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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奶媽

李春明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出生的時候，母親在上海國棉二廠做織布女工，三班倒，無法正常哺育我。有時候我在家里餓得哭，父親抱著我到廠門口，托人捎信給母親。母親來到廠門口，匆匆喂我?guī)卓谀逃秩ド习唷?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這樣下去不行，父母只好在老家為我尋找奶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奶媽很快找到了，就在常州鄉(xiāng)下距離我的老家兩里地的牟家塘，和我老家在同一個大隊，奶媽的丈夫（我叫他繼爹）是當(dāng)?shù)氐拇箨牳刹俊?lt;/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就這樣，我出生六個月的時候，老家的小姑爹趕到上海，抱著我送到了奶媽家。</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讀小學(xué)時候的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奶媽名叫姚荷珍，因為剛剛生的孩子夭折了，正沉浸在悲痛中，接到了一個粉嘟嘟的嗷嗷待哺的嬰兒，立刻激發(fā)出強烈的母愛，精心喂養(yǎng)起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奶媽本來就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加上我從小就逗人喜愛，奶媽一下子愛得不得了，用盡各種愛稱，“春團(tuán)”、“春狗”、“春寶寶”，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口里怕化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斷奶以后，奶媽舍不得讓我回家，我家也愿意讓我繼續(xù)留在奶媽身邊。三歲的時候，聽說我家又生了一個弟弟，奶媽向我家提出想領(lǐng)養(yǎng)我。祖母因為我是長孫（上面三個姐姐），沒有同意，奶媽家只得另外收養(yǎng)了一個三歲男孩，這就是國成弟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真的有緣，奶媽和我母親、繼爹和我父親、我和國成弟弟，三對都是同年。不過國成弟弟小我月份。</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對我們兩個小男孩，奶媽實在是太偏心了。對我，無限的喜愛、寶貝；對國成弟弟則沒有好臉色，經(jīng)常挨罵。有好東西，藏起來偷偷給我吃。有一次奶媽在我的飯碗里埋了兩塊紅燒肉，結(jié)果飯碗端錯了，國成弟弟端到了有肉的那一碗，開心地說，今天運氣怎么這么好？奶媽也只好干瞪眼。</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左起：國成弟弟、奶媽、干女兒生華姐姐、繼爹、我</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六歲那年我上了小學(xué)?？赡苁俏倚r候長得文靜秀氣，念書成績好，是老師最喜歡的學(xué)生之一，每個學(xué)期都拿回獎狀，奶媽也更加喜歡我了。學(xué)校離家大約兩里地，有時候下大雨，中午我不能回家吃飯，奶媽就托人給我?guī)э垺Ｓ浀糜幸淮螏э?，竹籃子里面放了一碗米飯一碗菜。菜是一條黃骨魚蒸雞蛋，那種鮮味一輩子忘不了，同學(xué)小伙伴看得口水直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奶媽在村上輩分很高，很多人叫她“婆婆“，小孩叫她”太婆“。奶媽心地善良，人緣好，威信高。哪家夫妻吵架、子女不和，只要奶媽到了，幾句話就讓人服服帖帖。農(nóng)村最困難的時候，很多人家斷糧了，有孩子到家里來，只要鍋里有，饅頭紅薯芋頭，奶媽總會拿給他們吃。隔壁大伯媽家孩子多，大伯父多病，生活艱難。我們家相對好一點，奶媽就把他家最小的女孩多多領(lǐng)到我們家來吃住了幾年。多多和我們同年，我們家就有了三個“同年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在奶媽家生活到十一歲、五年級，遇到了三年苦日子，農(nóng)村吃糠咽菜，村上餓死了人，父母和奶媽商量，把我接回了上海。上海雖然也很艱苦，好歹每人每月有25斤基本口糧（要搭配三分之一紅薯等雜糧），多買青菜多吃菜飯菜包子，勉強能溫飽。奶媽舍不得我離開，又沒辦法，只得含淚送我去火車站。</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到了上海，每年一放寒暑假，我立即就回到奶媽家。從火車站回家的時候要先經(jīng)過祖母家，我只是稍稍坐一下，把父母親帶給祖母的東西拿出來就馬上趕去奶媽家。</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每次我回家或者離家，奶媽必定要抱著我哭一場?；丶視r高興得流淚，離別時舍不得我走。</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每次離開奶媽家，總是大包小包弄得我背不動。尤其春節(jié)以后，行李包里裝滿了豬肉、糯米粉、糯米團(tuán)子、年糕、黃豆、瓜子、花生……讀初中時帶米到學(xué)校蒸飯，我的飯盒里經(jīng)常有咸肉、黃豆，同學(xué)們羨慕極了。奶媽還經(jīng)常送我炒熟的大麥粉，開水沖泡就能吃，香氣四溢！前不久我愛人沖泡一種麥粉，我聞到了熟悉的大麥粉的香味，一下子勾起了對奶媽的思念。</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回到上海讀書以后，奶媽還織土布帶給我做衣服，每年做一兩雙布鞋給我穿。