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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老師（二）

半支煙

<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人要聊天，人想表達，這無可厚非。不幸的是咖啡店不如藥店鬧熱，缺乏聽眾，碰上我這個無可奉告的態(tài)度，馬老師覺得話兒打了水漂，有點岔氣，接不上趟來。當(dāng)我意識到這一點以后，他杯里的咖啡所剩無幾，都快涼涼了。我以為他會續(xù)杯，沒有，只是去倒了開水，順便伸伸懶腰。我則把鼻子湊到杯子上去聞聞，顧左右而言他地說。“你沒有加冰吧？……你看，……”我指著杯子對他說，“還是你英明些，這冰塊多，香氣少，喝起來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馬老師就接住了，說，“這是你的選擇、可以不加呀?！彼@然不愿這樣聊天，習(xí)慣性的撅了撅嘴（凡是被人頂撞時，他都會撅嘴），把手里的白水往嘴里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他站在旁邊，我可以清楚看見水在他的嘴巴里打轉(zhuǎn)轉(zhuǎn)，似在涮口，頸部喉結(jié)顫抖，像一只小松鼠在布袋里滾動。我想笑，但馬老師不賣帳，再次沉下臉，像是非要逼我配合他說話。問道，“你知道有最新進展嗎？”——我坐在那里，除了不溫不火地感謝他對我的信任而外，沒有辦法回答他的提問，不僅如此，只能聽之認之。馬老師意猶未盡，不依不饒，坐下來試探著說，“你說——你說說看，那普京會不會去找那廚子（普里戈任）秋后算帳呢？”——這可能是他最最關(guān)心的問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目前而言，我似乎同書本還算有點緣分，雖然沒有教過書，倒也接觸過不少教師，我的同學(xué)中就有老師。俗話講，沒吃過豬肉，并不等于沒有見過豬跑吧——我也曾與教師們在一起喝茶，聊天，打牌，玩得不亦樂乎，但很少碰到像馬老師那么執(zhí)著的人。即便是日常聊天，他也認真得跟做習(xí)題似的，硬要在一些無解的問題上去找答案。面對俄羅斯的亂象，他似乎比普京還操心，事實上，馬老師并不像在藥店時那樣粗俗，只是陳述事實，提出設(shè)想，沒有亂說。這種反差讓我感到不適，我不知道哪個馬老師是真實的馬老師。但他忽略了一點基本情況，設(shè)想需要邏輯去建構(gòu)，邏輯需要數(shù)據(jù)來支撐，一般人沒有那個能力，就更別提我了。我不是俄羅斯人，能知道什么最新進展呢？這不是強人所難嗎？——不回應(yīng)馬老師，并不是否定他的說法，面對國家生死存亡的大事件，即使是俄羅斯人也未必知道多少?！R老師提出“普京會不會去找廚子（普里戈任）算帳？”就等同于說“人是從哪里來的”一樣無厘頭。這個問題除了上帝能夠回答，誰能回答？——假如我說普京要去找普里戈任算帳，或者說是不會去，那無異于開國際玩笑，不是騙子就是傻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怕馬老師嫌我故作深刻，還是假裝想了想，可也沒有胡思亂想，我想的是，我是普京就好了……我是普京那就好了……經(jīng)過不停的暗示，我仿佛真成了普京，不僅可以幫助馬老師，還會權(quán)傾天下、蹺動地球運動方向。不過，環(huán)顧四周，我又冷靜了下來?，F(xiàn)實很扎心，我什么也不是，只是一個喝著咖啡吹牛的人，或者說是身患臆癥的下崗職工?！彝z憾自己不是普京，更不知道普京會不會去找普里戈任算帳（其是，普京心里也糾結(jié)，還沒有拿定主意呢，這是我唯一能想到的）。最后，我無可奈何的想到了是一句廣告詞——世界真奇妙，一個廚子不看萊譜，去看兵法，一個體育老師不練體操，成天談廚子。</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發(fā)現(xiàn)馬老師鉆牛角尖的程度比我犯傻氣還嚴重，那也是太難為他了，遺憾的是，他并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偏激也在難為別人。我笑說，“這星巴克做的咖啡就是地道，天下無雙，你看那廚子（普里戈任）恐怕也不過如此吧？……要是讓他來做做咖啡如何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看我黔驢技窮，無話可說，馬老師臉色不在刻板，心里有話，但不說出來了。他有了克制的樣子，像是忽然變成了紳士，這又遠不是小販民工之類的標簽可以囊括他了。由此判斷，你可能認為我對馬老師有點不恭敬，恰恰相反，我很喜歡馬老師，見到他就跟見了老朋友一樣親切，恨不得獻出我的擁抱來向他表示友誼。馬老師是聰明人，對此早已有所察覺，否則，他不會找我聊天，更不會嘮叨個沒完沒了。到此，我終于想起來馬老師像是誰了——當(dāng)年，白卷英雄張鐵生在試卷后寫了一封信，學(xué)校大亂，天下更亂。老師不講課，學(xué)生不聽課，教學(xué)沒有大綱，上課跟放羊似的，更有迫害老師的現(xiàn)象。