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九 如果我死去，世界是否在意</p><p class="ql-block"> 千辛萬苦，林華媛帶著小林林終于在印度找到了林汝良，他還活著。</p><p class="ql-block"> 任憑血淚盈襟，任憑日月蒼茫，緊緊擁抱。林汝良再也無法拒絕帶著烈士遺孤飛躍駝峰來找自己的姑娘。</p><p class="ql-block"> 他們結婚了。</p> <p class="ql-block"> 林華媛曾無數(shù)次想象為最愛的人穿上潔白婚紗的曼妙與美麗，婚紗是女孩子一生中最重要的愛情誓言?？墒桥鼙榱思訝柛鞔鸬幕槎Y店也買不到那層層疊疊溫婉優(yōu)雅的婚紗，因為印度女子結婚不穿婚紗，只穿民族服裝沙麗。沙麗就沙麗，姑娘穿上更加美艷動人，飄飄揚揚如仙女下凡。</p> <p class="ql-block"> 這是不知道有沒有明天的婚姻，是把每一秒鐘都當成一輩子的婚姻，不知道那根蠟燭什么時候就化成肝腸寸斷的淚。</p> <p class="ql-block"> 1945年1月6日，是世界航空史上一個黑色的星期六。那一天，駝峰的天氣詭異而暴虐。陰險的日寇除了圍追阻截轟炸掃射，還安裝了假電臺，引導飛機偏航撞山。在那短短的一天24小時里，竟然有13架運輸機、39位飛行人員再也沒有歸來。當電臺中傳出Mayday的呼救信號，傳出呼喚母親和對心愛姑娘的愛情誓言，傳出最后瞬間的呻吟，地面電臺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咬緊牙關，淚流滿面……</p> <p class="ql-block"> 這是一架英雄飛機，它成功飛越駝峰多次，千難萬險，戰(zhàn)績累累。請注意機身前方的小黑點，那是一只只小駱駝，代表成功往返的次數(shù)。粗粗數(shù)一下，已經有150多次的飛越。</p><p class="ql-block"> 但是今天，沙場又添新戰(zhàn)骨，壯士何時返征魂！</p> <p class="ql-block"> 然而,駝峰空運卻從未停止, 就在燃燒的飛機殘骸旁邊，一架架運輸機又怒吼著沖向云端。</p><p class="ql-block"> 美國飛行員出勤時配有重要的保護設備，一只柯爾特四五式手槍，一把近戰(zhàn)雙刃短刀和一件軟皮夾克，手槍用來防御野生動物和尋找食物。</p><p class="ql-block"> 可惜我到現(xiàn)在也沒有查到中航飛行員是否也配備手槍和短刀。如果沒有，駝峰飛行對他們來說是更可怕的噩夢。</p><p class="ql-block"> 配備近戰(zhàn)雙刃刀，是因為一個讓人頭皮發(fā)炸的恐怖死亡：有位美國飛行員跳傘后被掛在樹上，他先打開了系在胸部的帶子，頭掉了下來，倒掛在樹上，離地面只有幾英寸，卻怎么也解不開傘。叢林中成千上萬的大螞蟻嗅到血腥味兒，密密匝匝爬來。幾天后，人們才發(fā)現(xiàn)了掛在樹上，綁著降落傘繩的一副骨架。</p><p class="ql-block"> 所以近戰(zhàn)雙刃刀是用來割斷纏著的繩子。飛行員還被告誡槍里始終要留一顆子彈，遇絕境時留給自己使用。在什么絕望的狀態(tài)下他們才選擇用手槍毀滅自己？也許身體已經無法移動時，突然看到一群喜馬拉雅豺出現(xiàn)在眼前！</p> <p class="ql-block">喜馬拉雅豺</p><p class="ql-block"> 也許爬行了幾百米暈了過去，卻被身體的劇痛驚醒，眼前是一對對充血的眼睛和正在咀嚼著人肉的血盆大口！</p> <p class="ql-block">食人鷲</p><p class="ql-block"> 也許被壓在機身的殘骸下動彈不得，周邊幾百公里寥無人煙......最后，他們沉浸在天連地，地連天的白色世界中。頭上是琥珀色的流云，口袋里是準備寄給姑娘的發(fā)燙的信，信上她的名字處，還留著他溫暖的唇印。他們數(shù)著自己滴血的聲音，讓凜冽寒風卷走自己的淚水，在冰雪彌漫中慢慢地消失，消失。</p><p class="ql-block"> 三年零四個月的駝峰空運，中美兩國飛機飛越駝峰8萬多架次，從印度運到中國的物資70萬噸以上，還有1000多架飛機經駝峰航線投入中國戰(zhàn)場。在此期間，正面戰(zhàn)場的中國軍隊有11個軍、31個師、22萬多人每月需要的3500多噸軍用物資全部依靠駝峰空運補給。