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3.4.27</p><p class="ql-block"> 說一說我老伴的媽媽——我的岳母,不是因為她曾經(jīng)有過什么不平凡的經(jīng)歷或功績,而是看似平凡其實她極具智慧,也恰恰是因為她的平凡,讓我慢慢感受到了她不平凡的地方。</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職業(yè)是個護士,從解放前一直干到解放后,在衡陽鐵路醫(yī)院退休。</p><p class="ql-block"> 老岳母跟我說過,她的老家,在“符拉迪沃斯托克"。是的,你沒看錯,在過去,中國人叫它“海參崴”,是女真族即后來滿族人的發(fā)源地。那是一個非??勘钡牡胤?,對我們北方人來說,那也是一個北的不能再北的地方了。</p><p class="ql-block"> 岳母的父親是漢族人,而母親是滿族人,因此她有一半的滿族血統(tǒng),所以她的小女兒——我的老伴,也有四分之一的滿族血統(tǒng),有人說滿族女人長得漂亮,我老伴的確漂亮,很少有人能比的過她。所以當初我一眼就看中了。當我知道了這些事之后,跟老伴開玩笑說,原來你還是位“格格”呢!我竟然無意中娶到了一位“格格",真走運哪!</p><p class="ql-block"> 岳母雙親死的很早,臨終前把所有家產(chǎn)和2個孩子托付給了母親的親妹妹小姨。那年她9歲牽著弟弟去小姨家,小姨拿走了全部珠寶手飾后,轉(zhuǎn)手把姐弟倆送進了當?shù)毓枮I東正大教堂的孤兒院里,白天做工晚上睡在石板上。十三歲她帶著弟弟離開孤兒院靠糊火柴盒活命。日本全面占領(lǐng)東北后,岳母瞞報小了歲數(shù)考入了長春日本人醫(yī)院當了護士,并把弟弟培養(yǎng)進了偽滿洲鐵道學院讀書。她以后一直使用這個年齡,究竟當時瞞報了幾歲,她似乎不太愿意談,說記不清了,但根據(jù)她弟弟推算應該少三歲左右,因此岳母前年以97歲的年紀去世,實際上正好100歲。</p><p class="ql-block"> 岳母是個很節(jié)儉的人,她的柜子箱子保留很多她認為將來有一天會用得上的東西,她把我兒子留下的小衣服收起來,我們的孫子一出生,她翻出來縫好或改一下又還給了我們。岳母是個很勤勞的人,一輩子除了上班,就是買菜做飯忙家務(wù),她嘴里永遠不會說“苦”和“累”這兩個字,她對所經(jīng)歷的磨難沒有怨言,為別人做出的付出也從不圖回報。她活著似乎沒有“享受”這個慨念,只要拿得動,就一直忙碌著。到了她家里,她樂意無愿無悔的為你做這做那,這形成了她家特有的一種文化,她的小女兒——我的妻子也繼承了這種特質(zhì),妻子說她家推祟“老的要照顧小的,小的要孝敬老的”傳統(tǒng)。我至今清楚的記得晚年的岳母,是怎樣蹣跚著腳步去菜場買菜回來給我們做飯。她很多地方與我母親相似,是屬于她們這一代人特有的東西。兩位母親彰顯出來的無私,形成了兩個結(jié)果,我母親有些強勢,大家樂意服從她,而岳母溫和,大家非常尊重她。我們與上一輩的代溝,也并沒有我們跟下一代的那么深。</p><p class="ql-block"> 我岳父去世后,為了照顧岳母,妻子做主,在我家前棟樓買了一套二手房,將她從住了幾十年的原蘇聯(lián)專家的房子里搬了過來,那一片老房子過去名氣很大,很結(jié)實,家家都拓展了幾間房屋,開塊地種菜,搭葡萄架,就是沒有獨立廁所。房子是岳父當初在機關(guān)任職時分到的,一開始有二套,后來在文革中主動讓出去一套。那個地方是珠暉區(qū)苗圃廣廈里,門牌88號,而當年我家在呆鷹嶺某部隊大院的對外門牌也是88號,“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也是無意中“門當戶對”了。</p><p class="ql-block"> 大家應該聽說過北方人尤其是東北人如何如何不愛洗澡,而我岳母恰好是這么一個北的不能再北的東北人。絕對不能說東北人都這樣,因為我父母就是東北人,這個說法我不信。但我岳母確實有些另類。她搬來幾個月后夏天到了,我發(fā)現(xiàn)了問題,每天中午廚房廁所都有濃烈刺鼻的汗餿味,這是她熱的難受時在水池邊簡單擦擦身上留下來的,但等到晚上大家下班回來后味道又都消散了。我感覺她恐怕把不愛洗澡做到了極致。不光是不愛洗澡,也不愛洗頭。我跟妻子說了,她一開始還不相信。也真是怪了,沒搬來之前在老房子里,從來就沒人注意過這些事,一搬過來大家就都看見了。</p><p class="ql-block"> 大伙輪流勸說洗個洗澡吧,起碼應該勤換衣服吧,她笑笑跟我解釋說只要擦澡就足夠了,而對我妻子說話就有點強詞奪理了,語氣也很不客氣,“我哪里臟了!