在好機會唾手可得，她也丟下手中的活計竄到主任辦公室，剛好和小白菜碰上了，兩人為了爭徒弟而吵得不可開交。主任不耐煩吼道:“你們誰也別爭，一個個的都沒有師父的樣子，嘴里七葷八素，好好的女孩都會被帶壞了，這個小徒弟就送給陸云了?！?lt;/p><p class="ql-block"> 兩人像泄了氣的皮球蔫巴巴的出了辦公室。小白菜對我是羨慕嫉妒呀，說話也是酸溜溜的:“陸云兒啊，這回發(fā)財了，天上掉下個徒弟！”</p><p class="ql-block"> 我聽得一頭霧水，真的假的？難怪晚上夢見我抓了幾只小金龜?shù)?，問題在這，我這是咸魚翻身了？好事怎么會輪到我？廠里二百多個員工呢，我又不是拔尖的一個。不行，不能誤人子弟，找主任收回成命去！</p><p class="ql-block"> 鄰座大姐是我親戚，她一聽我不想帶徒氣不打一處:“你傻呀！收個徒弟幫你做做簡單的工序不好嗎？這年代誰和錢有仇??！”</p><p class="ql-block">“不行，我這半吊子手藝帶不了徒！”</p><p class="ql-block">“你哪兒不好了，還是哪次衣服沒交上去了，還是返工比人多了！說你行就行，別人求都求不來！”</p><p class="ql-block"> 正說著，主任進來了。大家又是七嘴八舌的告訴主任我不想帶徒的事情，一個個的還想爭。主任淡淡的說:“我看上的人不會錯，師傅領進門，修行在個人，你只要稍許帶帶，現(xiàn)在的孩子聰明，一點就通?！比缓笏指慌缘男“撞怂齻儙讉€說:“陸云說話做事不像你們幾個粗俗，小姑娘交給她我放心。”</p><p class="ql-block"> 一錘定音，大家沒敢繼續(xù)爭，小白菜朝著主任干瞪眼。我心里則唉聲嘆氣:好好的上班還擔個責任，什么事兒啊！</p> <p class="ql-block"> 小徒弟是跟著她揚中姑姑進來的，姑姑是位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她忙不迭的向我打招呼:“師傅，我家丫頭以后就交給您了，有什么不好的地方您盡管說盡管罵哪怕打兩下都沒事，只要把她帶出來就行?！?lt;/p><p class="ql-block"> “這說什么話呢，你放心，我不會讓她受委屈的！”我看了看女人身后那怯怯的小姑娘趕緊回答。遙想當年自己剛出道時不也是這樣，沒有熟人也沒有手藝，又長得土了吧唧的，飽嘗了很多冷眼才混得如魚得水。我見這女孩個頭中等，穿著素凈，臉上也是白白凈凈的，有點嬰兒肥，看上去憨態(tài)可掬，一種憐愛感油然而生，剛才的埋怨早就拋到九霄云外去了。</p><p class="ql-block"> 既來之則安之，我找了幾片沒用的布料讓小徒弟試試拼縫走線，見她會點基本功，于是我就把簡單的衣服里片先讓她試試，很快，她便能適應了這些簡單的工序。</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過了幾天我又讓她學開口袋，鄰座大姐不理解，她說你別急著讓她做袋，樓上那個小學徒年把多了還沒學開袋呢！帶徒要保守點。我則表示孩子出門不容易，早點教會讓她單飛。</p><p class="ql-block"> 小姑娘嘴巴甜，她叫我?guī)煾滴曳吹共缓靡馑即饝徒憬汩L姐姐短的叫著。有時呢還會從她姑姑家?guī)c零食與我分享。印象深的一次是她從家里帶了一袋玫瑰花茶，小姑娘沖好了花茶端過來笑嘻嘻的問我:“姐姐你聞聞香不香？玫瑰花茶喝了能養(yǎng)顏，你愛喝我每天都沖給你喝?！被ú韬芟?，沁人心脾；小姑娘很美，笑靨如花。徒弟每天泡茶給師傅理所應當，但是我婉拒了。</p><p class="ql-block"> 那時在外打工我很節(jié)省，食堂的飯菜又貴，我也學著工友那樣，從家里帶點曬干的豇豆扁豆蠶豆等干貨，和著雞蛋蒸蒸就成了一道菜，年輕時候不懂得健康的重要，只想填飽肚子就行。廠里晚上管飯，早中飯需要自費，我也就是偶爾去食堂改善一下伙食。自從帶徒后我還要買點葷菜給她吃，早上用宿舍的水壺給她煮雞蛋，這就引起工友的褒貶，她們說:云兒差根筋，人家?guī)綊赍X，她還要倒貼。</p><p class="ql-block"> 說實話剛開始帶徒心理壓力還是有的。首先她做的時候我要時刻盯著防止出錯，這勢必會影響我的勞動進度。我們一包衣服有很多輔料，而且還有顏色色差，如果不小心弄丟一塊那就會返工，我們也要付出幾倍的努力去拆去辨認重新做。