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1930年的秋天,雙林鄭義門掌門人,我的曾祖父恕齋老太爺去世了。聽說過他輝煌人生的街坊鄰居都說:一匹老馬讓兩匹小馬給趕走了。那一年是農(nóng)歷庚午年,恕齋老太爺家添了兩個孫子,一個是我四爺家的如馨大伯,一個是我父親,他倆相差不到半歲,和老太爺一樣都屬馬,于是就有了小馬趕走老馬的說法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恕齋老太爺,名諱鄭隆厚,是義門鄭氏二十六世孫。恕齋老太爺治家頗為嚴格,一生致力于重振家業(yè),光宗耀祖。他憑借著自己的學識和膽略,在松江縣開設(shè)店鋪,做絲綢生意。經(jīng)過多年的精心打理,在雙林西港口置地,建起了一棟中西合璧的鄭家大院,這也算是了卻了他老人家多年的心愿。鄭家的這番備受雙林鄉(xiāng)里關(guān)注的恢宏壯舉和排場,在一個多世紀后的今天看來,也只不過是一個名門望族走向沒落過程中的回光返照而已。</p> <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雙林鄭家祖籍浙江浦江,自南宋建炎年間開始,歷經(jīng)宋、元、明三朝,十五世同居共食達360余年,鼎盛時期約有三千多人同吃一鍋飯,和睦相處,孝義治家,多次受到朝廷旌表。洪武十八年(公元1385年),明太祖朱元璋親賜“江南第一家”,時稱義門鄭氏,故又名“鄭義門”。</p><p class="ql-block"> 很多年后,有一支鄭氏族人在鄭義門二十世孫鄭爾轂的帶領(lǐng)下,從浦江遷徙到了吳興,并在雙林鎮(zhèn)安家定居。從那個時候開始,雙林鎮(zhèn)上就有了一條叫義門弄的弄堂了。</p><p class="ql-block"> 根據(jù)鄭姓字輩詩“爾若遵祖訓(xùn),興隆定可期,修齊能善繼,垂裕自咸宜”,“期”字輩的我,是鄭義門二十九世孫。</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要說恕齋老太爺立志重振家業(yè)、光宗耀祖,就繞不過雙林義門鄭氏心中的痛、恕齋老太爺一生的標桿、他的曾祖父夢白公鄭祖琛。</p><p class="ql-block"> 鄭祖琛(1784-1851年),字夢白,義門鄭氏二十三世孫,后世子孫尊稱其為夢白公。夢白公的時代,號稱“江南第一家”的總部雖然在金華浦江鄭宅鎮(zhèn),但鄭氏家族的中心卻是在雙林。族中事無巨細,大至出仕為官、學子上榜,小至紅白喜事、鄉(xiāng)鄰糾紛均由各地派專人報送雙林,這樣的局面一直持續(xù)到十九世紀中期。</p><p class="ql-block"> 如今有據(jù)可查的官方史料是這樣記述夢白公的:鄭祖琛,“嘉慶十年進士,1847年任廣西巡撫。咸豐元年(1851年)太平天國起義,其因鎮(zhèn)壓太平天國不力,被朝廷撤職查辦。”民國初年修纂的《雙林鎮(zhèn)志》則是這樣描述的,“獨建支祠,篆刻家譜,置義田於戚族之貧乏者,任職九江時,修義學建書院,創(chuàng)同善育嬰園,平反疑獄冤案,豁免百姓欠租,升遷離任之時,父老沿鄱陽湖而送者多至四五千。嘉慶十年中進士官至大清太子太傅、任廣西巡撫?!?lt;/p> <p class="ql-block"> 在很早的時候,我就聽說了鄭家族人關(guān)于夢白公與太平天國的故事。說是夢白公在廣西為官時,治下金田縣衙抓了正在聚眾傳教的拜上帝會頭目洪秀全等人,知縣感覺事態(tài)比較嚴重,不敢怠慢,遂將案件上報交由巡撫衙門審查處理。鄭巡撫細細審閱案卷后,認為這只是一樁宗教傳教活動的案子,而且拜上帝會的創(chuàng)建、傳教亦經(jīng)過合法報批,而且經(jīng)審查也沒有發(fā)現(xiàn)洪秀全等人犯有其他罪案。加之夢白公一生篤信佛教、和善為懷,處事斷案心慈手軟,于是將洪秀全等人全部判了無罪釋放。想不到鄭巡撫這個仁慈之舉無疑是縱虎歸山,不久洪秀全就在廣西金田起兵造反。巡撫大人則被朝廷降罪革職,遣返原籍吳興雙林,不久便抑郁成疾而去世。