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今天是2024年4月22日，姥爺離開我們已經(jīng)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這一個月的時間里，除了腦子里不斷浮現(xiàn)他老人家穿著白襯衫，腳穿著一雙黑布鞋，雙手放在膝蓋上在沙發(fā)上端坐的樣子，似乎沒有感覺到他的離去。</p> <p class="ql-block"> 姥爺這一生很正直、干凈。年輕的時候參加淮海戰(zhàn)役也參加過抗美援朝戰(zhàn)爭。之后在浙江金華當(dāng)鐵路警察，再后來到了江西弋陽鐵路西站和涵潭火車站當(dāng)站長。</p> <p class="ql-block"> 印象最深刻的是姥爺在涵潭火車站抱著三歲多我站在開白色花的石榴樹下，上下舉著我，嘴里用濃重的山東口音說“zheizhei”（摘摘）。這是我童年記憶中唯一一次姥爺抱著我，很歡喜的樣子。</p> <p class="ql-block"> 再長大些，我就能跟著下班回來的姥爺一起在小河邊的菜地里奔跑。姥爺常常帶著我扎馬步，掄拳、踢腿、擊掌。姥爺用溫暖且柔軟的手牽著我，走過兩條河之間的堤壩，在河邊自家的菜園子里悠閑地逛著。</p> <p class="ql-block"> 夏天的太陽白晃晃的曬得皮膚很疼，熱的時候，我和舅舅小姨們就下餃子一樣跳進水里玩耍。在我的腦海里，似乎從來沒有見過姥爺在河里游泳。唯一一次，看見姥爺在水里，是他牽著我的小手，在河邊的菜園子里溜達，實在是太熱了，我吵鬧著要到水里玩。菜地邊有大片的水田，因為前日剛下過大雨，高處水田里的水嘩嘩地順著斜坡沖進小河。姥爺迫于我的吵鬧，從一米多高的水田處順著流淌的水滑進河水里，因為水很湍急，姥爺坐滑滑梯一般沖下去，在淺灘處站起來的時候，我看見姥爺?shù)拇笱濕蒙险礉M了黃泥，逗得我哈哈大笑。</p><p class="ql-block"> 可是我至今也沒有問過姥爺是不是會游泳？是不是不喜歡水？我想，姥爺是不喜歡水的。因為母親和舅舅們告訴過我，1954年的那場特大洪水沖開了宿舍的門，帶走了姥爺裝著所有勛章、證件和資料箱子。這些東西的遺失，終成為子女們心中永遠的遺憾。</p> <p class="ql-block"> 姥爺工作和生活都謹言慎行。他有六個子女，從來沒有因為子女的工作問題向組織上提過任何要求。每個子女都是自己解決工作。我二舅年輕時候在江西樂平某煤礦工作，在深井下拖著煤礦爬行著拖煤。回來的時候見著我的媽媽，哭著說，這不是人干的活，瓦斯爆炸，我親眼看著他們死在里面了。媽媽也哭成淚人。</p><p class="ql-block"> 媽媽和二舅去求姥爺找一下組織，想辦法調(diào)動工作，姥爺愣是不同意，說每個人家里都有困難，我是不會向組織提要求的。三舅和小舅先后報名參軍，退伍回來后有了工作。小姨畢業(yè)后和所有家屬一樣，在車站小集體工作，后來自謀職業(yè)開了一個小小的化妝品店。作為知識青年的母親積極響應(yīng)國家的號召，下鄉(xiāng)上山去參加生產(chǎn)，投入了社會主義建設(shè)的偉大事業(yè)。正是因為母親的抉擇才有了現(xiàn)在的我吧？</p> <p class="ql-block"> 姥爺?shù)囊簧遑毴缦?，卻從來不以權(quán)謀私。他是離休干部，享受國家醫(yī)藥費全部報銷的醫(yī)保政策。記得很多年前，姥爺要去醫(yī)院開支氣管炎的藥。