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際遇人生》01

東方博毅

第一章1 公元1957年春夏相交之際，一個春花欲開的清晨，薄霧彌漫，江風習習，晨曦乍現(xiàn)，炊煙裊裊。伴隨著長江、嘉陵江上輪船起錨出港的低沉笛鳴，四周雄雞的嘹亮啼唱，還有不遠處那座天主教若瑟堂的恢宏鐘聲，在山城重慶老城邊緣，一段古老的城墻上，一座充斥著福爾馬林和各種異味的婦產科醫(yī)院里，源于偶然的黎暮耘，必然地從這里，被來自“下江”寧波的父母，帶到了這座擁有數(shù)千年歷史，山、水、城、人絕然難分的文化名城，走進了充滿艱難困苦、萬般誘惑與未知前路的人世間。 這段保存十分完好的老城墻，緊依古城制高點五福宮山，此處曾是護衛(wèi)這座崎嶇不平山城，那連綿不絕，首尾相顧，隨山勢起伏，沿長江和嘉陵江曲折蜿蜒，號稱銅墻鐵壁，固若金湯，堅不可摧，牢不可破，用堅石砌筑墻體的最高處。由于兩條大江三面環(huán)繞，歷史上古城通向城外的城門大都面朝江岸，只有這段城墻上直接七星崗，曾稱過鎮(zhèn)西門的通遠門，才是陸路連接外界的唯一通道。 聽老人們說，這道城門外，過去是一片亂葬崗，每到晴朗的夏夜，常見鬼火游蕩。千百年來，那面朝嘉陵江，遠眺東流大河，大起大落直達江岸的荒郊野嶺，那一抔抔黃土下，不知埋葬過多少匆匆過客的軀體，堆集過多少無碑無名的墳塋，安息過多少歷盡人世艱辛、酸甜苦辣、悲歡離合、愛恨情仇、刀光劍影、馬革裹尸、戰(zhàn)火摧殘的魂靈。 高居城墻上這座青磚黛瓦的醫(yī)院，是1944年國民政府在抗戰(zhàn)打得最為慘烈的時候，在這大后方修建起來的唯一一家公立“市民醫(yī)院”。這一年，中國軍隊在滇緬發(fā)起反擊，20萬遠征軍橫渡怒江，仰攻高黎貢山，一路橫掃日冦，收復失地，會師畹町，完成滇西大反攻。幾十年后，黎暮耘才知道，他岳父的大哥，那年曾親自率兵參予了這場大戰(zhàn)，從怒江一直打到畹町，親歷了抗日戰(zhàn)爭以來，國軍揚眉吐氣的偉大勝利；這一年，蘇聯(lián)紅軍把德軍徹底逐出國土；盟軍成功登陸諾曼底，開辟了歐洲第二戰(zhàn)場；日軍在太平洋戰(zhàn)場節(jié)節(jié)失利，本土開始遭受大規(guī)模轟炸。垂死的小日本，在中國瘋狂發(fā)動了號稱“一號戰(zhàn)役”的豫湘桂戰(zhàn)役，讓中國損兵六七十萬，喪失四個省會和146座城市，丟失國土20多萬平方公里，六千萬人民陷于日軍鐵蹄之下。其先頭部隊一度突入貴州獨山，讓作為大后方支點的重慶市，陷入一片驚恐之中。誰曾想，那年建成的這座醫(yī)院，卻成了那個特殊年代，最為難得的歷史見證。1950年，這里更名為第一人民醫(yī)院，1953年一院搬遷到道門口，這里才作為了專門的婦產科醫(yī)院?？赡芎苌儆腥酥溃@里究竟挽救過多少人的生命？迎接過多少新生兒的到來？但可以肯定的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重慶“城里頭”出生的大部分小孩，幾乎都是從這里來到這個世界的。 千百年來這座常常被云霧纏繞的山城，流傳著大禹治水和唐堯虞舜夏商周的遠古傳說，駐留著春秋戰(zhàn)國以來可以追溯的歷史，秦漢三國西東晉尚存的城闕，南朝北朝四起的烽煙，隋唐五代十國激蕩的風云，還有宋元明清各個歷史時期遺留的，可以觸摸的城墻城門、炮臺箭垛、摩崖石刻、道觀廟宇等遺址，更有那無數(shù)墨客騷人膾炙人口的詩詞歌賦，民國時期拋頭顱，灑熱血的仁人志士，革命先驅那些豪邁的英雄氣概等等。