</p><p class="ql-block"> 夢白公鄭祖琛在廣西巡撫任上的革職回鄉(xiāng)、憂郁離世,使得名揚一方、興旺二十幾代的“江南第一家”,即刻從巔峰跌落了下來,從此一蹶不振,鄭氏家族沒有被株連已是不幸中的萬幸了。</p><p class="ql-block"> 之后我查閱資料發(fā)現(xiàn),夢白公被革職以后,朝廷委派接替鄭祖琛巡撫赴廣西鎮(zhèn)壓太平天國的,正是中國近代知名歷史人物、因虎門銷煙聲震海內(nèi)外的欽差大臣林則徐(1785-1850年)。咸豐帝要求林則徐將洪秀全剿滅在廣西境內(nèi),不曾想到,欽差大臣因舊病未痊愈,加上終日奔波勞累過度,在前往廣西的途中不幸去世。由此我也得出了一個結(jié)論,就是在十九世紀中葉,不但是大清帝國氣數(shù)將盡,更是洪秀全命不該絕。沒過幾年時間,太平天國烽火便席卷全國,大清王朝的江山也算是徹底的被洪秀全撼動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夢白公的墨跡</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轉(zhuǎn)眼間到了夢白公的曾孫鄭隆厚、恕齋老太爺當家,成了雙林鄭義門的掌門人,他老人家一心想著要重振家業(yè)、光宗耀祖,并付諸實施。恕齋老太爺因受資本主義萌芽的影響,輕農(nóng)重商,沒有把祖?zhèn)骷耶?、畢生積蓄用來購置田地(要不然他的后人肯定會被定為地主成份的),而是走上了剛剛興起的經(jīng)商之路,在鄰近的松江城里購置店鋪,開設(shè)綢緞莊,經(jīng)商做起了當時非?;鸨慕z綢生意。在松江經(jīng)商賺錢以后,恕齋老太爺就在雙林西港口大興土木,建造了一個中西合璧的大宅院。我父親小時候常常隨我爺爺奶奶往返于上海和雙林之間,在西港口家里住過。據(jù)他回憶,新建的鄭家大院“宅分四進,外部是粉墻黛瓦的徽式建筑,內(nèi)部不乏中西合璧的回廊陽臺。感覺一點也不亞于如今保存并修繕完好的南潯張家大院。尤其是高墻大院與西港口的浩渺水面相得益彰,美麗無比。”根據(jù)父親描述的區(qū)域位置,我想,西港口鄭家的那片宅院可能就在幾十年以后的雙林絲廠的位置。</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恕齋老太爺膝下四男三女。四個兒子成家之后,老太爺便讓他們自立門戶、分別開伙。四子中的老大接管了家族的生意,成了標準的富二代。其他三個兒子也各自得了一份家當財產(chǎn),我爺爺在兒子中排行第三。</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姑媽姑父結(jié)婚時的全家福照片</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前排左起:我父親、祖母、曾祖母、祖父,</span></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span style="font-size: 18px;">?后排左起:姑媽鄭可延、姑父吳光漢)</span></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我沒有見過大爺及其家人,只是老早就聽我父母親講起過大爺家的故事。說是在上個世紀的三十年代,那位鄭家大少爺掌管鄭家家業(yè)后,在上海闖世界,一頭扎進了滬上剛剛出現(xiàn)不久的新生事物——股票,經(jīng)常出入酒店舞廳,交際廣泛,出手闊綽,名氣不是一點點的大。直到有一天上?!渡陥蟆房橇艘粍t消息,說在揚子江大飯店某房間發(fā)現(xiàn)一對男女服毒身亡,據(jù)查證死者是吳興雙林鄭家大少爺夫婦。媒體推斷可能是投資失敗導(dǎo)致破產(chǎn),于是就尋了短見。父親說大爺家有一個女兒,曾經(jīng)在我爺爺奶奶家住過一段時間,后來也沒了下落。