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黃河路之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致我們逝去的青春</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緊挨著上海人民公園的北面,有一條南北的短街,上個世紀(jì)20年代,張愛玲曾在這里居住。對面喝下午茶的國際飯店,是那時遠(yuǎn)東第一高樓,有18層。繁花錦簇,終是物極必衰,在經(jīng)歷了百年滄桑后,漸漸歸于平靜和孤獨時,卻又迎來了無數(shù)的網(wǎng)紅和慕名而來的游客,紛至沓來。于是,這條沉積著歲月芳華,歸于泥土的柏油馬路,又在繁花落盡,在猝不及防散場后,迎來雀躍涌動的人群。</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王家衛(wèi)根據(jù)金宇澄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繁花》,在當(dāng)今社會尤其是在故事的發(fā)生地上海灘上,產(chǎn)生了山呼海嘯般的共鳴回響。其中,黃河路,就是故事中重要的一條街。</p> <p class="ql-block"> 我的故事,就發(fā)生在90年代的黃河路,黃河路最繁華的年代。朋友,沏杯茶吧,聽我慢慢講給你聽…</p><p class="ql-block"> 最早的虹橋賓館頂層上有一家夜總會,去上海出差時,晚上閑來無事和朋友經(jīng)常光顧,偶爾自己也來。一來二來地,在那里,認(rèn)識了她。初次相熟,是因為,她紅著臉幫我追回了一包香煙,那包煙還未開封,被她的小姐妹趁我不注意,將整包拿走。所以,我覺得她正直俠義,覺得她清新的氣質(zhì)與眾不同,高挑的個子,白凈的皮膚,長發(fā)骨感,她在這里工作。生意不好,沒有客人的時候,她經(jīng)常會坐過來,和我們聊聊天,總的感覺,是一位氣質(zhì)談吐俱佳的上海佳麗。</p><p class="ql-block"> 記得她問我是不是北方人?我說,是的,北京人。她眉宇間一亮,說她弟弟也在北京讀書。我立刻來了興趣,追問,是哪個學(xué)校?她答,北郵學(xué)通訊。我的天啊,有這么巧的事?和我是一個學(xué)校,一個專業(yè),我驚呼道,她驚訝地捂著嘴,瞪著眼睛,不敢相信這是真的。那弟弟以后的工作,儂要幫忙呀,她講我點頭。從此之后,彼此間就不知不覺地?fù)诫s了親情,不再是純脆陪酒和客人的關(guān)系了。臨分手時,拉勾約好,下次我再來上海,帶我去吃上海好吃的。</p> <p class="ql-block"> 沒有幾天,我又來到上海。一下飛機(jī),就問她,今晚帶我去哪里吃飯?去黃河路笠笠酒家,儂好記啦,斗笠的笠,她在電話里吳儂軟語地講。于是上海的黃河路此生就記在阿拉的腦海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那天,我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夜色降臨之前,早早地趕到餐廳。時已入冬。她出現(xiàn)在門口的時刻,我還記憶如昨日般的清晰。她著淺色的長絨短大衣,佩長長的紗巾,紗巾自然地飄掛在她光滑裸露的長頸上,新潮的高筒靴。更讓人難以忘懷的,是她那一臉的燦爛,如春日雨后霞光般清新明艷,她出現(xiàn)的剎那,令滿堂生輝。她,那散發(fā)著青春的美,因為看到了我,笑得更嬌艷了!</p><p class="ql-block"> 很快,很干脆麻利地她點完了菜。我們邊吃邊聊,她的身世坎坷。爺爺是電影演員,后來,跳樓了。