小徒弟給我?guī)砗脦状温闊顕乐氐囊淮问俏以诤险麜r發(fā)現(xiàn)衣服里子顏色都不同，里片是絎棉的，合縫壓線，拆起來費事，還不能撕，那次我倆耗費一天時間去拆了重做。鄰座大姐又在嘮叨:別人帶徒掙錢，你是賠錢，活做夢！我想責備小徒弟，但是對上她那委屈的眼神心又被融化了。算了，她還是孩子，我這么大的時候還在學校呢。</p> <p class="ql-block"> 又過了一段時間，小徒弟的手藝日益見長，她能幫我解決好多零活。我不但教她手藝，也傳授她經(jīng)驗教她做人。有的工友開始眼紅了，她們說話拿腔作調(diào)醋味很濃，有位不講理的工友竟然拿自己的女兒做出氣筒，連罵帶掐，怪女兒不給她爭氣，別人十六歲就打工了，她還想上高中，掐得女兒直喊疼。</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我和小徒弟合作了兩三個月，夏天到了，我們也開始做夏裝。夏裝簡單，我尋思著讓小徒弟單做，這樣她也可以做點零花錢養(yǎng)活自己。小徒弟不同意，鄰座大姐也罵我傻，她說我白白的吃了一場苦，好容易能看到收入?yún)s丟了。我說我想自由，帶徒有責任，免得做事牽腸掛肚，再說以后做冬裝我們還可以合作，大姐嘆口氣，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看著我。</p><p class="ql-block"> 單飛的小徒弟做事小心翼翼，我也不放心，她做的每一道工序我都要檢查，兩天后終于出成品了。小姑娘對我甜甜一笑，我鼓勵她放開手腳，只要膽大心細不怕學不會。</p><p class="ql-block"> 做服裝式樣也不是千篇一律，如果遇上復雜的產(chǎn)品我們繼續(xù)合作四六分成，工友們都說小姑娘有造化遇上好師傅，樓上那位學徒工被師傅剝削快兩年了。小姑娘聽了就瞇著眼睛看著我呵呵一笑。</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秋天到了，家有急電催我回家，外婆病重，媽媽要回娘家照顧她老人家，我要回去彈棉花做家務接替媽媽的事情。就這樣，我離開了小徒弟。</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我也很忙，家里雞鴨成群，還有一圈小豬需要喂養(yǎng)，小弟癱瘓需要照顧，兒子五歲活潑好動，一步不能離。田里家里忙得我團團轉(zhuǎn)，也無暇考慮小徒弟過得怎樣。</p><p class="ql-block"> 十多天過去了，小徒弟來了電話，她在那頭帶著哭腔:姐姐，你什么時候過來呀？現(xiàn)在做的外貿(mào)產(chǎn)品，很復雜，我不敢做。</p><p class="ql-block"> 我安慰她，叫她向其他人討教經(jīng)驗，又推薦了幾個心腸好的工友。可是小徒弟告訴我說這次外貿(mào)產(chǎn)品質(zhì)量抓得很嚴，衣服都是一次性過，布料拆了容易壞，人家怕她出錯不敢?guī)А？墒俏乙沧卟婚_呀，在電話這頭我只得讓她先歇陣子再說。</p><p class="ql-block"> 一個月后，外婆仙逝，媽媽回家，我們又回歸正常生活。告別爸媽我回到廠里，但是小徒弟不在了，問起同事，她們說小姑娘去了別的小作坊，我悵然若失萬般不舍。</p><p class="ql-block"> 一轉(zhuǎn)眼，臘月到了，我們也進入了最忙的季節(jié)。某天下午，暖陽高照，我正在全神貫注做衣裳，突然有雙手蒙住我的眼，我心中一喜，這肉嘟嘟的小手還能有誰，我那寶貝徒弟唄！</p><p class="ql-block"> 小徒弟離開我?guī)讉€月光景，竟然脫胎換骨變成大姑娘了。周身上下沒有了當初的青澀，舉手投足也變得落落大方。她拎了一些禮物給我，我嗔怪她亂花錢。姑娘爽快的說沒花幾個錢，現(xiàn)在她也能掙錢了，多的時候一天能掙50塊呢。</p><p class="ql-block"> 我的乖乖！為師一天最多掙40，她這是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啊。</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