</p><p class="ql-block"> 我也沒有見過二爺,倒是認識二爺家的躍慶大伯(可字輩)躍慶大媽,還有一位是永慶大伯(可字輩)。他們都住在俞家弄口的一棟老房子里。小時候從家里到幼兒園,幾乎每天要經(jīng)過那里,到后來我才知道那是大姑婆的李家老屋。我想可能是當年曾祖母一直住在大女兒家,二爺一家也隨曾祖母住在李家老屋了。因為抗戰(zhàn)爆發(fā)以后,鄭家大院被日本鬼子征用霸占了,日本投降時,鄭家大院又被鬼子縱火焚毀了。從那時候開始,鄭家已經(jīng)是上無片瓦下無立錐之地了,所以我爺爺和四爺攜家眷從上海返回雙林時,就直接住進了我奶奶徐家的祖屋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二奶奶家的全家福</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中間左起:躍慶嬸嬸、二奶奶、期珍</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后排左起:躍慶大伯、永慶大伯、期珍丈夫</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前排左起:其敏、其鑫、其康、其壯)</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躍慶大伯家住的那棟李家老屋,我夫人比我還要熟悉,因為她和躍慶大伯的女兒其娟(期字輩)是同學,所以上學的時候經(jīng)常去其娟家的老屋。她念念不忘的是其娟家廳堂里懸掛了一面由木框架和紙板做成的很大的扇子,只要用手扯一下繩子,那個大扇子就會慢慢悠悠地擺動起來,陣陣微風徐徐而來,彌漫到大廳里的每一個角落,在炎熱的夏天里讓人覺得非常的涼爽。所以大伯家女兒的幾個女同學經(jīng)常會在放學后,約著一起去她家里做作業(yè)。</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見到躍慶大伯躍慶大媽時,總會按照母親的要求喊一聲大伯大媽的,當然還有永慶大伯。我至今還記得起永慶大伯高大的身影和洪亮的嗓門。和藹慈祥的躍慶大伯曾經(jīng)當過鎮(zhèn)上的供銷社主任。他家有幾個兒子和女兒,我至今還迷迷糊糊弄不清,只有堂兄阿壯哥(期字輩)比較熟,他夫人沈毅英是我高中時同學,雖然比我要低一屆,但常常會在一起幫老師做一點事情,所以比較熟。阿壯哥曾經(jīng)擔任過雙林鎮(zhèn)的父母官,我想,他應(yīng)該是我們鄭義門后人中,唯一一位在老家擔任過地方官的人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躍慶大伯和大嬸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躍慶大伯和他的孩子們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四爺一家我比較熟悉。因為從我記事的時候起,四爺四奶奶就一直和我爺爺奶奶住在同一間老屋里,往來比較多,還常常和滌影表姐、憶南堂弟(期字輩)一起玩。記得小時候凡感冒了有點頭痛腦熱不上學時,四奶奶知道了總會帶著一點好吃的東西來看我,比如松花蛋(那時候叫皮蛋)、鴨梨什么的。我的奶奶在我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所以那個時候感到四奶奶特別的慈祥可親。</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爺爺和四奶奶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四爺名諱鄭定德,字逸民。聽我父親說,四爺自幼聰明,深得曾祖父恕齋老太爺?shù)南矚g。兄弟幾個,數(shù)四爺讀書最多,畢業(yè)于上海文生氏高等英文專門學校。因為四爺會英語,早年就在椒江海門在一位嚴姓老板的外貿(mào)公司做事,從事南美的巴拿馬草帽之類物品的進出口生意,全家人都在那里生活。小姑媽出生在椒江,所以小名喚作椒馨(可字輩)。