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2023年7月28日，太原，小雨。</p><p class="ql-block"> 之前我們來了三次太原，都是冬天，這次來太原，是夏天。</p><p class="ql-block"> 之前每次來太原，吳律師都穿又厚又長的羽絨服，齊頭齊尾，圓滾滾的。我問過吳律師，怎么穿成這樣，像只肥胖的企鵝。吳律師說羽絨服是小王專門為他到北方出差買的，不好看也得穿啊，有什么辦法呢。吳律師這回答，表面上是在表達(dá)無奈，稍微一想，就get到了他抑制不住的驕傲與幸福。</p><p class="ql-block"> 小王是誰，當(dāng)然不用說了。有一次我和吳律師喝酒，吳律師放在桌上的手機(jī)響了，我瞟了一眼他的電話屏幕，來電顯示的名字是“公主”，那是小王打來的電話。</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經(jīng)常牽著小王的手在街上走。說句不怕得罪吳律師的話，走在小王身邊的吳律師，像一位佝僂的父親，小王則是亭亭玉立的女兒。我這話既是在說吳律師比我還顯老，也是在說小王看起來比她的實(shí)際年齡起碼年輕十二歲到十五歲。小王四十多歲的人了，但看起來真的只有三十歲左右。</p><p class="ql-block"> 我理解吳律師的驕傲和幸福，但的確對他把自己籠在又長又厚的羽絨服里的形象忍俊不禁。</p> <p class="ql-block"> 這次來太原是夏天，我在雙流機(jī)場和吳律師碰面時，他穿著粉紅色體恤、牛仔褲、白灰色運(yùn)動鞋，一副估到年輕的樣子。吳律師走到我面前，笑著說，老廖你這樣穿著還很涼快哈。我穿的是短褲老頭衫。我知道吳律師說這句話的目的，是想讓我順著他的話評價一下他的穿著，然后他又有機(jī)會回答是小王給他買的，不穿不行啊。我波瀾不驚地說了句:“走，過安檢?！眳锹蓭煕]有機(jī)會表達(dá)驕傲和幸福，臉上的笑容沒有了，語言也沒有了，我倆不聲不響地朝安檢區(qū)走去。</p><p class="ql-block"> 顧問單位在太原的項(xiàng)目部已經(jīng)撤了，這次來沒人接待，我和吳律師自己安排吃住，我們還是住在了前幾次住的賓館。</p><p class="ql-block"> 出去吃晚飯時，吳律師終于穿了老頭衫、短褲、拖鞋，這讓我長長地舒了口氣。</p><p class="ql-block"> 下電梯時，我問吳律師:“你穿成老態(tài)龍鐘的樣子，不怕小王批評你嗎?！眳锹蓭熣f:“錘子，將在外，君令有所不受，這樣穿著才舒服。”</p><p class="ql-block"> 我和吳律師在賓館斜對面的格爾勒餐館吃涮羊肉。</p><p class="ql-block"> 前幾次來太原，吳律師都極力要求來這家餐館敞開肚皮吃一頓涮羊肉，但每次來這家餐館，都沒有位置。我從來不愿為吃一頓飯而等列子，所以吳律師一直沒吃成心心念念的涮羊肉，今天終于得償所愿。</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點(diǎn)了十二盤羊肉，我有些心疼錢，問:“你點(diǎn)這么多吃得完嗎？”</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說:“你忘了我跟你說過我一口氣吃六十個包子的事情嗎，十二盤羊肉算啥子，搞得完?！眳锹蓭煴砬楹V定，語氣鏗鏘。</p><p class="ql-block"> 銅鍋里的水還沒完全沸騰，吳律師就夾了一大筷子羊肉放進(jìn)鍋里左擺右擺，雙眼緊緊盯著鍋里的羊肉，一聲不吭，喉結(jié)很明顯地上下滾動了兩下。</p><p class="ql-block"> 我說:“水都還沒開，你著啥急嘛?！?lt;/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說:“水溫八十度就可以燙了。”</p><p class="ql-block"> 我不知道吳律師說的是科學(xué)道理，還是在為他的猴急狗急作自欺欺人的解釋。</p><p class="ql-block"> 涮了幾秒后，吳律師把一筷子羊肉夾到碗里，裹了兩圈調(diào)料，低頭，呼哧一聲把羊肉送進(jìn)口中，鸞了兩三下，羊肉就下肚了。緊接著吳律師又夾一筷子羊肉放進(jìn)鍋里坐擺右擺，雙眼緊盯著鍋里的羊肉，一聲不吭，表情專注。</p> <p class="ql-block"> 吳律師正心無旁騖酣暢淋漓地涮羊肉時，他放在桌上的電話響了。我瞟了一眼他的電話屏幕，是“公主”打來的。</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把正要送進(jìn)口里的一筷子羊肉放進(jìn)碗里，抬手抹了一把嘴，平息了兩秒鐘，才接聽電話。