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外婆家的風(fēng)，不僅有優(yōu)雅的聲音，還有清香的味道，總是彌漫在空氣中。盡管外婆的小腳是三寸金蓮，她步子輕盈，踩著碎步，但只要她在風(fēng)中走過，我就知道那是外婆的腳步聲。</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婆愛干凈整潔，總是將自己收拾打扮得清清爽爽、利利索索。她經(jīng)常穿著粗布對襟衣，頭裹著黑頭巾，下身穿著一條寬松的直筒褲，她在風(fēng)里掠過，風(fēng)就變成了她的味道，一種最熟悉、最親切、最溫暖的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婆家的院子很大，也極其敞亮。站在院子里，能遠觀對門很多座山。山底就是一條蜿蜒曲折的萬家河，從我家到外婆家，就要翻過這幾座山，再趟過萬家河，然后又像爬樓梯一樣向山上爬去，只有爬到半山腰，才能最終到達外婆的家里。這正印了老家的一句話，望見屋，走得哭。但每次到外婆家去，我是從來不會哭的。</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在對門山間向外婆家這邊遠望，就能清晰地看見外婆家的院子掩映在一叢果樹和竹林之中，還能清晰地聽見外婆家公雞打鳴的聲音和狗遇生人狂吠的聲音。這些聲音都是通過風(fēng)傳過來的。外婆家的風(fēng)是很溫柔的，很細膩的，根本沒有飛沙走石的氣勢和氣魄。外婆家的風(fēng)，就如外婆說話的聲音，斯斯文文，溫文爾雅，軟軟糯糯，就如吳儂細語。</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站在外婆家的院子里，不管是對門山上的裊裊炊煙，還是開荒燒地，或是種玉米積肥燒火灰的青草煙味，都在微風(fēng)的牽引下，慢慢向山這邊涌來。這種煙火氣就格外地道，也稍稍有些霸道，不是讓人氤氳在農(nóng)家飯菜的香氣里，就是讓人浸潤在濃烈的煙火味里，煪得你禁不住直掉眼淚。</p> <p class="ql-block">外婆家院子坎下是層層水田。風(fēng)聲里，不僅有鼓噪的蛙鳴，還有秧苗清新的味道和稻香的味道。夜晚，蛙鳴隨風(fēng)漫過來，像一場熱鬧的音樂會，高低有別，此起彼伏，總是在你的夢里奔跑和追逐。秧苗的清新和稻香的濃烈，也會隨著風(fēng)鉆進你的夢里，讓你的夢更加充實，更加美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外婆家的院子里，栽有很多果木和花草。春天里，春風(fēng)就是信使。春風(fēng)一吹，滿院子的果樹就百花齊放，香氣馥郁。桃花、李花、杏花、梨花在風(fēng)里風(fēng)姿綽約，惹得蜜蜂和蝴蝶總是圍著它們團團直轉(zhuǎn)。好像桃花紅李花白的景象，就能將整個春色關(guān)在院子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果實掛滿枝頭，風(fēng)聲里，總能聽見鳥雀在樹枝上啄果子的聲音。膽小的鳥，總是邊啄邊察言觀色，它們觀察人的態(tài)度和舉動；膽大的鳥，總是邊啄邊唱著動聽的婉轉(zhuǎn)歌兒，似乎在向人們炫耀。盡管鳥雀將那些垂涎欲滴的果子啄得大洞小眼的，外婆也不去拿趕雞的響篙去攆它們，總是讓它們吃個夠，啄個盡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果子成熟，我們小孩子也是聞風(fēng)而動，第一時間聞著風(fēng)的味道和果子的味道，一溜煙跑到外婆家去。盡管爬山涉水累得氣喘吁吁、汗流浹背，也在所不惜。一到外婆家的院子，我們也如那些饞嘴的鳥雀，爬樹的爬樹，扛竹竿的扛竹竿，扔石子的扔石子，為吃到樹上果子的美味，孩子們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稍不留神，爬樹的孩子就會從樹上摔下來，摔得屁股生疼，或是扛竹竿的孩子用竹竿戳到了樹上的孩子，要么就是扔石子的孩子將石子扔到了樹上孩子的頭上。