四奶奶出生于雙林的書香門第,祖先嚴我斯,為清康熙三年(1664年)狀元,官至禮部左侍郎,是雙林歷史上唯一一位從吳興考出去的狀元。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以后,四爺四奶奶一家從海門搬來上海,一家人住在外灘天文臺對面的樓里??箲?zhàn)勝利后,我爺爺又回到了位于浦東高橋的殼牌公司上班,奶奶帶著我父親和我姑媽住在陸家嘴的凌家木橋,和四爺四奶奶家只隔了一條黃浦江。四爺四奶奶家一共四個兒女,個個天賦異稟,聰慧過人。和我老爸同歲的如馨大伯<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可字輩),</span>還有椒馨姑媽、寧馨叔叔<span style="font-size: 18px;">(可字輩)</span>,按照現(xiàn)在的標準,妥妥的都是學霸。</p><p class="ql-block"> 解放初,高中畢業(yè)的如馨大伯沒有隨父母回老家,先是經(jīng)我奶奶保薦進了大豐綢廠工作,業(yè)余還自修大學課程。因為各方面都很出色,就被組織錄用進入政府部門工作,后來一直在黃浦區(qū)委某部任職。大約在上世紀六十年代初,因為他的學識、他的修養(yǎng)、他的可靠、他的儒雅氣質(zhì),被組織選中派往某秘密地方工作。五年后,在雙林老家、在我就讀的幼兒園擔任園主任工作的嬸嬸也受組織派遣、跟隨如馨大伯去了那個神秘的地方工作和生活了,從此,如馨大伯夫婦倆與家里就斷絕了所有的直接聯(lián)系了。難得的一些平安家信也是由上海某信箱轉(zhuǎn)送。中間他們曾經(jīng)回家過一次,閉口不談一切與工作有關(guān)的事情。我大姑父總是旁敲側(cè)擊,試圖發(fā)現(xiàn)一些蛛絲馬跡,以推斷他們在哪里從事秘密工作。總算在他們用的毛巾上發(fā)現(xiàn)了繡在毛巾一頭的四個字“祝君早安”,這對經(jīng)歷過多少年革命洗禮的大陸人來說,著實有點恍如隔世的眩暈感覺。直到上世紀末港澳回歸后,鄭家的人才知道如馨大伯一家<span style="font-size: 18px;">這幾十年來工作的地方。</span>夫婦倆一直在那里為黨的事業(yè)默默地工作著,過著與當?shù)仄胀ɡ习傩找粯悠降瓱o奇的生活。而雙林這邊的家人們,則是經(jīng)歷了難以想象的風雨和磨難。遺憾的是,等我們大家知道了他們在哪里的時候,我的四爺四奶奶早已駕鶴仙逝多年了。</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終于來到了如馨大伯家</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左起:我女兒丹妮、我夫人黃真、嬸嬸、如馨大伯、我父親、母親、我妹小平)</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十多年前,我曾陪著父母專程去看望了如馨大伯和大嬸。在一個老城區(qū)的一棟比較陳舊的住宅樓里,我們一家見到了如馨大伯和嬸嬸,父親和大伯兩個同宗同庚的堂兄弟終于再次相聚。當四位耄耋老人促膝而坐,除了對這半個多世紀的變遷倍感噓唏之外,面對那匆匆而過的歲月和如夢如煙的往事,竟然不知道該從哪里開始說起了,只能是各報平安,互道珍重?;丶液?,母親私下里曾多次對我流露出了她深深感受到的不值與不平。</p><p class="ql-block"> 前幾年,我也曾計劃再次陪父親去看望一下如馨大伯和嬸嬸,無奈被口罩阻隔了一切。等到疫情過后可以出境時,卻又傳來了如馨大伯病重辭世的噩耗。就這樣,想聽大伯親口講述他的往事愿望,竟然成了永遠也實現(xiàn)不了的遺憾。</p><p class="ql-block"> 四爺家的小兒子寧馨叔叔,大名鄭可揚,我應(yīng)該是見過的,但我記不清了。五十年代初他從湖州中學畢業(yè),1953年去莫斯科大學深造,是新中國建立以后最早的一批去蘇聯(lián)讀書的公派留學生。