中航運送到印度接受訓練和補充中國駐印軍隊的官兵有33400多人。在緬北滇西反攻戰(zhàn)役中，中國駐印軍和中國遠征軍給養(yǎng)、械彈的補給，兵力的調運，傷員的運送等后勤保障都是通過駝峰空運完成，緬北滇西反攻戰(zhàn)役的勝利，成為中國戰(zhàn)場全面反攻的序幕。</p><p class="ql-block"> 隨著投入駝峰空運的飛機不斷增加，中國出口物資大幅度回升，1943年到1945年，出口了鎢，錫、汞等軍工礦產品、還出口了茶葉、桐油、豬鬃、生絲等農產品，支援了盟國的軍需民用。這些物資換取的外匯一部分用于償還外債，一部分用于維持西南大后方的戰(zhàn)時經濟。</p><p class="ql-block"> 駝峰航線對中美英三大盟國在太平洋地區(qū)對日作戰(zhàn)的成敗，對反法西斯同盟能夠順利實施“先歐后亞，先德后日”的大戰(zhàn)略，具有“牽一發(fā)而動全身”的戰(zhàn)略地位和作用。</p><p class="ql-block"> 三年來，中美兩國犧牲了1600多名飛行員，損失了609架飛機，平均兩天就損失一架飛機。只擁有100架飛機的中航損失了48架飛機，犧牲107名飛行人員。直到現(xiàn)在，還有1500多名中美飛行員長眠在喜馬拉雅峽谷中，無法找到他們的遺體。</p> <p class="ql-block"> 由于失事的飛機太多，在航道的山谷中散落著很多墜機碎片。天氣晴朗時，在陽光照射下，這些碎片在閃閃發(fā)光，竟然成為了后續(xù)飛行員的恐怖導航參照！他們承受著巨大的心理壓力，呼嘯前進。</p><p class="ql-block"> 有誰還記得他們？你？我？還有”大東亞共榮圈”的人們？</p> <p class="ql-block">十 勝利之后</p><p class="ql-block"> 日本人投降了！</p><p class="ql-block"> 勝利，是讓人多么心醉的幸福??！歡呼，流淚，親吻，擁抱，廣場集會，都無法徹底釋放心底井噴的歡樂！</p> <p class="ql-block"> 林汝良終于幸運地活了下來，一家人回到了重慶。這張照片看是四人，實則五人。從右到左是林汝良，林華媛，烈士遺孤小林林，還有一個寶寶藏在林華媛肚子里，已經五個月大了，寶寶就是后來給我講這個故事的林平姐。</p><p class="ql-block"> 左邊的女士是來接機的，看到林汝良一家幸福團聚，她無論如何笑不出來，控制不住地悲傷落淚。她已經是四個孩子的媽媽。1945年1月，快要看到勝利的曙光了，她的夫君陳鼎峙在駝峰飛行時，由于大霧彌漫云層濃厚，機翼碰到魔鬼牙齒般的山頂瞬間墜落，七名機組人員全部慘烈遇難。七位妻子痛不欲生，七個家庭一片荒蕪。</p> <p class="ql-block">陳鼎峙全家</p><p class="ql-block">戰(zhàn)爭是流血的政治，是人類的野蠻和退步，和平是人類的文明和進步。但是，為什么全人類都在向往和平追求和平，而和平卻仍然遙遙無期？</p><p class="ql-block">經歷了那么多苦難，林汝良和林華媛再也不愿想那個可怕的戰(zhàn)爭了！他們憧憬著生命綻放的快樂，家庭的溫馨，戰(zhàn)后人們將得到的和平和尊嚴。</p><p class="ql-block">駝峰空運造就了英雄。那些飛躍駝峰的美國飛行人員在美國都成為了著名的英雄人物，因為他們必須具備超乎常人的勇氣和堅韌意志，才成就了這個空運歷史上鮮有匹敵的壯舉。</p><p class="ql-block">飛躍駝峰僥幸活下來的中航飛行人員，幾乎都參加了兩航起義。1949年11月9日，父親和35位飛行人員一起，駕駛著12架飛機冒著生命危險回到了祖國的懷抱。這12架飛機，和后來由兩航人員修復的國民黨遺留在大陸的16架飛機，構成了新中國民航初期的機群主體。在他們之后，四千多位兩航職工全部起義，從香港回到了大陸。</p> <p class="ql-block">駕機起義全部飛行人員</p><p class="ql-block">第一排右三是我父親</p> <p class="ql-block"> 1957年注定是不祥的一年，林汝良被戴上了一頂帽子，這個帽子叫右派。他被押送到湖南湘潭進行勞動改造，要脫黑胎換骨血，才有很可能回到人民內部。</p> <p class="ql-block"> 1966年，一個更大的超越了戰(zhàn)爭災難和所有自然災害的災難降臨了。