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作者:石景凌</p> <p class="ql-block">前排左三為本文作者石景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十月七日,打開電腦,一股山野的清風和泥土的芬芳撲面而來,多位同學寫出回憶上山下鄉(xiāng)的文章——這一天是我們下鄉(xiāng)的日子。</p><p class="ql-block"> 同學們描寫的站臺上紅旗招展、鑼鼓喧天、人聲鼎沸的歡送場面在我腦海里一片空白,沒留下絲毫印記。倒是對那支歌——《遠飛的大雁》和當晚的月亮記憶深刻。</p><p class="ql-block"> 清楚記得,那天是農(nóng)歷八月十六。 山路兩邊連綿山峰上升起的明月,又圓又大。那輪明月見證了我們走過從公社到生產(chǎn)隊最后20里山路,伴著我們直到午夜。</p><p class="ql-block"> 那一天留給我的記憶,從上火車開始。</p><p class="ql-block"> 火車開動,女生哭了,男生笑了。表達方式不同,內(nèi)心情感是一樣的,那就是對中斷學業(yè)的不甘,對未曾實現(xiàn)理想的遺憾,對未來命運的茫然,還有對家鄉(xiāng)對親人的留戀??奘钦媲榈牧髀?,笑則是故作輕松的苦惱人的笑。畢竟,這不是集體春游,而是生命的艱苦歷程。記得有一句名言:女人是感性的,女人比男人更接近大自然,我覺得有道理。</p><p class="ql-block"> 綏中火車站廣場停滿各種各樣的卡車。我們下火車后,經(jīng)過兩小時的紛亂, 連同行李被分到每輛車上。</p><p class="ql-block"> 卡車組成的幾路車隊向不同方向出發(fā),我們這一路朝著西北方向駛出縣城,駛上了沙石公路。</p><p class="ql-block"> 這一路大約有三十輛車,我驚喜地發(fā)現(xiàn)我們的車竟在長長車隊的最前端,前面就是宣傳車——一輛美式中吉普,帆布車棚上架著幾支高音大喇叭,向著前方。相比后面的車,我們視野開闊,可以看到更遠的風景。</p><p class="ql-block"> 直到這時,我們還沒明白在最前面意味著什么,也不清楚要去向何方,只知道要下鄉(xiāng)的公社叫王家店,大隊好象叫什么杖子,小隊叫啥溝。沒記住是因為不愿記,身不由己被潮流所挾,但不相信這就是我人生的歸宿。</p><p class="ql-block"> 下鄉(xiāng)前,校園里流傳著一個同學的“豪言”:“大學還是要辦的,我毛利還是要念的?!睙o疑這是六六級同學,因為他記得毛利,我們?nèi)雽W時開學典禮放的電影的男主角,一度曾成為男生互相調(diào)侃的稱呼。大家以嘲笑的口吻傳著這句話,心里卻懷著同樣的希望,只是誰都不敢說出內(nèi)心的隱密罷了。前半句是著名的7.21最高指示,這位同學的“豪言”表達了大家共同心聲。</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右一為本文作者石景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遠飛的大雁請你快快飛,捎個信兒到北京,翻身的人兒想念恩人毛主席?!币宦飞闲麄鬈囈槐橛忠槐榈胤磸筒シ胖@首女聲獨唱歌曲。這是一首藏族風情新民歌,曲調(diào)優(yōu)美,悠揚動聽。</p><p class="ql-block"> 起初,同學們饒有新鮮感,站在車廂前部觀看景致。前方的遠處,顯出山的輪廓,路面也逐漸升高,是平緩的坡地。</p><p class="ql-block"> 左前方很遠的地方,隱約聳立著尖尖的山峰,據(jù)說這是三山,距離綏中地界的中心,有數(shù)十公里之遙。車開得不快,我們也疲倦了,都坐在自己的行李上,隨著卡車搖晃著,一遍又一遍的聽著那首《遠飛的大雁》。</p><p class="ql-block"> 大約走了二三十里,聽到前方傳來鑼鼓聲,隱約還聽見口號的呼喊,起身一看,前面一大群人,彩旗飄飄,像是在夾道歡迎。</p><p class="ql-block"> 車隊就要駛過人群時,突然停住。