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家心事青城子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萬家心事</b></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小說）</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r></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center;"><b style="font-size:22px;">羅謹平</b></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話說時光云軒萬店長早年習得一些詩文，平日里善結(jié)交文人詩客，因而新聘主理酒肆以來，常邀一些學子文士前來吃酒寒暄，相談甚歡。未曾想不久之后，經(jīng)口口相傳，此店竟成了長安墨客雅士豪飲暢談、溫酒小敘必去之處。有在京為官之高士，有游歷京師之名流，有進京趕考之學子，來者多非清貧之輩，或有厚祿，或有家資，或有備銀，多出手大方，因此時光云軒不僅名聲雀起，而且營收也猛增，風頭大有逼近直追長安皇冠酒肆之勢。依西天商經(jīng)玉律，這本是各顯其能，勝者欣然，敗者泰然之事，但塵間有言，樹大招風，這時光云軒還是被人妒嫉了，妒嫉者有經(jīng)營慘淡者，也有號稱人間首肆之皇冠酒肆。這皇冠酒肆名面上是長安大戶戴禮仁所開，實際幕后金主姓錢，名兗，乃兗州巨賈。這錢兗跨州郡商鋪遍及九州，經(jīng)營甚廣，名號各異，但本人常居長安。眼見得時光云軒風頭日勁，皇家酒肆首肆之位有不保之險，每日里又常聽戴禮仁抱怨食客日減，錢兗內(nèi)心甚是惱火，便招來戴禮仁密議軟硬兼施對策。</p><p class="ql-block"> 軟策有了。原來錢兗與戴禮仁早就安排一錢家親戚應聘時光云軒，此人姓慕，名瑪，如今已升任店宣主事，成了萬店長左右手之一，對店中經(jīng)營了如指掌，錢、戴二人依據(jù)其暗中報告，決定捕風捉影，無事生非，通過錢氏傳媒所控餐飲界大報《金域糧言》先后以讀者來函形式刊文進行輿論攻伐，列出了時光云軒幾大罪狀：經(jīng)營超時、犯禁酒令、違宵禁令、非法擴業(yè)、毒化賢士……幾篇擬似讀者來函刊出后，業(yè)界議論紛紛，萬店長也訂有此報，自然關(guān)注到了。他很是詫異不安，于是默默細讀了每篇文章，邊讀邊設(shè)法把文中指責與店內(nèi)之事關(guān)聯(lián)起來。他想到，因為愛才，有好酒文士酩酊大醉之后自己不忍驅(qū)趕，有時的確不得不稍稍推遲關(guān)門；與文人雅談，興致來了，自己有時會取出自家私釀與知己稍稍分享，雖不收費，這似觸及了酒業(yè)官營、官批之禁令；偶有名士諸如李白等客心高氣傲，夜晚宵禁鑼鼓響過之后仍不聽勸阻，靠酒意壯膽非要從店中走出，癡癡癲癲于大街之上，被夜巡街衛(wèi)捉住，酒肆也曾連帶受罰；文人酒客多是爛漫愛藝之士，歡聚名士多了，起先酒肆會定期邀來各色官坊藝伎獻演助興，后來為節(jié)省費用，便招募眉清目秀善歌舞樂者做店員，請人教授，自排自練，讓其身著藝服，或做侍者奔忙于酒桌之間端茶、送菜、倒酒，或應食客之喚登臺即興漫舞、奏樂、獻唱，這自辦藝演之事似非官批經(jīng)營事項；本酒肆因推崇文人而名播坊間之后，眾多才俊賢達乃至朝中文士高官前來吟詩縱酒，高談闊論，確有不拘之士酒酣耳熱之后決意放棄科舉功名不思為官做事之途，也有高官如賀知章等借酒抒懷爛醉之后貽誤過上朝。一篇又一篇讀罷，萬店長逐漸坐立不安，開始怒火難遏。乍一看感覺篇篇所指，似皆言之有據(jù)，但仔細讀過便覺篇篇在以點帶面，牽強附會，極盡歪曲夸張，大有不搞臭時光云軒誓不罷休之勢。看來這些“讀者來函”背景不簡單，來者不善。經(jīng)與老板曹氏請示后，萬店長決定投書該報對各項指責一一辯解，并懇請該報原樣刊出，以辨明是非。