爸爸是一個文人,也病死在干校,媽媽拼命把她和弟弟拉扯大了,現(xiàn)在她出來陪酒掙錢養(yǎng)媽媽和弟弟。弟弟上大學(xué)了,那是承載著全家人的希望和寄托。飯后出門時,已是車水馬龍,交通擁塞,霓虹燈閃耀交錯。走在光影陸離的馬路上,我記住了,眼前這門庭若市,生意火爆的街道,就是上海灘的黃河路。身邊這位標(biāo)致,亭亭玉立的江南女子,就是鄰家一起長大,帶著斗笠采菱的小妹妹,她的信手拈來,一顰一蹙,都是那般惹人憐愛。</p> <p class="ql-block"> 記得飯后去上班還早,我住的華亭賓館離虹橋賓館不遠(yuǎn),遂就打車來到了我的酒店,再后來她就問我可不可以在這里洗一個澡,我說當(dāng)然可以,那時候上海生活的條件不是很好。她洗過澡,吹頭化妝,噴上今晚早些時間我送的香水,香噴噴的,就告別去夜總會上班去了。</p><p class="ql-block"> 此后,我一有機(jī)會到上海,晚上都約在黃河路笠笠酒家,談天說地,直到滿街霓虹。隨后,很自然地打車回華亭賓館,她洗澡換上包里帶來的衣服去上班。說實在的,我從沒有非分之想,她也從沒有扭捏賣弄,她叫我哥哥,我把她當(dāng)妹妹。想著和她一起度過的爽心悅目的分分秒秒,那種感覺太美妙了,春風(fēng)十里不如你!</p> <p class="ql-block"> 有一天,我在北京收到了她的電話,她焦急地說,弟弟出事了,在北醫(yī)三院搶救,踢球時,被膝蓋頂碎了肝臟,生命垂危。她在趕往虹橋機(jī)場,兩個小時后到達(dá)北京。放下電話,我搖頭感嘆,前個禮拜,剛托我?guī)Ыo他了很多上海的食品,那小伙子一米八幾的大個子,青春陽光,棱角分明,人見人愛的,可今天就這么倒霉……。我開始找錢,也許能幫些忙。但我所有卡都在我女朋友手里拿著。兩個小時,我東拼西湊地搞到了幾萬塊,機(jī)場接到她后,就直奔醫(yī)院。接下來的事情,記得弟弟撞得很嚴(yán)重。記得我結(jié)結(jié)巴巴著打電話向女朋友說謊,說我有急事出差兩天。記得告訴秘書休假兩天。之后就關(guān)掉了手機(jī)。在醫(yī)院里,我寸步不離地陪著她,她很是堅強(qiáng)。昏昏碌碌忙活了兩天,弟弟依然昏迷不醒。我思考如何再請假,于是撥通了秘書的電話,電話里傳出秘書焦急的聲音,埋怨我沒有跟她交代清楚,現(xiàn)在穿幫了。告訴我,你女朋友打過電話,知道了你沒出差,玩兒失蹤,估計你可能是要傷筋動骨了,建議帶好鋼盔回去,她要你回去找她,談?wù)劮质帧?lt;/p><p class="ql-block"> 于是,我滿心的恐慌,向醫(yī)院的她謊說公司有急事,我先回去。低著頭,看也不敢看她,就慌忙地離開了醫(yī)院。</p><p class="ql-block"> 回家后,那個有著一身擒拿格斗本事,曾經(jīng)的女警察,趁我不備,一個鎖脖固技,摁我在床,一把明晃晃的剪刀即刻就頂在我的下頦,聽到一聲粗壯有力的問話,“是分手還是結(jié)婚?”,看到這快刺出血的剪刀,我無奈地答應(yīng)結(jié)婚,結(jié)婚,只愛你一個。</p><p class="ql-block"> 說來奇怪呀,離開了醫(yī)院,醫(yī)院那邊,她再也沒有和我聯(lián)系,那弟弟的生死也就沒有了消息。</p> <p class="ql-block">此后,工作生活發(fā)生了很大的變化,我結(jié)婚生子出國移民。2000年回國出差之前,無意間我發(fā)現(xiàn)了那個破舊不堪的記事本??吹搅怂穆?lián)系號碼,雖經(jīng)多次嘗試也沒有撥通她的電話。