它們似幽靈般，始終徘徊在這巴山云雨間不愿遠去，默默等待著世人轉世投胎的那一刻，去依附在每一個即將誕生的初生嬰兒軀體中，與他們生死相依，如影隨形，不離不棄，同甘共苦，共赴未來，賦予他們敢做敢當，豪爽耿直，百折不撓，吃苦耐勞的秉性，還有那如山一樣偉岸，似水一般柔韌的內在氣質與性情。當然，對于剛剛出生的黎暮耘，上蒼也毫不吝惜地把那些只有巴人才具有的地域異稟統(tǒng)統(tǒng)賜予了他。 從古至今，巴渝之地就是商賈云集、兵家必爭之戰(zhàn)略要地。自周初巴國定都江州開始，這座古城即“府會川蜀之眾水，控瞿塘之上游，臨馭蠻剪，地形險要”，歷朝歷代的君王皆擇此天險之地為城垣。先后賦予其巴國、江州、巴郡、楚州、巴州、渝州、恭州、重慶等稱謂。在漫長的歷史長河中，這座古城在古巴子國基礎上，歷經戰(zhàn)國、蜀漢、南宋、明朝四次大規(guī)模筑城，才逐步形成了“九開八閉”十七道城門的故城格局，讓這圍城里的男女老少，成了被世人羨慕的，有些傲驕的“城里人”。 公元前316年，秦惠王采納謀士司馬錯之諫，率秦軍先連巴滅蜀再滅巴。譴張儀郡治江州，招募工匠在原巴子城基礎上，筑起名揚天下的江州城及城墻。那時的江州城，雄踞山巔，扼其險要，于懸崖峭壁之上，夯土筑墻，圍城護佑黎民蒼生，將如今的臨江路、大同路、臨江支路、民生路、民權路等地盤囊括其中，并將衙署置于現(xiàn)大同路附近。司法行政中心落地在半島之上，確立了這座古城從此作為未知世紀，那輝煌母城的核心地位，給這方原本寧靜的山水，帶來綿延兩千多年的繁榮昌盛，同時也給她招來無數(shù)戰(zhàn)端、屠城、虎患、轟炸、大火等深重災難，讓她像鳳凰涅槃，在受盡煉獄萬般折磨與摧殘后，再一次次從絕望中浴火重生。 公元226年三國鼎立時期，在蜀后主劉禪繼位后的建興四年，魏文帝曹丕去世，曹睿登基，孫權強攻魏江夏不克而退兵，諸葛瑾攻魏襄陽，反被司馬懿和曹真擊敗的情勢之下，鎮(zhèn)守江州的都護李嚴，未雨綢繆重新修筑江州城墻，第二次擴充古城規(guī)模。為加強防衛(wèi)，李嚴父子提出了一個十分大膽的設想，意欲切斷歌樂山余脈，溝通兩江，把半島江州真變成江洲。據(jù)《華陽國志·巴志》記載：“更城大城，周回十六里，欲穿城后山，自汶江（長江）通水入巴江（嘉陵江），使城為洲，求以五郡置巴…”。后因工程過于浩大而放棄，僅在城西佛圖關修筑衛(wèi)城，增添了拱衛(wèi)江州主城的戰(zhàn)略屏障。 　　公元1189年，南宋淳熙十六年，宋光宗趙惇在恭州獲封恭王，緊接著又順利得繼帝位，于歡天喜地、萬丈豪情中，自詡獲得“雙重喜慶”，遂升恭州這塊風水寶地為“重慶府”。黎暮耘在此城墻上的婦產科醫(yī)院出生那年，重慶城正好得名768年。 公元1238年，南宋嘉熙二年，重慶知府彭大雅，為抗擊元軍，再次修筑古城墻，將通遠門所在的五福宮山，納入到古城范疇，把重慶府衙從上半城，遷到了下半城。面對蒙古鐵騎氣勢洶洶，兵臨城下的危局，彭大雅一邊指揮作戰(zhàn)，一邊在“李嚴大城”基礎上，擴大兩倍規(guī)模，積極圍地筑墻，加強城防，有效地阻滯了蒙軍的入侵。并與合川釣魚城、奉節(jié)白帝城、云陽磐石城、萬州天生城、梁平赤牛城、南川龍崖城、忠縣皇華城等數(shù)十座城池，共同構筑成冷兵器時代，一個以重慶城為指揮中樞，各城內部完善，可長期駐守，相互護衛(wèi)的、歷史上罕見而龐大的川東軍事防御體系。 堅固的重慶城池，特別是嘉陵江上游的合川釣魚城，在堅守了整整36年以后，才被蒙軍破防，起到了“為蜀根本，國之西門”的重要軍事作用，成功地粉碎了西線蒙軍“順流而下，直取臨安”的戰(zhàn)略意圖，讓他們的金戈鐵馬在長期攻城略地中，欲速不達，身陷泥潭，失去斗志，付出了失去蒙哥大汗的慘痛代價，剎住了蒙古戰(zhàn)車肆無忌憚的瘋狂奔襲，在某種程度上，造成了由于“上帝折鞭”而產生的后果，改寫了整個歐州，甚至是世界文明發(fā)展的歷史進程。