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人們慣于外地尋景，仿佛景色總是別地的好，往往忽略了身邊之地。今次放假，與友人同去家鄉(xiāng)九龍溝，我深深顛覆了這一認知，還多出無盡慨嘆。</p> <p class="ql-block"> 中秋節(jié)剛過，國慶前一天上午十時許，忽接西安友人電話，說想來富平，讓我考慮有什么地方值得去游看，一會他就從西安出發(fā)。我嘴上說行，心卻納悶，這友人乃富平女婿，也算半個富平人，與我已逛過富平數(shù)處如今炙熱的景點，還能有什么地方可逛？一個生活在都市的人，節(jié)假日不去看名山勝景，卻在鄉(xiāng)野之地找尋逛處，的確匪夷所思！我自認為對富平熟稔，實在想不起還有什么地方，但也不能拂了他意，還是耐心等這個喜歡自駕游的人來了再說。臨近中午，接他手機，忙至小區(qū)門口，他的車就停在不遠處的路邊，剛上車，他即迫不急待：“聽人說富平有個什么龍的地方不錯，咱去轉(zhuǎn)轉(zhuǎn)?！?lt;/p> <p class="ql-block"> 什么龍？腦子飛轉(zhuǎn)捜遍記憶的角角落落，驀地想起家鄉(xiāng)的九龍溝，友人一聽即撫掌喜曰正是。見他如此肯定，我更悵惘，不由泛出過往諸多回憶。九龍溝有明月寺，每年都會擇期過廟會，我們村不只善男信女，還有好多村民，無論老少，趨之若鶩，求神拜佛，的確一時香火隆盛。而我這個實足的當?shù)厝?，卻執(zhí)拗地做著“無神論者”，不信那一套。每每聽到他們懷了朝圣歸來的欣慰，喜不自禁說起那“盛況”，我自面露不屑，心里只道淺薄。村里那些婆婆們，傳說得更為神乎，誰家媳婦多年不孕，求拜了送子娘娘，還真生了個大胖小子，就像自個得了孫子似的合不攏嘴，我只哂笑她們的迷信落后，自然情緒上對那廟多是抵觸。</p> <p class="ql-block"> 按說我去那里頗為方便，而且小時起每年年節(jié)，常去廟下武家坡村的幾個老舅家拜年，路過那里，就可望到一條窄小的土徑，通向看似簡陋隨意，但在村里人心中不亞于“圣地”的土廟，楞是沒去過。沒想到，友人這個走南闖北的人，卻要去那里，雖心存結(jié)子，只為不掃其興，佯喜而言：好呀！</p> <p class="ql-block"> 好在我們單位曾包過離那里不遠的湘子村，我知道去九龍溝可抄的一條近道，友人便在我的導引下，驅(qū)車趕往那里。坐在車上，我心卻在自嘲，要說那湘子村，因了八仙之一的韓湘子到過那里而得名，村室廣場旁還修有湘子廟，去過那廟多次，卻從未去過家鄉(xiāng)的明月寺，真有“舍近求遠”之味了！不覺到了武家坡，先時的茅檐低小，多被貼瓷的平房或樓房代替，揚灰土路變成了通村水泥路，逶迤在村落。一切無了印記，憑印象只揀那通向老家底店方向略寬的鄉(xiāng)道，該可覓到九龍溝所在了。</p> <p class="ql-block"> 跟著感覺走，果然西行一段，出了村子，右拐有水泥生產(chǎn)路，通向綠樹掩映的廟宇。那廟沒了過往的小模小樣，代之以“氣宇軒昂”，遠望一派古剎名寺范兒，頗類南方寺廟，讓這山溝峁梁恍然“我佛慈悲”，多了神秘靈光。</p> <p class="ql-block"> 正是秋雨之后，不見了多日的秋陽，剛才還在艷照，這時卻害羞隱身，似怕我們登臨受熱，讓這天際嫵媚清亮。