他在莫斯科大學親耳聆聽了偉人的“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歸根結(jié)底是你們的”那一場著名的演講。</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四爺家的寧馨叔叔</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1953年留學蘇聯(lián),就讀于莫斯科大學</p> <p class="ql-block"> 寧馨叔叔學成歸來在西安工作,從事橋梁工程的設(shè)計和施工,當時我父母都在西安工作,閑暇之余兩家也會相互串個門見個面,我母親生我時,就是在西安嬸嬸工作的那家醫(yī)院生的產(chǎn)。不幸的是寧馨叔叔在一次野外勘察工作時出了意外,因公殉職。寧馨叔叔的英年早逝,對我四爺四奶奶來說,無疑是一次巨大的打擊,那年我的堂弟憶南還不滿五歲。</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前排:四奶奶、滌影表姐、</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后排:椒馨姑媽、如馨大伯、敏馨姑媽</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四爺?shù)男∨畠航奋肮脣專?955年畢業(yè)于湖州中學,在天津讀完大學后,分配到位于景德鎮(zhèn)市的國家陶瓷工業(yè)科學研究所工作,一生從事陶瓷工藝研究,高級工程師,1966年就獲得了江西省勞動模范稱號。前年,我們開車陪著父親專門去了一趟景德鎮(zhèn),椒馨姑媽和表弟弟妹專門陪著我們,一起參觀了姑媽為之付出畢生年華的陶研所以及陶瓷陳列館。</p><p class="ql-block"> 我經(jīng)常在想,我的四爺四奶奶應(yīng)該稱得上偉大了,不但為國家培養(yǎng)了出色的人才,還將其中的三個都給了國家:一個獻身于社會主義的經(jīng)濟建設(shè),一個投身于統(tǒng)一戰(zhàn)線,一個潛心于體現(xiàn)中華傳統(tǒng)文化精華的陶瓷研究,身邊只留下了一個大女兒、我敏馨姑媽為他們養(yǎng)老送終。</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在景德鎮(zhèn)陶瓷研究所門口的合影</p><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左起:松松表弟和弟妹、椒馨姑媽、我父親、我、我夫人黃真、表妹小英)</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曾祖父的三個女兒(定字輩),我父親的姑媽,按照雙林人的習慣稱謂,我叫她們姑婆,記憶中我一個也沒有見過。大姑婆嫁本鎮(zhèn)名門李家,二姑婆嫁給了本鎮(zhèn)經(jīng)商的費家,三女兒則嫁到了比較遠的馬腰斜橋。</p><p class="ql-block"> 大姑婆的夫家是雙林的官宦之家李家。李家的祖屋現(xiàn)在還在,前臨南兢路,后門口就是俞家弄。聽父親說,大姑婆的丈夫去世比較早,他們有個兒子,早年在廣州投奔了國民革命,據(jù)說陳炯明兵變時他在惠州陣亡了,現(xiàn)在看來應(yīng)該追認烈士的。大姑婆也因此精神受到了極大的刺激,身體健康狀況一直不太好,所以我的曾祖母,在恕齋老太爺去世之后,就隨大女兒一起住,母女倆相互可以有個照應(yīng)。</p><p class="ql-block"> 二姑婆嫁給雙林費家,家里有田有地,植桑養(yǎng)蠶。費家和我外公家之間只隔了一條路,在虹橋弄蔡家老屋的弄堂北面不遠處,是一個獨家獨門的院子。我父親的幾位表兄,兆祥、兆康、兆榮、兆珍等人我都叫他們大伯,不過我也只記得見過兆祥大伯。父親多次和我說起過,兆康最能干,在上世紀三四十年代,一直在上?;欤瑪[地攤、跑公交、演話劇什么都做,人很聰明、藝術(shù)天賦高。