樹下的孩子雖然不是故意而為之，但樹上的孩子還是好一陣責(zé)備和怪罪，有時樹下和樹上的孩子還差點打起來。外婆也是聞著風(fēng)聲和鬧聲，忙著從房里出來勸和解圍。</p> <p class="ql-block">嘴饞的孩子們，饞得來不及將摘下的果子用井水清洗一下，他們要么隨意用衣襟將果子表面擦一擦，要么用指甲將果子表皮摳一摳，要么用牙齒將果子的果皮啃一啃，就迫不及待地送到嘴里大快朵頤起來。外婆總是不放心，生怕有蟲子或是果毛對孩子們的健康不利，她就會拿出木盆、木桶，打來井水一一將果子洗凈，或是用鐵皮刮子，將果皮刮得干干凈凈。</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院子里的花也是迎風(fēng)而開的。微風(fēng)習(xí)習(xí)，花骨朵在風(fēng)力和日溫的激發(fā)下，花朵慢慢綻放，在綻放的那一剎那，花的香氣就會在風(fēng)里彌漫和浸潤，就連空氣好像都是新的。你只要吸到那縷微風(fēng)，你只要聞到那道風(fēng)聲，你的鼻腔里就會充滿著花的馥郁。有時，花的香氣太過濃烈，你就會禁不住打一陣噴嚏，還自我解嘲地說，有人想我了。即便有些花如曇花一現(xiàn)，也將最溫潤的香氣留在了風(fēng)聲里。</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當(dāng)孩子們肚子里的果子還沒來得及消化，外婆香噴噴的飯菜味道又在炊煙里鉆進了他們的鼻孔。午后的炊煙在陽光下格外清晰，有時呈一條直線，有時呈一縷麻花，有時又分散開來。外婆的飯菜其實并不復(fù)雜，都是自家地里產(chǎn)的蔬菜和土特產(chǎn)做的，什么酸辣土豆絲、醋溜青茄子、爆炒虎皮椒、油炸洋芋片、涼拌折耳根等等。</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這些農(nóng)家菜最禁不住風(fēng)聲的誘惑，只要微風(fēng)徐徐一來，那種帶著泥土本原的飯菜香味就會撲鼻而來，饞得孩子們直流口水。在地里干活的外公，也無需外婆大嗓門喚他回家吃飯，自有風(fēng)聲幫著傳信。外公一聞到風(fēng)里的特殊味道，他就知道那是外婆做的飯菜味道。</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夜幕降臨，風(fēng)將月亮和星星銜來掛在房頂，讓鄉(xiāng)親們在月光下品著茶、飲著酒、擺著古，那趣味兒自是山里的愜意。外婆閑不住，她一邊聽著鄉(xiāng)親們閑聊，一邊趁著月光納著鞋底。千層底上的針腳，就如滿天繁星閃耀。夜風(fēng)吹來，星河不散，針腳不斷。孩子們穿著外婆納的千層底，不管風(fēng)里來雨里去，都走得那么踏實，那么安穩(wěn)。</p> <p class="ql-block">風(fēng)，又將外婆和鄉(xiāng)親們吹進了夢里。在夢里，他們踏著麥浪，吹著暖風(fēng)，在風(fēng)里享受著豐收的喜悅。就如他們徜徉在冬日的雪風(fēng)里，同樣做著“冬日麥蓋三層被，來年枕著饅頭睡”的美夢一樣。</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詩經(jīng)·邶風(fēng)·終風(fēng)》有云，“終風(fēng)且暴，顧我則笑”“終風(fēng)且霾，惠然肯來”“終風(fēng)且曀，不日有曀”。突然，有一年一陣風(fēng)將外婆吹走了，吹到了另一個世界。一晃，外婆已去世多年，外婆去世時已有90多歲，在村里算是高齡長壽。</p><p class="ql-block"><br></p><p class="ql-block">我吹過你吹過的風(fēng)，這算不算相擁？我走過你走過的路，這算不算相逢？我吹過外婆吹過的風(fēng)，我不知道這算不算與外婆相擁？窗外又一陣風(fēng)吹來，我又仿佛聽見外婆那三寸金蓮碎碎的腳步聲在向我走來。<i style="color:rgb(57, 181, 74);">〔2023年8月14日寫于湖北宣恩貢水河畔〕</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