據(jù)《元史》和《宋史》記載，當時的重慶城已有洪崖門、千廝門、鎮(zhèn)西門、熏風門、太平門五道城門。初步奠定了明清重慶古城的城廓范圍。 公元1372年為明洪武四年，時任重慶衛(wèi)指揮使戴鼎，又重新開啟了第四次大規(guī)模修筑古城的行動，最終形成了重慶城“九開八閉十七門，方圓七里”的城垣格局。這是重慶古城有史以來，規(guī)模最大、范圍最廣、最為堅固的一次筑城。在明末清初那幾十年戰(zhàn)亂中，重慶城雖然幾經易手，張獻忠、吳三桂以及明軍、清軍都曾占據(jù)或妄圖占據(jù)重慶城。但除了張獻忠通過強攻爆破通遠門城墻得手以外，其他軍隊幾乎都沒能突破重慶城防。 從1840年鴉片戰(zhàn)爭爆發(fā)，到1842年中英《南京條約》簽訂，隨著廣州、廈門、福州、寧波、上海五口通商，中國逐漸淪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第二次鴉片戰(zhàn)爭后，英法在俄美支持下，不斷向中國內陸滲透。1891年3月，重慶設立海關并相繼開埠。1898年2月，英國冒險家立德樂，自駕小火輪“肇通”號，扺達重慶朝天門碼頭，成功開辟了川江航線，自此美、英、法、德等國艦船，紛紛駛抵重慶。隨著川江航道被打通，近代中國內河航運業(yè)得以蓬勃發(fā)展，雄踞長江上游的重慶，成為了承上啟下的航運樞紐。到上世紀20年代，開埠前僅有五萬余市民的重慶城區(qū)，已擁有三十萬人口，搖身變成了一座大城市。1921年楊森任重慶商埠督辦后，擴建城廓外馬路，拆除了臨江門和通遠門甕城的城墻。1926年潘文華接任重慶商埠公署督辦時，為建筑馬路，宏闊碼頭，又拆除或掩埋了朝天門、南紀門、西水門、定遠門、太平門的甕城及城墻。1927年為拓展重慶城市空間，潘文華主持成立了新市區(qū)管理局。1929年重慶建市后，潘文華首任重慶市市長，以通遠門作為突破口，開始了城區(qū)大規(guī)模的擴張。1935年，為加強與長江南岸龍門浩的聯(lián)系，太安門又遭拆除。自此，原有九開八閉十七道完整城門城墻護衛(wèi)的重慶大城，已千瘡百孔，面目全非。 抗戰(zhàn)期間，中華民國政府從南京移駐重慶，將這座山水之城，變成了戰(zhàn)時首都，世界反法西斯同盟國遠東指揮中心，中共中央南方局及八路軍辦事處所在地，承擔起了全中國戰(zhàn)略大后方，政治、經濟、軍事、文化中心的歷史重任。在艱苦卓絕的抗戰(zhàn)歲月里，重慶經受住了日冦長達6年零十個月，無差別的狂轟濫炸，直到取得抗戰(zhàn)的全面勝利。 　　為紀念這場正義和邪惡、光明與黑暗、進步和反動的大決戰(zhàn)，彰顯捍衛(wèi)中華民族五千多年發(fā)展的文明成果，捍衛(wèi)人類和平事業(yè)，鑄就戰(zhàn)爭史上的奇觀、中華民族的偉大壯舉，徹底洗刷近代以來，中國抗擊外來侵略屢戰(zhàn)屢敗的民族恥辱，重新確立中國在世界上的大國地位，讓中國人民贏得世界愛好和平人民的尊敬，開辟中華民族偉大復興的光明前景，開啟古老中國鳳凰涅槃、浴火重生的新征程，中華民國政府代表全體中華民族，于1947年在重慶老城大什字中心，原“精神堡壘”大彈坑處，矗立起中國唯一一座以國家名義修建的、紀念抗日戰(zhàn)爭勝利的“紀功碑”。這座紀功碑，由中國近現(xiàn)代建筑史上，極其重要的現(xiàn)代主義建筑師黎倫杰設計。黎倫杰曾在中山大學任教，1940年前往重慶，進入重慶大學建筑系任教，并組織了新建筑工程師事務所，還擔任過復刊的《新建筑》主編。1946年他進入陪都建設計劃委員會，任工程師，曾在1947年《新重慶》雜志上，以黎甯的筆名，發(fā)表過《抗戰(zhàn)勝利紀功碑之建筑》一文，詳細記錄了紀功碑建設的全過程。