</p><p class="ql-block"> 萬店長明理通律，又好辯善文，本以為投書刊出必能正視聽，但投遞之后，石沉大海，始終不見刊出。不僅如此，后更見《金域糧言》開始刊出報評專文，或指時光云軒我行我素傲慢不應，或言其超時有奴役員工之嫌，或責其經(jīng)營花樣翻新破壞有規(guī)則之商市秩序……撻伐之聲愈加猛烈。而其它各大小報章也紛紛跟進，或轉(zhuǎn)載傳播，或引述自評，很快把時光云軒推到風口浪尖，讓其成為眾矢之的、好事者之談資?？吹矫襟w熱議，部分清高文士開始不來店里了，有些供應商也開始切割脫鉤，員工則漸漸惶惶不可終日。 見《金域糧言》不予刊發(fā)，萬店長決定投書其它各類業(yè)內(nèi)、業(yè)外主要報章，以期澄清事實，不想依舊石沉大海，竟無一報刊出。往日各報章時常報道時光云軒生意興隆之狀，還曾拉萬店長搞贊助，也刊過其推介時光云軒之署名文章，如今卻各個冷漠，哪怕懇求付費刊出也不被理睬，甚是蹊蹺。萬店長百思不得其解，便向自家老板曹氏求助。不想，一見面曹老板就低聲告訴他，她早已暗中派人做了探訪，發(fā)現(xiàn)原來這些報章多有為錢兗注資，或本來就是錢氏傳媒旗下不同名號報刊，而此次整個輿論攻擊正是錢氏跨州集團所發(fā)起。難怪萬店長辯解投書發(fā)不出來，原來憑著財大氣粗，錢氏集團對政、經(jīng)、媒都有相當控制，足以在幕后于不動聲色中一手遮天。來龍去脈搞清楚了，但即便如商界巨賈曹老板暫時也無可奈何，她只能告訴萬店長繼續(xù)排除干擾，忍辱負重，堅持時光云軒經(jīng)營方式。</p><p class="ql-block"> 萬店長書生意氣尚存，自是心有不甘，但好在有曹老板器重，他只能忍氣吞聲，繼續(xù)盡職，心中企望過些日子會風平浪靜。不料，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不僅報章?lián)榉ズ铣琅f此起彼伏，時光云軒店前也出現(xiàn)異常狀況。先是有人乘夜在正面外墻上涂寫了“黑店”、“缺德”、“非法經(jīng)營”等字，酒肆不得不清洗或刷漆覆蓋，但清理完后類似攻擊詞語又多次被涂上；更有一日忽有一群男女列隊敲鑼打鼓來到店前大街，舉著大字木牌齊聲吆喝“超時缺德”、“違規(guī)可恥”、“縱酒無品”、“毀才邪惡”、“關(guān)停黑店”、“打擊非法”等語，然后繞街離去，如此這般一二個月內(nèi)多次出現(xiàn)。原來，眼見媒體輿論抹黑收效有限，錢兗便指使戴禮仁實施他們密議之硬策，即找人以市民抗議奸商之名直接干擾、破壞時光云軒日常營業(yè)。這些事件引來路人紛紛駐足議論，也嚇走了許多店內(nèi)食客或潛在食客，讓酒肆一時冷清了許多。時光云軒請官府調(diào)查相關(guān)事件，也不知是瀆職還是被買通，官府始終抓不到夜里在時光云軒墻上涂寫之人，對抗議事件官府則說未發(fā)生動手情形，無法治罪，屬于自由過街，自由表達?！督鹩蚣Z言》等報對相關(guān)事件自是大肆報道，說有民眾夜間在時光云軒墻上涂寫文字對其胡作非為表達不滿，可能是懼怕其勢大而不敢明言，時光云軒急匆匆清洗掩蓋是做賊心虛，壓制民眾言語自由；稱時光云軒已引發(fā)眾怒，市民自發(fā)到店前大街抗議，該酒肆非但不認錯反而派人出來驅(qū)趕，萬店長更是當面反唇相譏厲言硬剛抗議者，完全是一幅戰(zhàn)虎嘴臉。媒體持續(xù)抹黑，有人店前一再騷擾，讓時光云軒收入銳減，自己又被報紙點名攻擊，這樁樁件件讓萬店長寢食難安，怒憤攻心，精神恍惚，終于病倒了。眼見他高燒不退，多日臥床不起，無奈，曹老板只好讓萬店長看重的慕瑪暫時代為管理酒肆，并讓他護送讓萬店長回長安遠郊家中養(yǎng)病。</p><p class="ql-block"> 萬店長回家后，家人先是請了當?shù)匾晃秽l(xiāng)醫(yī)給萬先生醫(yī)病，此人姓成，名時，僅從醫(yī)書中學得皮毛，他看罷萬先生病狀，發(fā)覺遠非日常頭疼腦熱，便如實告訴萬家人自己醫(yī)不了，建議他們請長安城名醫(yī)來治。