還常常與滬上話劇界和電影圈的周揚、洪深、石揮一幫人玩在一起,很是時髦。</p><p class="ql-block"> 小時候過年,我跟著父親去費家大伯那里拜年,兆祥大伯會拿出來兩個橘子給我,個頭不是很大,酸甜適中,水份充足,很好吃,我記得他說是黃巖蜜橘。那個年代,這種橘子在雙林可是稀罕之物,那味道真的讓我很多年以后都沒能忘懷。</p><p class="ql-block"> 費家有一個人,應(yīng)該說是雙林鎮(zhèn)上的名人,年紀大一點的人可能都認識,都不分長幼地都叫她蘭英姐。我見到她時,她已經(jīng)不年輕了,個子矮矮的,一雙解放了的半小腳,扎兩根垂到肩頭的細細的小辮子,鬢角處總會插一朵小花,中式的大襟布衫鈕扣處塞一塊手帕,滿臉的皺紋比我外婆的還多。她是費家的丫鬟,解放了也一直沒離開費家,可能因為無家可歸,東家就是她的家。因為費家的院子幾乎和我外婆家門對門,所以蘭英姐經(jīng)常會來我家串門,和我外婆、我母親聊天。我從來沒有叫過她“蘭英姐”,因為我覺得她比我外婆小不了幾歲。母親跟我說過,解放前費家有兩個丫鬟,一個是全鎮(zhèn)上最丑的,一個是全鎮(zhèn)上最美的。最美的丫鬟很早就死了,想起來倒是應(yīng)了那句紅顏薄命的咒語了。蘭英姐一直沒有結(jié)婚,熟悉她的人老是跟她開玩笑,說要給她說媒找婆家,所以蘭英姐她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估計她是知道別人在和她開玩笑的,但從來也沒見她生氣。我想可能蘭英姐早就明白一句很久以后才流行的名言,那就是:夢想總是要有的,萬一實現(xiàn)了呢!</p>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接下來說說我的爺爺和奶奶了。我爺爺名諱鄭定瑞,字競益,義門鄭氏二十七世孫,恕齋老太爺?shù)牡谌齻€兒子。我奶奶名諱不詳,家里小名綏之,族人敬稱她為二姐。她出生書香門第官宦之家。祖父徐賡陛,曾出任廣東遂溪、???、陸豐、南海等縣縣令,官至江蘇道員,深得張之洞、李鴻章賞識,幾經(jīng)沉浮后為李鴻章幕僚,由于為官清廉,人稱“徐青天”,當今的百度上還流傳著他的故事。父親徐望之,一生的成就是寫了一本書、釀了一瓶酒、辦了一家企業(yè)。一本書即由商務(wù)印書館出版的《公牘通論》,一瓶酒即張裕釀酒公司的解百納紅葡萄酒,一家企業(yè)就是解放初的天津生生熱水瓶廠。徐家這位老爺子的事跡,在為我父親寫的另一篇文章《回憶我的外公徐望之》已有詳細介紹,這里不再贅述了。</p><p class="ql-block"> 以前我總以為爺爺奶奶膝下只有我姑媽和我父親兩個孩子,很久以后才知道爺爺奶奶一共生養(yǎng)了八個子女,就是只養(yǎng)活了兩個。這實在讓我有點驚訝,那個年代人的成活率低得可憐,令人痛心。</p><p class="ql-block"> 常常聽我父母說起,爺爺生就一副鄭家三少爺?shù)淖髋?,高不成低不就,沒有像樣的職業(yè)和固定收入,用現(xiàn)在的說法就是啃老一族。奶奶嫁到鄭家的時候還一直抱怨,說徐家是書香門第官宦之家,鄭家是破落的生意人家,徐家是屈尊把女兒下嫁給了鄭家。爺爺奶奶結(jié)婚后的很長一段時間里,全靠奶奶的陪嫁養(yǎng)家糊口。父親曾經(jīng)多次說,你奶奶是吃皇糧的。在很長的時間里我都沒有聽懂、也不理解這話的意思,后來才大致弄明白了個中原委。只是弄不清是因為我奶奶的爺爺徐賡陛貴為朝廷命官,還是因為奶奶的伯曾祖父徐有壬是在江蘇巡撫任上以身殉職,總之是清廷撥付給了徐家一筆數(shù)額不菲的封賞,以至于徐家嫁女兒時,奶奶名下也有一份封賞作為陪嫁,而且還比較豐厚,要不然怎么經(jīng)得起爺爺奶奶在婚后吃用了好幾年呢。</p> <p class="ql-block"> 我姑媽(可字輩)出生在1925年,那一年,爺爺經(jīng)上海大豐綢廠沈老板(雙林人)的推薦,終于謀到了位于上海浦東的殼牌亞細亞公司的一份碼頭倉庫管理員的職位,按照現(xiàn)在的說法,是進了一家外商獨資企業(yè)工作。