沿著起伏坡地修建的彎曲山路,使我們清楚看到很遠的后邊:人們涌到車邊,那里鑼鼓口號更響了,幾輛車開始往下遞行李,車上的學生也下車了,看樣子是到了要下鄉(xiāng)的地方。聽坐在駕駛室里的公社干部講,這地方叫高臺。</p><p class="ql-block"> 車隊停了好一陣后重新開動。又走了幾十里,地表已經(jīng)不是緩坡,而是起伏的丘陵,路也隨著山丘溝壑彎來繞去。前面又傳來歡迎的口號聲,我們的車穿過人群后,在挺遠處停下??吹胶筮叺膸纵v車上學生又下車了,其中包括一高中的幾輛車。這里是高甸子。</p><p class="ql-block"> 這回我們醒悟了:我們的車在最前面,該不是路程最遠吧。</p><p class="ql-block"> 車隊又前進幾十里,已經(jīng)過了丘陵地帶,進入山區(qū),兩側(cè)的山越來越大,連綿不斷。中間是寬寬的河谷地,一條河流在兩山之間順著山勢流下來,這就是有名的狗河。仍然是沙石路面,兩旁的坡地上生長著果樹,一些樹上還掛著沒摘采的梨果,景致倒是不錯。</p><p class="ql-block"> 一陣鑼鼓口號后,車隊又停下來,到了大王廟,盛產(chǎn)白梨的富庶山鄉(xiāng)——這樣的地方適于談情說愛。我們的猜測得到證實,隊尾幾輛車上高三年級二個班的學生也下車了,和前面一樣的模式。</p><p class="ql-block"> 繼續(xù)前進,浩浩蕩蕩的車隊已經(jīng)剩下不到十輛車。太陽西沉,原來前方遙望的三山早已被我們甩在身后。還是沿著河邊的公路行駛,山谷依然寬闊,山坡上也生長著梨樹蘋果樹。</p><p class="ql-block"> 又是幾十里,在一片開闊的河灘地上,又看到大片盛裝的村民呼著口號,鑼鼓喧天,幾輛車又照例卸下行包,伴我們走過百里路途的一年級二個班的學弟學妹到了明水,這里是我們的“近鄰”,所以我們對這二個班級有股天然的親切感。</p><p class="ql-block"> 宣傳車仍然播放著那首《遠飛的大雁》,人倦了,歌聲也似乎疲倦了。聽久了,已經(jīng)聽不出柔美與悠揚,只感覺到幾分孤獨。車隊再上路,除了宣傳車,只剩下我們孤軍深入大山的三輛車。</p><p class="ql-block">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但天還很亮,還有四十里路才到王家店。</p><p class="ql-block"> 走了一、二十里后,沙石路也斷了,河兩邊的卵石河灘上被車輛碾壓出的兩道轍印,就算是路了。</p><p class="ql-block"> 天逐漸黑了下來,汽車開了大燈,在卵石路上緩慢的搖搖晃晃的走著,襯著漸黑的天際,看到兩側(cè)的山峰越來越靠近,逐漸看不到兩側(cè)山峰的分界。夜幕下,前方的峭壁似乎能完全封堵住我們前行的路。</p><p class="ql-block"> 顛簸行駛在大山里的廣播車,顯得渺小而孤單,仍然忠實地放送著那首《遠飛的大雁》,山間的回音使歌聲聽起來空曠蒼涼。</p><p class="ql-block"> 我們的路在哪里?車隊顛簸著,搖晃著,緩慢而堅定地向著看不見的方向,向著黑暗,向著橫亙在前方高高的黑黝黝的石壁駛?cè)?。開到峭壁下,借著汽車的燈光,才看到峰回路轉(zhuǎn),前方峭壁的兩側(cè)顯出了二個同樣由峭壁夾成的山口,左邊進溝是加碑巖,右邊進了山口就是王家店。河水在峭壁前分成兩股,確切的說,是從兩邊山口流出的山溪在這里匯成了狗河。</p><p class="ql-block"> 車隊駛進右側(cè)的山口,里邊開闊些,重新駛上了河灣沖積形成的沙土路。天完全黑了,月亮還沒升起來。</p><p class="ql-block"> 又走了近一小時,前方顯出村莊的輪廓,還有一片星星點點移動的亮光。走近亮光,才看清這是黑壓壓人群手提的燈籠。聽到了前邊的嘈雜:人群的驚喜呼應,歡迎的口號聲,零星的鞭炮聲,還有柴油機的隆隆聲——那是公社的發(fā)電機在發(fā)電,這里不通電。</p><p class="ql-block"> 車停在一片河灘上,河灘上站滿了人。河灘邊的臺地上搭起一個臺子,懸吊著二盞電燈?!哆h飛的大雁》不叫了,仿佛它也到了棲息地。</p><p class="ql-block"> 村民們高聲呼喊報著自己的生產(chǎn)隊名,把對上號的知青行李裝到馬車上。