這萬家人丁多，除了年邁父母，還有萬家兄弟姐妹八人，家境貧困，本來這些年靠萬店長掙錢基本可以度日，這頂梁柱一倒家里更是雪上加霜，哪里有錢請得起名醫(yī)？萬先生總不見好讓一家上下愁眉苦臉，成了萬家天大心事。有錢無錢這病也須治，還好，家中還有些存銀，于是兄弟姐妹們商議請成時老先生幫忙打聽，推薦幾位醫(yī)者，畢竟他懂得些醫(yī)藥。成先生盡心盡力，向同行和親友問詢，最終是推薦了幾位，并一一介紹了其長處短處，但萬家兄弟姐妹都不懂醫(yī)，聽得云里霧里，又怕花錢，事后好幾天還是定不下來請誰。正當此時，慕瑪前來探望，萬家人便與他聊起請醫(yī)之事，請他出出主意。慕瑪上回送萬店長回來時，萬家人聽他談吐熱情，頭頭是道，像是有學問之人，便覺或許他有好點子。慕瑪聽說萬家人正為選醫(yī)犯難，心中一喜，覺著機會來了，原來他此次探望雖是受曹老板之托，但私下卻是為錢兗和戴禮仁他們打探萬店長狀況而來，他們可不希望萬店長康復復職，再去執(zhí)掌時光云軒，與皇冠酒肆競爭。于是，他說，鄉(xiāng)醫(yī)成時推薦之人或許不一定好，畢竟人皆有私心，推薦難免有暗箱操作之嫌，要物美價廉，就應公開張榜招醫(yī)打擂。慕瑪說，他曾游學西洋，學得一選能擇賢妙法，名曰票擇制，即每當邦國選官之時，自覺勝任者登上嘴擂臺自述其策并與他人競辯，而后眾人在備選名單上選定各自滿意之人，每被選一次稱之為一票，得票最多者視作中選。慕瑪引經(jīng)據(jù)典，說西經(jīng)錦策大典有言“票擇出，萬世治”，票擇制基于真民意，真民意自然是民眾基于自身所需之最理性選擇，票擇制自然最反映人道天理，既然都能用于治國理政，用于擇醫(yī)看病也當屬萬全之策。萬家人聽著慕瑪巧言新語似豁然開朗，萬店長半夢半醒之間也說“好，此法甚好”，就這樣萬家人同意張榜招醫(yī)。</p><p class="ql-block"> 招醫(yī)告示由慕瑪執(zhí)筆，將萬家大院列為嘴擂臺之地，并給出了招醫(yī)最高價限制，定出了招醫(yī)打擂日。第二天告示便貼上了大街小巷，包括附近部分長安城街區(qū)。萬家公開招醫(yī)之事許多人都聽說了，但因為萬家出價較低，來應者包括成時所推薦之人在內(nèi)僅十多人，這其中還有慕瑪暗中叫來的歐陽高耀以及想幫幫萬家，主動前來的孫思邈傳世之徒伊術(shù)絕。招醫(yī)嘴擂臺終于開打了，臺下萬家老小和家仆幫傭前后坐開，臺上慕瑪主持擂臺，先喚應招者依據(jù)萬店長病狀一一登臺講述醫(yī)治對策及理由，后點名兩兩對辯，好不熱鬧。一場擂臺下來，有人解析病理，有人推薦藥方，有人述說療程，有人就事論事，有人天花亂墜，有人能說會道，有人笨言拙語。競逐環(huán)節(jié)結(jié)束，眾人稍息，然后重回擂場，開始由萬家人兄弟姐妹及父母實施票擇。最終，曾在戲班演過《華佗與曹操》之戲，學得一些醫(yī)藥言語，而后自學醫(yī)書點滴，靠做江湖游醫(yī)蒙人度日的歐陽高耀，因為其三寸不爛之舌，說服大家，以最高票勝出，而得票最低者，乃口齒有些許笨拙，所提醫(yī)病方案復雜，又指出副作用的孫思邈傳世弟子伊術(shù)絕。</p><p class="ql-block"> 依據(jù)票擇制結(jié)果，萬家人放下分歧，歡歡喜喜選了歐陽高耀為萬店長治病，畢竟，其方案聽來最頭頭是道，據(jù)稱效果極佳，而且收費也較低。萬店長后來如何了，正史上自無記錄，民間野史記錄也甚少。唯一人們知道的是，嘴擂臺一詞流傳了下來，慕瑪對擂臺擇醫(yī)結(jié)果很開懷，他因為嘴擂臺得福，時光云軒很快被皇家酒肆收購后他正式榮升店長，并經(jīng)錢氏集團推薦，他榮獲了西洋挪錢爾策士獎。</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4年1月28日于多倫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