這是一份當時街坊鄰居看著都羨慕的好工作,每月薪資三十個大洋,從此一家人過上了衣食不愁的生活。爺爺奶奶認為是姑媽的出生給家里帶來了好運,所以一直對寶貝女兒寵愛有加。姑媽每當回憶起年輕時候家里的情景時,總會流露出滿滿的幸福感。</p><p class="ql-block"> 我父親鄭可鑒,是在上海浦東凌家木橋出生的,是爺爺奶奶第五個孩子,他之前的四個子女只剩下了姑媽一個。為了好養(yǎng),父親的小名叫大毛,也叫阿毛,小時候我常聽見姑媽這樣叫我父親的。父親他整個少年時代都在浦東的凌家木橋到高橋一帶生活,中學上的是洋涇中學,一直到解放初他外公徐望之帶他去天津工作。</p><p class="ql-block"> 在父親的后面,爺爺奶奶還生過三個兒子,分別是二毛、三毛和四毛??上У氖沁@三個小男孩都是因為感染了麻疹病毒相繼夭折了。父親說,他清晰地記得二毛死的那天晚上,看見我爺爺提著一個小木盒走出家門,他就默默地跟在了后面??粗覡敔斣诶淅涞脑鹿庀拢┻^煤渣鋪成的新馬路(現(xiàn)在的浦東大道),走到遠處的一片野地里,把小木盒子埋在了事先刨好的坑里,再蓋上土,然后父子倆一前一后地走回家。爺爺知道我父親跟在他身后,但沒有言語,也沒有阻止。常聽父親說,他的三個弟弟是在三五天的時間里先后不治而亡的。我想,那個時候,爺爺奶奶的心肯定疼得麻木掉了。</p><p class="ql-block"> 爺爺奶奶家的好日子一直過到太平洋戰(zhàn)爭爆發(fā),公司的管理層因為不愿意為日本人工作,被關(guān)進了集中營。爺爺也同樣不愿意為日本人做事,于是就帶著一家人回了老家雙林。那個時候,西港口的鄭家大院已經(jīng)被駐扎在雙林的日本鬼子占用了,一行人有家難歸,暫時住進了爺爺?shù)拇蠼愕募?,就是南競路上的李家老屋。父親說,他記得那時廳堂里掛著幾幅身著清朝官服、頭有頂戴花翎帽子的先人的巨幅畫像。</p><p class="ql-block"> 抗戰(zhàn)勝利后,爺爺又被公司召回,為表彰他不為日本人做事的反日愛國情懷,公司提升了他的職位,還加了薪資,凌家木橋家里又恢復(fù)戰(zhàn)前的樣子。小時候聽姑媽說,那時候家里還雇了女傭。父親也描述過他當年西裝革履的裝束,儼然是一副上海灘小開的模樣。</p><p class="ql-block"> 聽我母親說,奶奶的一生為人處事正直善良,性情開朗豪爽,樂善好施,肯幫助人,遇到生活有困難的親戚朋友求她幫忙,奶奶總是有求必應(yīng)的。給吃給住、臨行前還要給錢。當爺爺進殼牌石油公司工作以后,好多族人同鄉(xiāng)、親戚朋友都投奔奶奶讓她幫忙謀一條生路。沒多久浦東凌家木橋一帶,聚集了二三十家雙林人,而且都從事著與殼牌公司碼頭倉庫、裝卸運輸相關(guān)的生計。那時的上海浦東凌家木橋一帶幾乎成了雙林人聚集的小區(qū)了。</p><p class="ql-block"> 母親還跟我講過一個奶奶如何出手大方的故事,那時候我父母親已經(jīng)結(jié)婚,奶奶離開西安南下回家,從西安坐火車到上海,然后在上海坐長班輪船回雙林。那時候往返上海雙林的船,前面一艏小火輪,后面牽一艏拖輪,旅客都坐在拖輪里。拖輪船艙里的座位不是現(xiàn)在的卡式,座位是從船頭到船尾的四排長凳,船艙兩側(cè)兩排,中間的背靠背兩排。旅客都是面對面、膝蓋碰著膝蓋相對而坐。從上海坐船到雙林,需要整整一個晚上的時間。上船不久人們就會由陌生慢慢熟悉,相互也很自然地攀談起來的,再說基本上都是雙林人,或許本身就認識,相互遞一根香煙解解乏,交換一點糕餅零食充充饑,都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了。我媽說,一般人都是面對面的三四個人相互遞著煙,而我奶奶會從身邊開始遞煙一直遞到船頭或船尾,把整整一包煙遞完才收手,不然她老人家會覺得怠慢了人家而不好意思的。</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我爺爺和四爺爺倆兄弟的合影</p> <p class="ql-block"> 1949年5月上海解放,父親隨他外公去天津參加工作了,隨后殼牌石油公司也被人民政府趕出了中國大陸,爺爺奶奶、還有四爺四奶奶一起攜全家從上海灘回到了雙林。