歡迎大會、慷慨激昂的講話,已經(jīng)提不起我們的興趣,一整天的顛簸讓我們精疲力盡,一句歌詞準確表達當時的心情:“熱情已被你耗盡”。使我們略感溫暖的只有口舌僵硬但親切熱情的質(zhì)樸村民。乘坐膠輪馬車繼續(xù)趕路,村民堅持讓我們坐在車廂的行李上。</p><p class="ql-block"> 馬車進入一條溝筒,全班同學按青年點分乘四輛大車同行,我們又走在最前面。月亮還未出山,但已映亮了夜空。</p><p class="ql-block"> 坐在馬車上,村民們親切地和我們拉著家常。狹窄的河灘路常有埋在地下的巨石露頭,膠輪壓到巨石就會彈起,車廂傾斜,傾向一側(cè)的社員趕緊扛住車廂,防止翻車。有時擺動的車廂后重,前轅抬高,駕轅的騾子被懸空吊起,前邊的人立即過來把車轅壓下來。擠坐在狹小的行李車上,也坐不穩(wěn),還得抓住栓行李的繩子,有時還會因為車的傾斜滑到地上,好在都是雙腳落地。</p><p class="ql-block"> 同班同學的車陸續(xù)到了要去的生產(chǎn)隊,拐進了支岔的山溝時,只剩我們孤零零的一架馬車。還有八里路,八個同學,十幾個“護駕”的社員。</p><p class="ql-block"> 月亮從兩側(cè)起伏連綿的山峰上升起來,皎潔明亮,又大又圓,讓人難忘。又走了好久,進入一條狹窄的小溝岔,兩側(cè)的山腳已挨到一起,路越來越窄,越走越高,傍著一道護坡壩墻,沿著兩山之間湍急的小溪,勉強能通過一輛馬車,扭擺著前行。</p><p class="ql-block"> 路上的露頭石越來越多,村民們在兩側(cè)扛車的次數(shù)也更多。聽他們講,賣山梨的馬車出山時下坡路,車輪彈起更高,梨包摞的高高的馬車就會翻掉,全隊的勞力就得護送梨車走二里多路,直到出溝。突然,頭頂上一個女聲打破深夜的寂靜:“來了?”“啊的?!蓖械哪猩鐔T答道。我們抬頭向上看,借著月光看見高高的石壩上有婦女的身影,還有襯在夜幕中房屋的尖頂。</p><p class="ql-block"> 我們明白,此行的目的地——什么溝到了。已是午夜,皓月當頭。溝窄,路窄,心更窄。在這樣的地方,無法孕育愛情;在這樣的地方,只有放下自己的欲念,深藏自己的理想,用心走好眼前這段崎嶇的山路。</p><p class="ql-block"> 好在,這樣的路畢竟到了盡頭。何況,銀色的月光照亮了山川溝壑,給了我們微朦的光明和希望。那輪最圓最亮的月亮一直留在我的心里。</p><p class="ql-block"> 我相信,走過冬季,棲息的大雁一定會展翅高翔,飛向新的屬于自己的樂園。</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附記:</p><p class="ql-block"> 拖到今天放飛《遠飛的大雁》,是為了錯開十月七日——這個并不情愿的日子。如何評價上山下鄉(xiāng)這段歷史,官方?jīng)]有定論。最權(quán)威的是鄧小平1978年說的一段話:“國家花了三百個億,買了三個不滿意:知青不滿意,家長不滿意,農(nóng)民不滿意。”至于收獲與鍛煉,那不是主體,而是副產(chǎn)物,因為任何艱辛的環(huán)境都會磨練人,不管是戰(zhàn)爭還是貧困,不管是自然災害還是社會動蕩。</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左二為本文作者石景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作者簡介:</p><p class="ql-block"> 石景凌,男,1946年12月生于遼寧錦州,錦州一高中66屆畢業(yè)生,本科學歷,中共黨員,正高級工程師。</p><p class="ql-block"> 1968年綏中縣王家店公社下鄉(xiāng),任中學教師、校長;1977年恢復高考考入中南大學探礦工程專業(yè),畢業(yè)后到企業(yè)工作,曾任冶金部西北勘察總公司總經(jīng)理、總工程師。所主持“新疆鋼鐵公司大型水源地勘察項目” 獲冶金部優(yōu)秀勘察一等獎、冶金部科技進步一等獎。在國家級專業(yè)核心期刊及省部級專業(yè)刊物上發(fā)表的論文有《高壓噴射注漿工藝特點》等十余篇。</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