</p><p class="ql-block"> “是的，在吃飯……吃得少，吃得少……我本來不想吃，老廖說他晚上不吃飯不得行，我才陪他出來吃，我只夾了幾筷子……要得，我跟老廖說，晚上少吃一點(diǎn)……好的，早點(diǎn)睡哈，拜拜。”</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接聽電話的動作和表情，與他的五大三粗虎背熊腰形成了強(qiáng)烈的對比，那幾分鐘內(nèi)，吳律師忽然變成了唯唯諾諾柔聲細(xì)語的小男人。</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放下電話，看著我，臉上露出略微有些尷尬的笑，說:“小王說我吃得太多，必須節(jié)食，這段時間不準(zhǔn)我吃肉，也不準(zhǔn)我吃晚飯?！?lt;/p><p class="ql-block"> 我說:“那你還哈起吃。”</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說:“日馬，我起碼兩周沒吃肉了，一天到晚心里慌得很，早就指望著出差時過一下吃肉的癮。”說完，吳律師趕緊夾起碗里的羊肉送進(jìn)口里。</p><p class="ql-block"> 我哼哼笑了兩聲，說:“你對小王陽奉陰違，我要把你滿嘴的油膩和桌子上的空盤子照下來，發(fā)給小王，看你吃得多嗨?！?lt;/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著急地說:“莫照，莫照。”一邊說，一邊迅速把桌子上的空盤子疊起來，放到旁邊的菜架下面去了。</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看我舉起手機(jī)對著他，趕緊斜過身子，把腦袋藏在銅鍋后面，說:“莫照哈，莫照哈?！闭Z氣又氣又急。</p><p class="ql-block"> 我哈哈大笑，實(shí)在沒想到吳律師會有這樣可愛的閃躲動作。</p><p class="ql-block"> 躲了幾秒，吳律師忽然回過神來，坐直身子，說:“日馬，你都沒小王微信，我怕你照個錘子?！?lt;/p><p class="ql-block"> 我一邊笑，一邊抖著聲音說:“是的，我照了個錘子。”</p><p class="ql-block"> 回賓館的路上，想起吳律師可愛的閃躲動作，我又笑出了聲。</p><p class="ql-block"> 聽我笑，吳律師很敏感，說:“老廖，你莫寫我們今晚吃涮羊肉的事哈，否則我跟你急?！?lt;/p><p class="ql-block"> 我聽出了吳律師的擔(dān)心，也聽出了他的外強(qiáng)中干。</p><p class="ql-block"> 我說:“我不寫，我哪有那些精力嘛。”</p><p class="ql-block"> 在賓館門口，吳律師讓我等他一下，他去賓館旁邊的超市買煙。回來時，吳律師給了我兩包煙。我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迄今為止，這是吳律師第一次給我買煙。</p><p class="ql-block"> 等電梯時，我說:“老吳，有了小王后，你就成了幸福的耙耳朵?！?lt;/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脖子一硬，說:“錘子，我這種男人，永遠(yuǎn)都不會是耙耳朵。”</p><p class="ql-block"> 我住8023房，吳律師住8025房。我掏門卡時，吳律師從我身后走過去?！袄狭??！眳锹蓭熃形摇Ｎ遗ゎ^看過去，吳律師回身看著我，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p><p class="ql-block"> “有啥事你就說嘛?！蔽艺f。</p><p class="ql-block"> 吳律師猶豫了一下，說:“你真的莫寫今晚我們吃涮羊肉的事，萬一朋友圈有人轉(zhuǎn)給小王看了，她又找我扯皮?！?lt;/p><p class="ql-block"> 我說:“拿人手短，吃人嘴軟，你都舍得花血本給我買了兩包煙，我還好意思寫嗎，放心睡你的覺吧?！?lt;/p><p class="ql-block"> 真沒打算寫吳律師吃涮羊肉的事。</p><p class="ql-block"> 我坐在窗邊抽煙，外面雨聲淅淅瀝瀝。</p><p class="ql-block"> 的確無聊，不寫吳律師就無法打發(fā)這夏秋不分的時間。</p><p class="ql-block"> 如果吳律師看了這亂七八糟的文字后跟我急，我就撤了吧，畢竟他史無前例地給我買了兩包煙。</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