小姨對姥爺說，“也給我開點感冒藥吧，我感冒了”。姥爺很生氣，他說“這不是你該享受的特權(quán)，感冒了自己去買藥”。小姨雖然吃了一個閉門羹，但也很能理解姥爺?shù)淖龇?，因為大家都?xí)慣了他的作風(fēng)。</p><p class="ql-block"> 記得在涵潭火車站工作的時候，有一個當(dāng)?shù)氐睦习傩諡榱烁兄x姥爺曾經(jīng)的幫助，家里殺豬，提著幾斤豬肉送到姥爺家里。姥姥再三推脫，那人放下豬肉就跑了。對于家里一群正在長身體的孩子來說，這是多么好的美食啊。姥爺知道后卻堅決要姥姥送回去。經(jīng)多方打聽，肉是送回去了，卻因為輾轉(zhuǎn)尋人，豬肉也變得有了味道。后來姥爺告誡姥姥和幾個舅舅和小姨，“不該拿的堅決不能拿，不是自己的堅決不能要，人活著就要清清白白”。</p> <p class="ql-block"> 姥爺?shù)囊簧鷮h忠誠。記得女兒小的時候，姥爺對孩子說“你也要向你的爸媽那樣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沒有共產(chǎn)黨哪有我們今天的幸福生活，你長大了也要去當(dāng)兵，去保衛(wèi)祖國”。姥爺和我的孩子講他年輕時候的故事，講子彈從身邊嗖嗖地飛過，講子彈貼著他老人家的胯部飛過去，穿透掛在腰間草鞋的故事。</p><p class="ql-block"> 老姥爺?shù)慕陶d孩子謹記于心，終于在讀大學(xué)期間加入了中國共產(chǎn)黨。孩子十年磨一劍，為了進軍校，大學(xué)畢業(yè)努力考研，又努力讀博。終于在即將實現(xiàn)夢想的前期回到江西，見到了老姥爺最后一面。這一面成了永訣。兩天后，姥爺帶著對孩子的鼓勵和褒獎安詳?shù)亻]上了眼睛。因為組織上要來考察，孩子不能回家奔喪，這次的永別成了孩子心中永遠的傷痛。</p> <p class="ql-block"> 姥爺對子女的愛如涓涓流水，充滿柔情。他的工資只夠家里七八口人的吃穿用度，日子過得略顯拮據(jù)。姥姥和姥爺就自己開荒種地，姥姥除了種下大片的青菜，還要在天蒙蒙亮的時候沿著鐵軌去拾煤，去給貨車卸貨補貼家用。母親是家里的老大，和我的父親成家早，我出生的時候，小姨才比我大了三歲。姥姥既要照顧幾個舅舅和小姨，還要幫助媽媽照顧年幼的我。姥爺在公休的時候，就坐幾站路的火車到弋陽來看我們。來的時候手里總是提著些姥姥做的咸菜或者雞蛋等，有時還會悄悄塞些錢給母親。對于姥爺這樣一大家子，還能從牙縫里省出錢來給我們，這是多深厚的父愛啊。</p> <p class="ql-block"> 姥爺對待生活十分寬容。有一次姥爺來了，母親就去烙肉面餅給我姥爺吃，因為那時候沒有冰箱，晚上吃不完的面餅就放在鐵鍋里，用蓋子蓋上。早晨天還沒有亮，姥爺要趕早班的火車回去，母親就點著火直接加熱鍋里的面餅。姥爺咬一口熱乎乎的餅子，連聲說“好吃，好吃”。等姥爺走后，母親就撕開一個剩下的面餅給我吃，撕開后看見面餅里面黑乎乎的。母親疑惑自己并沒有在面餅里面撒芝麻啊，為啥這么多黑乎乎的東西呢？仔細一看才發(fā)現(xiàn)里面都是被燙熟的螞蟻。因為肉面餅子的香味，螞蟻成群結(jié)隊爬進了面餅中，早上加熱面餅，螞蟻就都死在里面了。</p><p class="ql-block"> 母親心中深深地愧疚這件事，多次表示對不起姥爺。以至于很多年后，只要吃面餅的時候就會流淚。