心事重重沮喪中的我,最后嘗試著發(fā)了一封郵件……</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飛機(jī)轉(zhuǎn)機(jī)香港到上海時,已晚了幾個小時,原定下午到達(dá),到浦東上海金茂飯店入住時已是晚上八九點鐘,金茂是當(dāng)年吉尼斯世界最高的酒店,到達(dá)位于50多樓的接待大廳時,我忐忑不安地四周環(huán)顧,內(nèi)心祈禱著。在幾十層落空,空空曠曠的大廳,在遠(yuǎn)遠(yuǎn)的一角,站起來一個長發(fā)披肩的女人,優(yōu)雅地向我慢慢走來,我屏住呼吸,暫停心跳。修長的雙腿,高雅自信的妝容,微笑著,是她呀,我的世界在旋轉(zhuǎn),在暈眩,是她?是她! 她從我的記憶中,翩翩一步一步地走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弟弟走了,這是她低頭講的第一句話。我驚恐地上前扶住了她。媽媽也……,這是她在我耳邊啜泣的第二句話。終于,她貼近再貼近,緊緊抱住我。她在不住地顫抖著,她哭了,像經(jīng)歷了生死離別后,又見到了自己的親人。這是我們第一次擁抱,在大堂巨大的吊燈下,在上海58層的高空中,我們動情地?fù)肀е?lt;/p> <p class="ql-block">位于70多層的房間不大,房間夜燈幽暗,一進(jìn)門,最亮的是衛(wèi)生間,所有潔具都是晶瑩剔透帶有淡淡的綠色,聽說是非常特別的水晶制品,透明的大浴盆特別的顯眼。緊挨著大床的外側(cè),就是那滿幕的玻璃幕墻。從這七八十層的房間向下看 去,那螞蟻一樣排隊移動的是汽車,再遠(yuǎn)處是昏黃燈光的外灘、揚子江和街道,再往前看,下面就是整個看不清的上海蕓蕓眾生,那是兩千萬人口忙碌著的上海人,那曾是十里洋場的上海灘……</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她就站在玻璃幕墻的邊上,手趴在玻璃上,注視著遠(yuǎn)方。我有恐高癥,不敢站在前面,在她的身后,似乎感覺可以安全些。這時一股淡淡而熟悉的芳香,順著她的發(fā)梢,悠悠地傳來 。于是我閉上了眼睛,伸著脖子,深深地癡迷地吸吮著空氣,一切像是在夢里,在鏡前,她抖落著漸干的長發(fā),噴上香水,然后微笑地不見了……</p><p class="ql-block">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我問她,到哪里吃飯?她緩緩指著她目視的遠(yuǎn)方,“黃河路”,我倆幾乎同時說出----“笠笠酒家”,她回頭看著我時,蒼穹下,我看到了一汪的彎月,一串星光從眼角抖落。她張開雙手,抱住了我的脖子,猝不及防中,我失去平衡,向著她身后的玻璃幕墻撞去。“嘭”的一聲,我恐高霎那的感覺,就像撞碎鉆出了玻璃,從這云天之間擁抱著,自由落體,在人間天上,自由飛翔,飛翔。墜入這茫茫的凡塵中。兩個靈魂----始于繁花,歸于塵埃。</p> <p class="ql-block"> 往事如煙,煙花散盡,那些早已是塵封已久的曾經(jīng),連同那個美麗的上海姑娘,隨著燈光璀璨的黃河路,慢慢散去,又像是隨著網(wǎng)紅人流,走回黃河路的路口,找尋著我們逝去的過去和青春。在這條街上,在小說講述的同一年代,我就像故事中的一名群眾演員,曾經(jīng)在這里路過,在上海這條燈紅酒綠的大街上,演繹了一段演技樸素,情真意切的一段真實的故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親愛的朋友,誰道物極終將沒落,情濃終是孤獨。二十多年又過去了,在我心里依舊還是那么濃烈清晰,現(xiàn)在的她一定還是,如初相見時的模樣,美麗、優(yōu)雅,堅強(qiáng)!</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