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有好長一段時間了,成都、眉山是連天的陰雨,尤其是到了夜間屋外總是李商隱《夜雨寄北》里的那句話“巴山夜雨漲秋池”。</p><p class="ql-block"> 直到今天上午起床,拉開窗簾望去,眼前仍是一片陰沉灰蒙,于是心想今晚估計是看不到月亮了。不過,如果今晚不能與月相會,也不應怪罪天氣,主要還是由于我自己不能在這一日舉杯與月共飲。</p><p class="ql-block"> 十天之前的9月18日(“九一八”原本是個令人咬牙切齒的日子),但是華西口腔醫(yī)院的醫(yī)生在我上頜骨的門牙部位鉆了三個洞,并埋了牙根樁子,然后在不到一節(jié)小拇指大的地方竟然縫了至少十針(國恥之日,真是不僅心痛而且滿口腔也痛,更是沒得牙可咬,亦無從切齒),昨天上午才忍著疼痛讓牙醫(yī)把縫線拆給掉了。</p><p class="ql-block"> 術后醫(yī)生一再囑咐,日后一段時期不得喝酒抽煙,更不能做劇烈運動,尤其是絕對不可以游泳!</p><p class="ql-block"> 退休以后,煙基本可以控制了,幾天甚至更長時間可以不吸一口煙,但平日里酒和游泳是必不可少的。先說游泳吧,只要在家不外出,每天去游泳館兩千米起步,平均每次一般游個三至四千米。自從十幾年前對全浸式著迷之后,游泳對我來講與其說是鍛煉身體,不如說是修行打坐。不能去游泳館仿佛不得例行般進入佛門禪寺。當然,為了保證以后能正常吃飯,暫時當個皈依的“二寶居士”不到寺院(游泳館)誦經(jīng)參禪打坐也就罷了。但是不能喝酒,實在令我懊惱難忍,尤其是在美酒勝過美女的巴蜀,餐桌上的一杯酒對我來講猶如基督徒們飯前必須的祈禱。</p><p class="ql-block"> 可是沒辦法,因為這段時間,我主既不是釋迦牟尼,也不是耶穌,而是國內最有名的專科太廟里(四川大學華西口腔醫(yī)學院)的牙醫(yī)!</p> <p class="ql-block"> 記得2018年中秋的隨筆《月悟心易》中提到,月亮是可以占卜先知世間種種悲喜苦樂,正如那句禪語“心易之數(shù),得之者眾”。</p><p class="ql-block"> 因為幾十年前我就跟月亮之間有個約,就是這夜一定要共飲同醉。所以今天月亮很有可能有意回避而不出,免得與我不得暢飲而彼此沮喪。</p><p class="ql-block"> 吃過晚飯,收拾停當,穿上麻布長衫,系好紐扣,換上老布鞋,推門而出。和每年不同的是這回沒有踩著云步,也未左手握杯,右手提壺,找個清靜的地方與月相會,彼此推杯換盞。</p> <p class="ql-block"> 行至一竹幽徑曲之處,想起了當年辛棄疾在一個無月中秋寫的一首詞《一剪梅 中秋無月》:</p><p class="ql-block"> 憶對中秋丹桂叢,花在杯中,月在杯中。今宵樓上一尊同,云濕紗窗,雨濕紗窗。</p><p class="ql-block"> 渾欲乘風問化工,路也難通,信也難通。滿堂唯有燭花紅,杯且從容,歌且從容。</p><p class="ql-block"> 這讓我有些自愧,同樣是無月之秋,辛嘉軒仍可“杯且從容,歌且從容”,即便今晚有月,而我也是難得“云夜?jié)M,瓊杯滑,長袖起,清歌咽”了(這是辛棄疾的另一首中秋詞《滿江紅·中秋寄遠》下闋中的一段抒懷)。</p><p class="ql-block"> 低頭慢走,不覺走到一處池塘邊,忽見水面縠紋之間夕霞暮云浮現(xiàn),于是又緊走幾步,避開頭頂?shù)牧质a,在一開闊處向天望去。憑以往經(jīng)驗,今晚即便無月,到時夜空也會出現(xiàn)縷縷彩云,當然如若有月,也肯定會是輕云淡月。</p><p class="ql-block"> 繼續(xù)散步,直到暮色降臨,家門咫尺,頭上的云隙仍未顯月光蹤影。</p> <p class="ql-block"> 不管是什么情景,今夜是不可能斟酒待月。進了家門,也只得泡上一杯清茶耐心等待,也可說是期盼今夜屋外天空中秋圓月的光臨。</p><p class="ql-block"> 等待中,打開電視,今年央視中秋晚會主演地址恰巧選在“中國酒都”四川宜賓。以往這個時候舉杯邀月怎么也要有個半斤八兩的宜賓五糧液才對的起一年中這唯一的秋滿月圓。可今晚卻只能以茶代酒,空杯待月了。</p> <p class="ql-block"> 很快已是亥時,晚會結束。關了電視,走到曬臺,仰頭望去,心中大喜,正如所盼,極目深空,恰有輕云淡月。