奶媽做的布鞋，鞋底是用粗線一針針納出來的，特別硬實，穿在腳上很跟腳。</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有一年夏天我回去，母親要我去買一塊布料給奶媽做一件短袖衫，我選了白底起青色小花的，覺得清澈淡雅，符合奶媽的個性。做成衣服送給奶媽，她真的很喜歡。那一次我不知道怎么突發(fā)奇想，還買了一小瓶香水送給奶媽，惹得村上的阿姨嬸娘笑話我很久。</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中學(xué)時代的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初中同學(xué)：許文斌、于金林、我</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上海市陝北中學(xué)高中同學(xué)</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70年4月20日，我因嚴(yán)重的胃潰瘍在上海醫(yī)院做了胃大部切除手術(shù)。手術(shù)后需要連續(xù)吊水七天消炎，術(shù)后三天禁食、三天流質(zhì)、三天半流質(zhì)。家里沒人陪護(hù)，派小弟弟來照顧我。小弟當(dāng)年十五歲，正是長身體、要睡覺的年齡，常常晚上我還沒睡著，他先趴在床邊睡著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沒辦法，家里又想到了奶媽，請她來上海照顧我。奶媽匆匆趕到醫(yī)院，看到病床上的我面黃肌瘦骨瘦如柴，眼淚一下子涌出來了。她拿起勺子，一勺一勺喂我喝水進(jìn)食，又像喂一個嫩寶寶。二十年前，奶媽用乳汁哺育我長大，現(xiàn)在，又一勺一勺再次喂養(yǎng)我。我想，母親送我進(jìn)醫(yī)院救我的命，奶媽喂養(yǎng)讓我恢復(fù)健康，兩位母親給了我第二次生命。于是，我把我的生日4月22日改為4月20日。</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左起：母親、小弟、二姐、父親、大姐、二弟、我（缺三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出院以后，奶媽帶我回常州療養(yǎng)。三個月里，奶媽讓我吃了七八只雞、無數(shù)的豬肝雞蛋，體重由手術(shù)前的80多斤，猛增到130多斤，身體基本恢復(fù)正常。后來的幾十年，我的身體一直很好，我想那次手術(shù)后恢復(fù)得好最為重要。</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后來到湖南讀書、參加工作、成家立業(yè)，回老家少了。國成弟弟比我早結(jié)婚，生了兩個兒子，奶媽幫他帶孩子。中間我回去幾次，奶媽明顯老了，頭發(fā)全白了。不過我看得出，當(dāng)奶媽看到我很健康，又帶了愛人、兒子亮亮回去，她還是非常開心，抱著亮亮親了又親。</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父母曾經(jīng)來長沙我家住過一年，我也勸奶媽到長沙來住一陣，她總說年紀(jì)大了，到外面不習(xí)慣，終于沒有出來。</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奶媽和亮亮（1991年）</b></p> <p class="ql-block"><b style="color:rgb(237, 35, 8); font-size:20px;">父母親和亮亮（1984年）</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1996年元旦，我突然接到國成弟弟電報：“母病危，速歸?！蔽伊⒓磫⒊袒乩霞?。那時從長沙到上海的火車20多個小時，上海再轉(zhuǎn)車回常州，已經(jīng)是第三天了。到了家里，只見奶媽躺在堂屋的一張床上，深度昏迷，打著重重的鼾，眼睛睜不開。國成弟弟說娘是重度中風(fēng)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我伏在奶媽耳朵邊上大聲說，娘，我是春明，我回來了！奶媽的嘴唇動了幾下，但是發(fā)不出聲音。我握住奶媽的手，明顯地感覺到她用力握了我三下。</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當(dāng)天晚上，奶媽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出殯路上，我作為大兒子，捧著奶媽的遺像走在前面，國成弟弟抱著骨灰盒走在后面。</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見奶媽最后一面，送奶媽最后一程，我知道，那個曾經(jīng)最最疼愛我的人走了，永遠(yuǎn)見不到了。</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人間有真愛。一路走來，曾經(jīng)有很多人愛我疼我，但是，深入骨髓地愛我疼我，無條件地愛我疼我的，只有她——我的奶媽，我最最親愛的奶媽。</b></p> <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前排左起：二姐、母親、大姐</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237, 35, 8);">后排：二弟、三姐、我、小弟</b></p><p class="ql-block"><b style="font-size:20px; color:rgb(176, 79, 187);">本文配樂是錫劇傳統(tǒng)劇目《珍珠塔》唱段《后園會》的原版伴奏，是奶媽最愛聽的家鄉(xiāng)戲，但愿奶媽還能聽到…………</b></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