它變異了美丑善惡，顛倒了黑白是非，三千年厚重的文化歷史被掃蕩殆盡，落花流水片甲不留。</p><p class="ql-block"> 飛出了駝峰煉獄的飛行員們，全部被扔進了政治煉獄。</p><p class="ql-block"> 1968年7月31日，在林彪、吳法憲的“授意”下，一個讓人心驚肉跳的“731陰謀駕機外逃集團”在中國民航橫空出世，集團共77名飛行人員，所有駝峰幸存的和駕機起義的飛行員都在其內。說他們是“特務、間諜、歷史反革命，現(xiàn)行反革命，地主分子，階級異己分子”，企圖駕機逃往臺灣。</p> <p class="ql-block"> 1968年12月14日，兩輛卡車飛馳到和平里一座居民樓前停住，幾個氣勢洶洶的綠軍裝從車上躍下，四樓的一個家庭瞬間被轟毀，全部財物裝滿了兩輛卡車。從樓上反銬雙手被押下來的人是潘國定，他是飛躍駝峰900余次的飛行專家，開辟西藏航線的首位功臣。押走后他三年多沒有任何音訊，不知死活。</p><p class="ql-block"> 后來知道，他先被秘密押送到西北，后來又轉送到江西，每日吊起來毒打，幾次吐血昏厥過去送到醫(yī)院，出院后又繼續(xù)毒打，打斷了幾條肋骨，肺部嚴重受損，后罹患了肺結核，經久不愈。</p><p class="ql-block"> 造反派竟想出一個刑罰，把四條腿的板凳翻過來，讓潘國定跪到細細的板凳腿上，對著墻角直起身體，然后向他的腿上壓磚頭，一直壓到磚頭超過人高，再堆，再堆。因為人對著墻角摔不倒。這樣折磨人死不了，身上也看不出傷痕。</p> <p class="ql-block">潘國定</p> <p class="ql-block">張家樺夫婦</p> <p class="ql-block"> 飛躍駝峰500余次的飛行員張家樺被嚴刑毒打后據(jù)理力爭，不服罪名，于是說他“自殺”，從民航大樓四樓落下，肢體崩裂，瞬間撒手人寰。</p> <p class="ql-block">吳自更全家</p> <p class="ql-block">駝峰飛行員吳自更的家被抄了五次，直到家徒四壁空無一物，一家八口人被貶到了七個地方。1969年吳自更被送到寧夏干校，白天勞動，晚上吊起來打，眼看著快沒氣了，放下來，等睜開眼睛再吊起來打。直到1974年，吳自更才被“釋放”回家，不到五十歲的他滿口牙齒全部脫落，左耳也被打聾。</p> <p class="ql-block">周訓典</p> <p class="ql-block"> 英雄的飛虎隊隊員，中國空軍中美混合團五大隊飛行員周訓典，參加對日空戰(zhàn)71次，擊落日機2架，炸毀地面日機40架，軍車23輛。中美雙方鑒于周的參戰(zhàn)次數(shù)和卓著戰(zhàn)績，授予他各類獎章和勛章13枚。其中，“優(yōu)異飛行十字勛章”就是以美國總統(tǒng)羅斯福名義授予的。周訓典被迫害毒打的體無完膚昏死過去，造反派把他草草埋到莊稼地里，由于埋的淺，被野狗拖出來撕扯吃掉，家人才知道了他的死訊。死時年僅49歲。</p> <p class="ql-block"> 此時在湖南長沙，到處是鋪天蓋地的大字報，甚至馬路上貼出了大字報：“慶祝蔣介石專機飛行員林汝良被捕”。林汝良又被抓走，受盡嚴刑折磨，無數(shù)次大口吐血昏死過去。生不如死時想自己了斷生命，但一想到妻子和孩子們，就無論如何無法對自己下手。 家中，林華媛思念著杳無音訊的丈夫，每日以淚洗面。她和孩子們仰望著黑暗的天空，說爸爸如果不在了，我們也去自殺吧。</p><p class="ql-block"> 林汝良的女兒林平姐告訴我：”一開始是爸爸追的我媽媽，但后來一輩子是媽媽在追爸爸，還追到印度去結婚。在后來不停的政治運動中，我爸永遠是被打擊的對象，被流放到多處，但媽媽永遠追到天涯海角去跟隨他，支持他，保護他。多少領導勸她要跟我爸劃清界限，應該同林汝良離婚，我媽永遠的態(tài)度就是不聽，不理睬?！?lt;/p> <p class="ql-block">我的父親母親</p> <p class="ql-block"> 我的父親被送到內蒙兵團監(jiān)督勞動，每日要交代“間諜”和“叛國”問題，受盡折磨。母親是英語教師，受到株連被學校趕出大門，在街道上掃大街掃廁所，搬磚頭。直到2020年，98歲的母親去世，她被學校"開除"的三年工齡也沒有恢復。