姥爺卻笑著說“吃螞蟻好啊，治療關(guān)節(jié)炎，那次面餅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一次”。</p> <p class="ql-block"> 姥爺愛子女，也深深地關(guān)心著我們及我們的下一代。有一年，妹妹畢業(yè)后隨姥姥姥爺去山東老家。下了火車坐汽車，才到莊里，就接到我的電話要妹妹回來。因為單位招工，需要她回來參加考試。妹妹因為長途奔波染上了風(fēng)寒，還發(fā)著高燒。如果她趕不回來就會錯失這次招工的機會，所以我極力要求她回家參加這次考試。妹妹暈乎乎地要自一人坐火車趕回江西。因為沒有高鐵，從遠在山東臨朐回到江西需要兩三天的時間。想著妹妹的身體極度虛弱，還要獨自一人輾轉(zhuǎn)回來，一輩子從不落淚的姥爺流下了眼淚。多年后，姥爺就是在非常健忘，甚至忘記了自己年齡的時候，還每天念叨的是“冬子好吧？小雨（妹妹的孩子）也好吧？”妹妹生活中的點點滴滴他老人家都在關(guān)心關(guān)注著，對妹妹的愛也渾然深厚。</p> <p class="ql-block"> 2019年，中共中央、國務(wù)院、中央軍委頒發(fā)抗美援朝老兵“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紀念章。姥爺小心翼翼地把紀念章緊鎖在抽屜里。我極力要求姥爺戴上給我看看，姥爺穿上白襯衫，莊重地戴上。我給姥爺留下了最值得紀念的一張照片。</p> <p class="ql-block"> 姥爺93歲那年，因心臟不舒服，我們陪同去了江西南昌二附醫(yī)院做了心臟手術(shù)。95歲那年，他整夜整夜地捂住肚子，又說不出哪里不舒服。舅舅們和小姨一起帶姥爺去了貴溪市人民醫(yī)院做檢查，醫(yī)生檢查出是尿結(jié)石，石頭像乒乓球那么大。醫(yī)生說，“年紀這么大了，不宜手術(shù)，保守治療吧”。經(jīng)過媽媽和舅舅小姨們的商量，決定在弋陽縣人民醫(yī)院由我的同學(xué)為姥爺主刀。</p><p class="ql-block"> 手術(shù)很成功，從姥爺?shù)纳眢w里拿出了一塊比雞蛋還大的粉紅色的石頭。小姨把這塊石頭裝進袋子里，時刻提醒姥爺要多喝水，否則就又長“寶石”了。姥爺很聽話，每次都大口喝水，乖乖吃飯。</p> <p class="ql-block"> 因為姥爺和姥姥年事已高，母親總是提醒我要經(jīng)常回去看看他們。我?guī)缀趺扛粢恢芫腿ヒ惶死褷敿铱赐麄?。近兩年，我能感覺到姥爺非常挽留我們，每次離開的時候特別的不舍，每次都要問我可不可以讓母親留下來？因為我的父親也有多種基礎(chǔ)病，所以，母親很少在家里住下。姥爺總會站起來送我們到門口，遠遠地觀望著我們的離開。那種目送，總會讓我感覺到不舍和難受。</p> <p class="ql-block"> 這樣的送別終成永別。我們目送著姥爺?shù)碾x去，也目送著姥爺化成一縷青煙。鮮花挽留不了姥爺鮮活的生命，哭泣也挽留不了姥爺?shù)碾x開。我們撕心裂肺，我們嚎啕大哭，我們被悲傷撕裂得體無完膚，姥爺您在天有靈是否能感受到？都說人走的時候能聽到親人的呼喚，我想姥爺您是能聽到的。我們會好好地在人世間生活，也會好好地愛親人、愛自己。我們會替您照顧好姥姥，讓您走的不留一絲牽掛。</p><p class="ql-block"> 時光荏苒，逝者安息。愿姥爺在另一個世界好好生活，平安幸福！</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