正是這座以彰顯雄性威武，一掃百年恥辱的紀功碑，在督郵街大什字彈坑上的矗立，才讓重慶崽兒“雄起”的吶喊，從此響徹神州大地。 黎暮耘父親黎乾州，抗戰(zhàn)期間來到重慶，就在大什字旁的享噠利鐘表行工作，親眼見證了這座歷史豐碑，從奠基修建到竣工落成典禮的全過程。 民國三年（即1947年）從較場口直通七星崗的和平路，以并列的雙孔拱頂隧道，鑿開通遠門旁邊厚重的山體和城墻，與中山干道實現(xiàn)了互通，使之成為連接城墻內與城墻外道路系統(tǒng)的重要節(jié)點。 1949年11月29日，劉伯承和鄧小平率領“劉鄧大軍”，先后占領重慶南岸長江沿線各渡口，30日凌晨正面進攻重慶的解放軍部隊進抵海棠溪，左翼迂回部隊從江南李家沱過長江，經楊家坪、大坪至沙坪壩，將重慶市區(qū)團團包圍。眼見大勢已去的蔣介石，從白市驛機場，匆匆乘機逃離山城。傍晚時分解放軍先頭部隊分幾路從朝天門、儲奇門等處進入市區(qū)，受到重慶市民們的熱烈歡迎。至此，山城重慶沖破黎明前的黑暗宣告解放，歷史翻開了嶄新的一頁。當年解放大軍進入重慶城區(qū)，沒遇到任何抵抗，蔣軍早已聞風喪膽棄城而逃，傳說中的毀城計劃并未得到實施，因此整座山城幾乎沒有再次遭到重大破壞。但明末農民軍張獻忠攻城時，曾炸毀過通遠門以東的一段城墻，并對城墻及城內建筑，進行過大肆破壞。而1938年2月至1944年12月，侵華日軍對重慶及其周邊地區(qū)，進行的長達6年零10個月的無差別轟炸，卻是重慶城歷史上遭遇過的最大損壞。 從民國初年拓城開始，到黎暮耘出生的1957年，僅三十多年間，重慶的大多數(shù)城墻和城門，不是毀于戰(zhàn)火，就是被人們以各種理由荒棄和拆除，留下了無數(shù)令人扼捥嘆息的千古遺恨。老人們常念叨的“重慶城，重慶城，開九門，閉八門，九八一十七道門”中，那被銅墻鐵壁護佑的、坡坡坎坎的山城，除了通遠門這道唯一面朝陸路，通向遠方，與大多數(shù)“重慶城里頭的人”結有難解之緣的旱門，還有湖廣會館旁的東水門保存較為完好外，其余那些城門，大都變成了遙遠的傳說，就連無人不知的朝天門，也沒有在滄桑歲月中留下什么痕跡。 【專注】本非虛構小說純屬妄言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偶然，請勿對號入座，不必自尋煩惱！ 2023年6月5日完稿于重慶 <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s3x0w2j"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際遇人生》序</a><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s3xdvt6" rel="noopener noreferrer" target="_blank">《際遇人生》01</a><a href="http://www.h-ceramic.com.cn/4s5qdf8p" rel="noopener noreferr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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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際遇人生》01

東方博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