于是一手茶杯,一手空杯坐下,靜靜眺望。</p> <p class="ql-block"> 月下的靜夜之中,想起兩個四川老鄉(xiāng),一個是江油的李白,另一個也稱得上是鄰居的眉山蘇軾。</p><p class="ql-block"> 玄宗開元十二年,在一個秋夜,二十出頭的李白“仗劍去國,辭親遠游”由峨眉山腳下的清溪乘舟離開巴蜀,自此開始了他由酒和詩相伴的浪跡生涯。臨走之前他曾留下《峨眉山月歌》:</p><p class="ql-block"> 峨眉山月半輪秋,</p><p class="ql-block"> 影入平羌江水流。</p><p class="ql-block"> 夜發(fā)清溪向三峽,</p><p class="ql-block"> 思君不見下渝州。</p><p class="ql-block"> 今年夏天在峨眉山避暑,期間有一個晚上在峨眉山金頂附近的一家酒店住下(那天正逢成都世界大學生運動會開幕式),于是趁著深夜無人,獨自到金頂,恰巧那天峨眉山的夜色也如今晚,云輕月淡。那個深夜我在峨眉山金頂最高處足足待了一個多小時,直到月亮隱入云層之中。住在峨眉山酒店,特別是趁著深夜無人到金頂,如此時此刻的我,就是為了靜觀秋月,同時感受詩仙的《峨眉山月歌》。</p> <p class="ql-block">而此時想起蘇軾的是那首他因“烏臺詩案”被貶黃州后不久,心情低落的他在一個寂靜的深夜寫下的《卜算子·黃州定慧院寓居作》 : </p><p class="ql-block"> 缺月掛疏桐,漏斷人初靜。</p><p class="ql-block"> 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p><p class="ql-block"> 驚起卻回頭,有恨無人省。</p><p class="ql-block"> 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p><p class="ql-block"> 雖然此時此刻也可以說是漏斷人初靜的時刻,但我眼前不是掛在桐樹上的缺月,而是浮在彩云間的滿月,這也許是又已獨居彭山一個多月時的我未有“揀盡寒枝不肯棲,寂寞沙洲冷”那種凄涼之感的緣由吧。</p><p class="ql-block"> 去年的十月份去了趟蘇軾被貶之地湖北黃州,現(xiàn)在叫黃岡。前兩天為了緩解手術之痛,又到眉山蘇軾家的老宅子(三蘇祠)串了個門。</p> <p class="ql-block"> 退休后選擇久居四川,這里自古出詩仙詞圣也算是個緣由,他們中有司馬相如、李白、蘇軾、陳子昂等,還有外來戶杜甫、陸游、李商隱、白居易等,其中尤其是李白和蘇軾,用遂寧人陳子昂的話說他兩都屬于那種“前不見古人,后不見來者”之人者。能安居在千百年前他們曾經(jīng)生活過的地方,也是一種慶幸!</p><p class="ql-block"> 我很久以來總是琢磨,為什么四川既盛產(chǎn)亦能招攬那么多大詩人?這一定應該與生產(chǎn)好酒美酒名酒有關,因為在他們的詩詞中提到酒或與酒有關的內容非常之多,如“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將進酒,杯莫?!?、“花間一壺酒,舉杯邀明月”、“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酒賤常愁客少,月明多被云妨”……而他們又與誰對斟共飲更歡?顯然就是此時此刻我眼前古今共有的那一輪明月。于是又想起李白曾把酒問月時說過“今人不見古時月,今月曾經(jīng)照古人。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p> <p class="ql-block"> ……不知不覺已入子時,天上的月亮也開始在云隙之間時隱時現(xiàn),似是欲與我道別,于是我趕忙放下茶杯,舉起空杯起身,仰天向月說道:今夜實在包涵,待來年此夜定同飲共醉。月亮最后一次顯身,很快便披云而去……</p><p class="ql-block"> 過了一會兒,我仿佛聽到夜空中傳來回音:“同飲共醉,明年此夜!”</p><p class="ql-block"> 2023年中秋</p><p class="ql-block"> 四川彭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