——記得是初三的某一天，一個身著中山裝的大漢把我們的數(shù)學(xué)老師從教室里擄走了。大漢招招手，“蔣老師，出來一下?！币痪湓?，蔣老師就走了，走得干脆俐落，莫名其妙。</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蔣老師一走，班上秩序形同虛設(shè)，同學(xué)們嘻嘻哈哈，打打鬧鬧，紙屑鉛筆、墨水瓶滿天飛，還有人扔出了避孕套（不知道是誰干的），整個教室變成了游樂場。頓時驚動校方，為鎮(zhèn)壓我們這幫胡作非為的學(xué)生，白老師出場了。白老師黑臉膛，苦大仇深，練家子出生（少時在武當(dāng)山習(xí)過武），工農(nóng)兵學(xué)員，上過一年數(shù)學(xué)速成班?，F(xiàn)在想來，他與馬老師不僅樣相似，簡直是孿生兄弟。</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白老師接觸過數(shù)學(xué)，但沒有整明白，因身體條件不錯，學(xué)校安排他教體育。所以，講起數(shù)學(xué)課來很吃力，結(jié)結(jié)巴巴，讓人瞠目結(jié)舌。同學(xué)們聽他講數(shù)學(xué)云里來、霧里去，不知所終，但無所謂，白老師為人好，思想活躍，能與同學(xué)們打成一片。那年月，政治正確就0K了。當(dāng)時班長劉正權(quán)就替白老師講過話，他挽起袖子揮揮手叫大家安靜，“都安靜一下，要安靜，要專心聽，不要開小差。”大家靜了靜，他又撓撓后腦袋說，“怎么說這個事呢？白老師也是趕鴨子上架的，被逼無奈……再說……再說了……買賣不在人情在噻……”課堂上哨聲四起，同學(xué)們哄堂大笑，有人高呼，“那就干脆去操場去上體育課吧。”白老師不同意，但大家一哄而散。……不過，他也樂得留在教室里抽抽煙，研究研究他搞不懂的數(shù)學(xué)問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我們?nèi)匀粴g迎這位體育老師，誰都可以逃課，白老師絕不會追究。大家不聽講課，他就說，“你們不聽課可以，但不要影響別人?！睂嵲诳覆蛔×耍椭v八掛故事或革命故事來打發(fā)時間。校方暗示他，只要他把同學(xué)們按在課堂上莫跑出去搗蛋任務(wù)就完成了。想當(dāng)年，上數(shù)學(xué)課不再動腦子，成了一件開心的事情。</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言歸正傳，我與馬老師都沒有想到，首次面對面，說東道西，嗑嗑碰碰，語音不詳。一個小時不明不白地過去了，云彩游走，天空更藍，比海水還湛藍。大街上人流減少，樹葉一動不動，室外更加燥熱。瓦格納事件還在不斷發(fā)酵，馬老師比熱鍋上的螞蟻還急，我不住的在手上撓濕熱籽籽來表達對他的聲援。一縷陽光溫柔的穿透玻璃窗溜進房間，優(yōu)美地在小桌子邊徘徊，但卻變成了騷擾。小姐姐眼急手快的拉下窗簾，望著她敏捷的身影，眾人雖有尷尬之色，卻也只是干登眼，誰都沒有干涉她的意思，更沒有離開的意愿。</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馬老師不但著急于俄羅斯事件，對我也是失望透頂。在他看來，談?wù)摼謩莶攀菚r髦體面的人。一個人怎么能不關(guān)心政治呢？他斷定我是窩囊廢，沒品味的人…… </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 兵變事件發(fā)生兩天后，各種猜測甚囂塵上，眾說紛紜，一度出現(xiàn)“陰謀論”的觀點。我在藥店聽人調(diào)侃，說馬老師宣稱，瓦格納集團的普里戈任若是要來重慶招納雇傭軍，他會毫不猶豫的去報名參加。當(dāng)即就有人站出來說他吹牛，賣假藥那小伙更是罵他，“他呀！放屁還行，就是借給他十個膽子……他也不敢……”</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這種議論倒是把我驚到了，不論馬老師有不有這個想法，說過那話沒有？也不管他的想法對與不對？我隱隱覺得，無風(fēng)不起浪。就馬老師而言，像是過去人們常說的那種人，鬼得很，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他在藥店一個樣子，在別的地方是另外的樣子，在我面前則是一個正常人。我不敢說他是有政治立場的人，但他內(nèi)心是有血性的人?；诖?，我渴望見他，借以了解他的想法，有那么十天半月，我常去光顧藥店，可馬老師藏起來了。我又去咖啡店尋找，也不見他的蹤影，我甚至去中學(xué)門口溜灣，還差點被人擢傷。保安提著鋼叉向我走來，類似豬八戒的九齒釘鈀，大呵一聲，你干什么？……嚇得我轉(zhuǎn)身就跑，跑得比兔子還快。</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就這樣，馬老師消失了，我也打消了再次尋找他的念頭。……</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2023.9.8</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