友人將車泊在了山下石亭旁的敞坪，我們沿著一條斜刺里的水泥路上行。那路歷了積年而來雨水沖刷，競簇起無數(shù)旋紋，走在上面，似踩在了彎曲長河的浪朵上，連靈魂也浮在了清漣，真做了那踏浪而行的仙子。</p> <p class="ql-block"> 故鄉(xiāng)多荒岨，乏綠被，給我多是蒼涼的印記，但現(xiàn)在目見兩旁綠松挺撥，著了裝的兵士般迎著你，滿山青蔥，翠亮逼眼，生機無限。果樹們飽滿有力，或紅或綠或黃地掛上了果，閃著珍珠樣的光澤，正在生成一幅動人的豐收秋景。正當沉浸，東山上漆紅的大字，兀自入了眼簾：“南無觀世音嵩嶺”，讓你一下子入了太虛上界，不覺心曠神怡，連友人也忙不迭說：真乃人間仙境，果然不虛此行！聽著這話，真覺家鄉(xiāng)這景，為我這個游子爭了體面。昔日的偏見頓時去了爪哇國，不過我心惴惴，要是這神佛看透了我曾有的滿腹孤疑，一定會睜大圓眼，狠狠地瞪我的。</p> <p class="ql-block"> 除了各處綠的沸騰外，身在溝底，仰望九座山峰，高聳雄臥，蜿蜒出龍姿豐度，環(huán)圍著向南的扇形地帶，具象化地展出了九龍溝的風姿。記得曾在縣志上讀到“九峪豐田”，大抵就指這里，搜察地形，這溝懷了雄渾的高阜，傍依九個龍首，明月寺恰在了這高阜的“肚臍”，由下至上，漸次展開，風水絕佳。乘興與友人游廟，還真服了它的氣度，道佛相融，且地方色彩濃郁，底有財神與藥王塑像，恭奉之中見出民生要務，不乏民本情懷；中有老子，觀世音老母，偏殿王母娘娘，釋道相融，共解凡間眾生之難苦，心念層面不乏凡塵靈魂寄托；秦大將軍神廟殿后，見出主旨，因應了廟史，濃濃尚武精神。</p> <p class="ql-block"> 通過碑記看出，廟宇正是秦時人們?yōu)榧o念王翦這個“富平籍”大將軍而修建的，原址建在這九龍峪的最高處，清道光年間，人們?yōu)榱朔奖慵漓?，借了這高阜的“便吉神明”，予以重建。隨著廟齡增長，入了“老邁”，破敗凋敝，時有傾圮，上世紀九十年代初，周邊人士，借助民力又重整修，方有今日之儼然雄踞，的確功德無量。友人看過那碑記，這個虔信者，因了感動，在觀世音神像前上了炷香，合掌默禱了良久，讓我覺到了他仰佛敬神的癡心處。</p> <p class="ql-block"> 聲名不昭的九龍溝，一下子在人心里增出自千萬年洪荒而來的滄桑，而且還是個頗有故事，耐人尋味的勝概之地。傳說王翦曾在此訓練兵馬，那點將臺、淬劍地、旗桿窩、馬蹄印等等斑駁印跡似在明證，驀然溫習到了小時候就聽爺爺講過的動人故事，那可寄托了我少年時就有的英雄夢。今臨眼見，還如電影般似現(xiàn)王翦這個老英雄當年的金戈鐵馬，虎賁三軍，氣吞萬里，勢如破竹，不由感念起了這位被封為美應侯的“一統(tǒng)天下秦皇師，萬世英名王祖賢”不世出功勛，心底拂過無邊感動。這老英雄真如清初邑人關學鴻儒李因篤詩贊：“秦皇笑談取群雄，一代宗臣首戰(zhàn)功。世遠經(jīng)新經(jīng)野老，兵奪劍佩武英風?！?lt;/p> <p class="ql-block"> 讓我意外的是，到了這里，方知這廟還與兩方面的歷史人物有關。一個是重量級人物漢武大帝劉徹，史載西漢征和二年曾君臨該寺，祭天祀祝，祈黎民世代平安，這個文治武功均有作為的皇帝有如此嗜好，雖不乏顯擺皇恩之嫌，亦可窺見其為皇之“初心”矣。