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走下環(huán)形天橋，路邊豎起圍擋，鐵皮的，爬滿青綠的小草，一塊塊連接，把路分成三片區(qū)域，中間汽車排成長龍，兩邊電動車也排成長龍。</p> <p class="ql-block"> 城市每天都在建設(shè)。這條路叫建設(shè)路。30年前，長不過3里，雙向兩車道。30年彈指一揮間，建設(shè)路向南北延伸，便有了建設(shè)南路、建設(shè)中路、建設(shè)北路之分。建設(shè)南路雙向四車道，人車分流，綠化帶種大葉黃楊、紫葉小蘗，也長香樟樹、銀杏樹。道路兩旁的法桐高擎巨傘，夏季濃蔭蔽日，冬季落木蕭蕭，分明了小城四季。</p><p class="ql-block"> 建設(shè)北路與建設(shè)中路以長平廣場為界。高平古稱“長平”。以長平廣場為圓心，貫通東西的街叫長平街，市委市政府、長平影院、長平商場、新落成的高平賓館就在這條街上。以前小城的中心、最繁華的古城路正對市政府，如今成為存放記憶的步行街。建設(shè)南路與建設(shè)中路的分界線是座環(huán)形天橋，小城新的地標性建筑，東南西北四道步梯、四部箱式電梯，高端大氣有樣子。我便住在與天橋相鄰的小區(qū)。小區(qū)修建于1993年，入住時恰逢高平撤縣設(shè)市，因了商品房的迅猛開發(fā)和駐高工礦企業(yè)在城里修起的一個個集資房小區(qū)，人口從鄉(xiāng)下洶涌入城，高平初現(xiàn)“市”的模樣，建設(shè)路也漸漸取代古城路，成為小城新的中軸線。</p> <p class="ql-block"> 走環(huán)形天橋的人稀少，不是人們不守交規(guī)，而是小城人流量不大。盡管周邊學(xué)校、醫(yī)院、商場、超市、銀行、菜市、酒店俱全，均在方圓百米左右，但騎車、開車上下班不必上天橋，幼兒園小學(xué)校有家長接送，中學(xué)生車子騎的像離弦的箭。逢了上下學(xué)高峰期，電動車像一條條順流而下潛入大海的魚，擺動著尾巴，歡快地從天橋下游過，游往來處去處。橋上多是中老年人，一手牽孫子，一手提溜袋新鮮蔬菜，晃悠著與世無爭的步伐，走出歲月靜好。只要不下橋，就是最安全的所在，不必擔(dān)心孩子被無處不在的電動車擦傷碰壞。橋的護欄是不銹鋼框架，鑲嵌大塊的玻璃，锃亮流暢的弧線，時尚簡約的風(fēng)格，建在現(xiàn)代人的審美觀上。站在橋上俯瞰車來人往，萬物皆動唯我?guī)h然，有居高臨下的開闊，還有時光匆匆的慨然。</p><p class="ql-block"> 我乘電梯上下天橋。人至中年，各種毛病小鬼似的往身上纏，上下臺階膝蓋一顫一顫隱隱作痛，臺階長一些陡一些，還得借助扶手。老公說缺鈣，兒子寄回鈣片，一大桶，說明書全是字母，我想起來嚼一片，想不起來就存抽屜里當念想。天橋鋪設(shè)塑膠地坪，深紅色，踩上去像腳下安了彈簧。從路西到路東要繞半個天橋，從路南到路北也要繞半個天橋，走的那叫一個“圓滿”。早晨沐著晨光，我從路西出發(fā)，像只睡飽的貓踮著輕盈的步伐開啟新的一天；傍晚披著霞光，我從路北歸巢，拖著疲憊的影子結(jié)束一天的忙碌。冬日天短，霞光飛逝之時恰是華燈初上，流光溢彩的燈帶恍若天上的星子跌落人間，將天橋護欄裝點成一條蓄勢騰飛的金龍，閃耀小城最美的夜景。我不著急回家，站在天橋吹風(fēng)，醞釀“我在橋上看你成風(fēng)景，你是否在橋下念我如初見”的惆悵詩行。這個時候，小區(qū)里的老馮準在橋上走步。