</p><p class="ql-block"> 但是據(jù)我了解，在這場史無前例中， 沒有一個飛行員的妻子拋棄了丈夫，更沒有妻子挺身出來揭發(fā)丈夫。</p> <p class="ql-block"> 1979年，陽光溫暖著中華大地，民航總局終于為這77名飛行人員平反了！看到平反書，我們可以想象到這些飛行人員遭遇了怎樣令人發(fā)指的迫害。</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 </p> <p class="ql-block"> 2000年1月14號，我的父親永遠睡下了。遺體告別會上，聽到民航局的訃告，我終于知道了父親抗戰(zhàn)時的經歷，知道了對駝峰空運黑白是非下的結論：“霍斌臣同志熱愛祖國，熱愛中華民族。抗日戰(zhàn)爭期間，他滿懷拳拳愛國之心，不危險阻，投入到國際援助抗日物資的空中飛行中。他自始至終參加了世界著名的“駝峰運輸”，冒著生命危險飛躍喜馬拉雅山脈駕機運送抗日物資，為打擊日本侵略者做出了積極貢獻?！?lt;/p><p class="ql-block"> 拿過來那張訃告，母親的淚水噴涌而出。她又細細地看了好幾遍，走到鮮花叢中的父親身邊，哽咽地對他說：“飛駝峰平反了，平反了……你聽見了嗎？” </p><p class="ql-block"> 父親安詳?shù)亻]著眼，眉頭舒展，面容依舊堅定矍鑠，嘴唇緊閉。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他是如此地渴望回到那藍色的天空，如此地渴望和戰(zhàn)友們一起，再用閃光的機翼奏出風之歌，云之舞，和對這片土地純凈徹骨的愛。</p> <p class="ql-block"> 喜馬拉雅。浸透烈士骨血的綠絨蒿從冰雪中頑強地鉆出來，向著太陽。我聽得見他們的呼吸和心跳。</p><p class="ql-block"> (全文完)</p><p class="ql-block">第一集鏈接請點這里<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v15rl18"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駝峰空運 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悲壯故事 第一集</a></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第二集鏈接請點這里</span><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v1kb80f"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駝峰空運 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悲壯故事 第二集</a></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笫三集鏈接請點這里</span><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v299uwd"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駝峰空運 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悲壯故事 第三集</a></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span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第四集鏈接請點這里</span><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v3s5l6s" target="_blank" style="font-size:18px; background-color:rgb(255, 255, 255);">駝峰空運 父親和他的戰(zhàn)友們的悲壯故事 第四集</a></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