另一個是儒的方面，清初“關中三李（富平李因篤、周至李二曲、眉縣李雪木）”曾在此講經(jīng)論道，精研儒學。據(jù)此我想起曾看過的一個資料，稱儒釋道相通，佛家講中和，道家講中道，儒家講中庸，三家都離不開中，而中又派生和。人與人，和為貴，人與萬物，天人合一，由是空色不二，佛與眾生不二。我便想，倘在這廟修因篤先賢一祠，是否可見儒釋道之聚合了？還會轉(zhuǎn)增文化底蘊。</p> <p class="ql-block"> 活在人間俗世，小小老百姓有點迷信可講，大抵也算不小的滿足與福澤。也可理解，一個人困窘失意，為著靈魂不迷茫，歧路不徘徊，大多會尋寄于神明的主宰慰撫，也算莫奈何的奈何了。何況凡夫俗子或多或少都有心靈的困頓，無論你信神與否，釆取那種方式，都要有所歸附，方不至于心似浮萍飛絮，隨處漂泊。因之，這些鄉(xiāng)間信俗，每年廟會期的香鼎熏煙，經(jīng)聲縈耳，人籟喧闐，都讓這廟宇啞默的泥塑承載了過多，過后人們則似了卻樁心愿，釋了靈魂的重負，各自歡喜。出廟下坡，于那小食館或燒烤攤，小菜燒酒，飲啤擼串，微醺啍著小曲，步飄似仙，心覺神佑佛護，懷揣向往，恬然歸去，不亦樂乎？</p> <p class="ql-block"> 廟后山行，秋風柔和，似在感受儒釋道之溫軟，但見巉巖因襲，石徑蛇行，深刻鄉(xiāng)賢摩崖墨寶，腳踵倏覺佛意綿綿，如臨仙境。目合秋林森森，淺草離離，耳入秋蟲唧唧，如聞芃音，不覺醉心?；剞D(zhuǎn)間，不覺至一高臺，有亭翼然，亭下南望，薄霧罩了村落屋舍，似有犬吠雞鳴，人間煙火氣息濃如釅茶，只想閉目在這鄉(xiāng)愁繚繞。忽而睜眼凝視，覺出奇意化境，朦朧似見因篤墓園，湘子神廟，明月寺，由下至上，一脈貫通，鋪陳出了家鄉(xiāng)的儒釋道空間圖景，讓人嘆為觀止。</p> <p class="ql-block"> 暮色將近，下山時再看這氣象萬千，心頭吟出李因篤詠這山廟的詩：“千家俎豆兼秋報，田野桑麻接暮煙。欲問崇褒何代始，村翁不記漢唐年。”確也合了這時心境，在那山下亭子小憩，意猶未盡，驀地回望明月寺，恰在了這九龍聚攏之懷，靈海倏地浮出四個字；九龍懷月。</p> <p class="ql-block"> 心也喟嘆，這故里的九龍溝，在儒釋道融合方面，尚須做足文章，硬件更待提升，饒是如此，但那風色地韻，委實不輸任何名山勝地。</p><p class="ql-block"> 2023年9月30日</p><p class="ql-block"> 作者簡介：巴漠，嗜讀寫作者，文學學士，渭南市二黃水文化顧問，曾在省內(nèi)外各種刊物發(fā)表論文、散文、小說近百篇，出版作品二百萬字，著有詩文集《駝鈴聲聲》，文論集《跋涉集》，散文集《水怡》，長篇小說《火山口》（陜西傳媒網(wǎng)連載）、《黑石村往事》，小說《白馬道》獲中華文學星光大道、《今古傳奇》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小說獎，獲2022年度網(wǎng)絡“最佳詩詞獎”、《華文月刊》最佳小說獎。</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