他告訴我繞1圈300米，他每天走10圈，然后到橋下的小游園跳交誼舞。老馮學(xué)跳交誼舞始于那個歌舞廳像小吃店一樣遍地開花的年代，這一跳就是30年，可能一輩子都會跳下去?；蚶飻y帶的文藝細胞，注定他是個老文藝青年，骨子里的文藝范兒別人模仿不了。他學(xué)薩克斯沒幾天，就能吹奏完整的曲子，氣息綿長穩(wěn)定且聲情并茂，像他的人，寬厚接地氣。小區(qū)里誰家辦喜事，不用吩咐，他拖只音響，斜挎薩克斯，抖動一條腿就開吹助興。小區(qū)的老住戶上班是同事，下班是鄰居，退休后是麻友棋友舞友，熟稔的像一家人。老馮吹奏時，也許會圍觀起哄“再來一個”，也許根本不當回事，由著他自我陶醉。老馮喜歡在天橋上逛噠，用他的話講，空氣好、自由，還安全。</p> <p class="ql-block"> 孩子們也喜歡天橋。每逢周末，他們成群結(jié)隊的把綠色的環(huán)形步道當作操場的跑道，風(fēng)一樣刮來刮去，天真活潑的像一匹匹生龍活虎的小馬駒。那日，我出門辦事，遠遠看見一個小男孩騎著車從天橋上飛馳而下，重重栽倒在步梯中間的平臺上。我小跑幾步，攀上步梯，他已緩緩扶起自行車。那是一輛嶄新的兒童山地車，紅色的車把，黑色的車身上一不溜白色的字母，我認出是捷安特。小男孩大約八九歲，左臉蹭破點皮，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開始泛青。他卻毫不在意，心疼的目光緊緊鎖在自行車上，小小的身體因用力扭正車把而傾斜，額頭沁出密密的汗珠?？窜嚥o大礙，他支好車，半天沒挪動腳步。我問他磕到哪里？他搖搖頭不吭氣。我再問要去醫(yī)院嗎？他倔強的眼里隱含淚光。看得出他在忍受著不知來自哪里的疼痛。我扶他坐在臺階上，問他父母的電話，他警惕地看向我。我把手機遞過去，他猶豫片刻沒接，細細的嗓子報出一串數(shù)字。接電話的是個女人。天橋上有位老人拄根拐棍站在步梯口向我喊話：趕緊帶孩子去醫(yī)院看看吧，真夠勇敢，騎車沖下去好幾回，這次可是沒把握好，摔疼了吧？老人大概把我當成了家長。10分鐘后，一個精干的男人帶著一個瘦高的女孩急匆匆趕來，小男孩小嘴一撇，撲向男人哇哇大哭，男人寵溺地摸摸他的頭哈哈大笑，女孩則拽起小男孩的手，焦急地問，哪里疼？讓你費力（淘氣），看你還敢不敢了？小男孩委屈地抬起袖子抹淚，瞪大細長的眼，要你管？明天還來！我也忍不住笑，向小男孩豎起大拇指。在他心里，天橋或許是一座山峰，值得他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的去征服。</p> <p class="ql-block"> 小游園里鳶尾花開放那幾日，一位年輕的老師帶著幾個孩子以天橋為背景寫生。柔柔軟軟的紫色花海背后，法桐樹挽起綠色長城，鋼筋鐵骨的天橋上，老人們不緊不慢遛彎，我突然感受到這個城市的恬淡與活力、古老與時尚。很多東西的價值不在于它的實用性，而在于它的精神品位與文化屬性?？梢杂媒疱X計算和衡量的終歸是有價的物質(zhì)。</p> <p class="ql-block"> 圍擋隔開建設(shè)南路與建設(shè)中路，實行交通管制，行人不行車，據(jù)說是改造下水道。我每日乘電梯上下天橋，穿行于綠草葳蕤的圍擋隧道，從南到北，再從北到南，從起點前往終點，再從終點回歸起點，路過風(fēng)景，歷經(jīng)人事，丈量理想與現(xiàn)實、人心與人性的距離，天橋始終待在那里，守望我歸去來兮，蹉跎有限而無價的生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