哪里臟了!我怎么不愛干凈了!怎么不愛干凈了!”娘倆經(jīng)常因為她的衛(wèi)生習慣發(fā)生爭吵,我在后樓自己家里都聽的清清楚楚。又過了些年她90多歲了,衛(wèi)生狀況越來越差,手上沾點屎尿也不太在乎,弄的屋里床上被子臭哄哄的。我妻子對她身上的臟亂味道越來越難以忍受,要我強行將她拽到廁所按在椅子上脫光衣服,先洗頭,我負責澆水,然后我把她的胳膊手及腿腳洗干凈,然后離開,剩下的讓妻子去做完。意外的是,一旦洗上了澡,岳母態(tài)度又變了,妻子出來跟我說,她似乎又開始亭受洗澡過程了,一會說這里洗一下,一會又說那里搓一下,挺搞笑的。但是下一次洗澡,又跟要了她的命一般的抵抗拒絕。我給岳母大人洗澡大家沒有覺得有什么難為情,家里人也都知道在這之前我己經(jīng)連續(xù)好幾年每星期都給我母親洗個澡。伺候老娘,只要她高興舒服,這算不了什么。</p><p class="ql-block"> 每天我們到前樓岳母住房去照顧她,妻子做飯做菜,我倒尿盆擦地板收拾房間,晚飯后為她打洗臉洗腳水。岳母年齡一年年大了腿腳不靈了,說話反應也越來越慢。每逢晴天,我和妻子推她下樓去曬太陽。岳母始終保持著解放前老式婦女的做派,無論何時,吃飯從來不上卓子,夾幾口菜坐在一旁,怎么勸都不聽,只好隨她,后來在她的專椅前放個小方凳,擺上許多小碗,盛上各種她愛吃的菜肴。照顧老人很辛苦很麻煩,我不想讓妻子過于勞累,主動干很多事情,當然反過來她對公公婆婆也是一樣。</p><p class="ql-block"> 岳母是個非常溫和的人,人前人后,從來沒聽她說過任何人的任何一句不是。我只記得過去因爭電視頻道對岳父發(fā)過一次火,威脅要離家出走。與她相處時間長了,難免有時說幾句不高興的話,比如說因為不講衛(wèi)生等等,從來沒見她生氣過。在她面前我們始終是個孩子,她說她關(guān)心我們每一個人,實際上也確實是這樣做的。我曾經(jīng)嘗試著逗逗她,最后不得不驚?的感嘆,她的心理素質(zhì)真的是出奇的好,至少比我母親要好,她始終保持著不急不躁不怒的狀態(tài),這是她能夠長壽的重要原因之一。</p><p class="ql-block"> 岳母平時喜歡坐藤椅上看電視。表面上她喜歡看體育頻道排球與乒乓球比賽什么的,還有文藝頻道的戲曲,她自己也這么說。時間長了,我注意到其實她還很在意“海峽兩岸”這類與臺海臺灣有關(guān)的新聞評論。</p><p class="ql-block"> 岳父生前在東北某個師范學校畢業(yè),挺正直的一個人。日偽時期進了鐵路,他說親眼看見日本鬼子瘋狂掠奪東北的戰(zhàn)略物資,礦石煤炭木材,還有糧食家具等,一趟趟運往日本,他說不當亡國奴大家一起抵制學日文。其實老兩囗都會說一些日語,只是不愿流露出來。全國解放后,岳父在荊江分洪中立了大功,指揮大家跳到河里,肩上扛著枕木讓運送物資的火車通過。后調(diào)到衡陽鐵路任監(jiān)察室主任,對鐵道部負責。當時的衡陽鐵路負責人是后來成了鐵道部長的郭維城。岳父岳母解放前就工作了,文革中亳無疑問被戴上各種帽子,他們兩人沒少挨批斗。岳父文革后平反,恢復了干部待遇,每年春節(jié),退委會都會帶禮物上門家訪。我妻子讀初中高中自然也受到父母的牽連,但老師和班主任及同學們都沒有為難她,因為她的成績特別好。</p><p class="ql-block"> 三年前我要照顧患重病的妻子,一起去了另外一個城市,臨走時對岳母說,我們要離開一段時間去帶孫子了,以后由姐姐哥哥來管你。后來聽說,時間長了岳母經(jīng)常問“小紅怎么不來看我呀”。我偶爾回衡陽看她幾次,但什么都不敢對她說。十個月后妻子去世,整整一個月后,岳母兒子早上送飯進來,發(fā)現(xiàn)她己經(jīng)死在床上。我想她最后一個月中應該感覺到了一些什么,至少在她的印象中,小女兒從來沒有毫無音信的離開她過這么長時間。岳母是個很要強的人,近100歲了,日常生活上仍堅持自理,從來不求我們幫她干點什么。我能想象的到,在她這一生的最后一個?上,很可能強撐著挪到輪椅上,到客廳最后看了一次有關(guān)的最新報道,然后回床躺下再也沒有起來。她讓我認識到能心態(tài)平穩(wěn)的活著與浮燥的活著相比,是個實實在在的大智慧。她做到了對自己生命的來去自由,活的平靜安詳,隨遇而安不麻煩別人,尊重別人的生命。現(xiàn)在想起來,我們對雙方父母了解的太少。我那些對岳母的猜測也可能是我無聊的瞎想。一切都過去了,她把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情感,無私的毫無保留的奉獻給了兒女們,雖然有點不完美的地方,但在我眼里,她終究稱得上是位偉大的母親!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