曾外祖父徐望之在北上之前,曾經(jīng)將“鋼叉墻門徐家”屬于他名下的那一部分老屋交給了我奶奶打理,于是從上海回來的兩大家子人就一起住進了河界橋堍、雨花庵弄一側(cè)的徐家老房子里了。我的爺爺奶奶、四爺四奶奶、姑媽姑父在那里住了幾十年,直到去世。申江表哥、小英表妹,還有四爺家的滌影表姐、憶南堂弟他們都是在工作或是結(jié)婚時,才搬出來住進了新建的居民小區(q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小學、中學時代,每個周末都會和妹妹一起去爺爺家里,先看看爺爺,再到后面屋里看看四爺四奶奶,然后和小英表妹、<span style="font-size: 18px;">憶南堂弟</span>一起玩半天。爺爺幾乎每次都會給我們每人5分錢,說是買點零食解解饞,我則常常用這幾分錢到書攤看幾本小人書。</p><p class="ql-block"> 有一個情景至今我還記憶猶新:那陣子,爺爺和四爺?shù)苄謧z各自訂閱了一份《人民日報》和《浙江日報》,我想這是他們了解國際國內(nèi)時局的唯一渠道。記得當時的熱門話題是連篇累牘地評蘇共,抨擊他們的修正主義。爺爺和四爺原以為各自訂一份不同的報紙交換著閱讀,可以獲取更多的信息量,既經(jīng)濟又實惠,十足體現(xiàn)了鄭家人經(jīng)商做生意的經(jīng)濟頭腦??墒莾晌焕蠣敳辉氲?,報紙雖然不同,但是所刊登的內(nèi)容千篇一律,幾乎是一模一樣的。兩位爺爺商量說,明年我們合訂一份報紙就可以了。</p> <p class="ql-block"> 當時我爺爺還有一個愛好,就是讀《毛選》四卷,他的書桌上常年放著的書是《毛選》四卷,當他沒有其他書看時,就翻看幾頁《毛選》,可以說是十幾年如一日,不知道看了多少遍。我曾經(jīng)問爺爺,這幾本書您都看過很多遍了,怎么還在看?。繝敔敶鸱撬鶈柕鼗卮鹞遥骸睹x》里最好看的是每一篇文章后面的注釋,內(nèi)容豐富有趣,很有看頭,然后呵呵呵地笑了~</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前段時間有事,連續(xù)回雙林了幾次,還專門去看了看河界橋邊雨花庵弄的那棟徐家老屋,那斑斑駁駁的外墻,似乎刻滿了祖輩們留下的故事,那把未曾開啟的掛鎖,定格了我兒時的記憶。我想,奶奶家的老屋幾經(jīng)戰(zhàn)亂保存下來了,現(xiàn)在還有機會被開辟為徐有壬故居供人憑吊,而鄭家西港口的老屋早已夷為平地,以至于鄭家子孫們沒有能夠看到曾祖父畢生奮斗、光宗耀祖的印跡,應(yīng)該說這是老太爺沒曾想到的。義門鄭氏曾經(jīng)的輝煌和巡撫大人夢白公的故事,也只能在坊間流傳流傳,然后淹滅在生生不息的歷史長河中。</p><p class="ql-block"> 浮華落盡輕似夢,風消云散何惘然,</p><p class="ql-block"> 唯有青山依舊在,幾度夕陽幾度秋。</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 <p class="ql-block" style="text-align: center;">父親與二爺三爺四爺家部份晚輩歡聚一堂</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本文在《南太湖》號的鏈接</p><p class="ql-block">https://nthh.media.hugd.com/pages/2023/11/08/31a167db82ef44ef97c60c2c41ef3c61.html?shareAppId=6edfb16544f3410195919ec712d1d6fa&_xhOutLink=xh&contentType=1&id=31a167db82ef44ef97c60c2c41ef3c61&praise=1</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