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class="ql-block"> 二十年前,在報紙上看到了一份招工啟事:大連xxx工廠招女工,包吃包住,月工資500~1000不等,年齡18~48歲,身體健康,能吃苦耐勞。我又記在了我的日記本子上,這是我不知道記了多少個招工啟事。打小就愛寫日記的我,經(jīng)常在日記本子上上寫一些不切實際的夢想。經(jīng)常寫的一句話,“用自己的能力去改變家庭狀況?!背3粝胫以谕饷尜嵙撕芏噱X,帶回家里,讓家人過上富裕的生活。給家里的小土房扒掉,我要蓋明亮大瓦房。輟學后,爸爸怕我外出務工學壞,在鎮(zhèn)上給我開了一家小商店,主要經(jīng)營一些煙酒糖茶食品百貨的東西,那年我18歲,自己進貨、賣貨。等到大集市時自己忙的不亦樂乎,雖生意還不錯但也賺不到幾個錢,只夠維持我自己生活。吃、住都是我一個人在商店里,商店的名字叫“芳芳食雜店”。爸爸偶爾去看看我,媽媽在我開店的一年半時間幾乎沒去看過我?guī)状危抑两穸己懿焕斫?,媽為什么就不愛出門呢。</p><p class="ql-block">? 每日看店,出不去,一年半時間里憋壞了我,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死活都不干了,干嘛都比看店強。我要出去打工,這一強烈的念頭一直促使我想要出去走一走。跟我爸媽商量后,媽媽一直不同意,爸爸倒是不反對。商店里貨賣空后,所剩不多往家里搬吧搬吧,也不剩啥了,感覺輕松極了。</p><p class="ql-block">? 2003年3月末,我?guī)е?00塊錢,背著書包踏上了外出打工之路,姥爺將我送上了客車,掉頭直抹眼淚,我強忍眼淚故作輕松的說,:“姥爺?shù)任屹嶅X回來給你買好吃的?!?lt;/p><p class="ql-block">? 兜里300塊錢感覺很多,到了四平給自己買了一身衣服,那時候買件衣服自己最大的極限不能超過35塊錢,要40我都不買。結果給自己花了35塊錢買了一件牛仔服,35塊錢買了一條牛仔褲,35塊錢買了一雙旅游鞋。把舊衣服往背包里一塞,里面還有一條毛褲,和簡單的換洗衣服,戴著鴨舌帽,照鏡子感覺自己還挺帥的。穿著新衣服去火車站花了三十多買了一張去往大連的火車票,什么吃喝都沒買,晚上的火車,坐了一夜,迷迷瞪瞪睡了一夜,等到站已經(jīng)是第二天早上六點多。肚子已經(jīng)餓的咕咕亂叫,也沒舍得在火車上買些吃食,隨著行人擁擠著出了站臺?;仡^望著大連站幾個大字,還挺興奮,心心念念的大連,我來啦!</p><p class="ql-block">? <span style="font-size: 18px;">站前拉乘客的司機叫喊著,去哪啊,便宜,小姑娘去哪啊,上來就拉著我的胳膊,我一把掙脫開,一路小跑??吹劫u玉米的走不動步了,買了一穗玉米,坐在馬路邊開吃。眼睛看著路過的行人誰面善,開始跟她打聽去往xxx工廠需要坐幾路公交,一個大姨細心的為我指路,讓我去哪等車,坐幾路公交然后再倒車。就這樣一路打聽一路坐車,輾轉(zhuǎn)倒了三四次公交,終于到了本子上記錄的工廠。這是一個服裝廠,工廠好大。到了門衛(wèi)打聽招工辦,到了三樓接待室,負責人看我又瘦又小,懷疑我沒滿18周歲不敢招我。讓我拿出身份證,我解釋著還有兩個月就到18周歲了。負責人說,需要扣押身份證,需要300塊錢押金。心想壞了,我哪里還有300了,兜里就剩一百多塊錢了。</span>沒辦法人家不收我,轉(zhuǎn)身走了。走,下一個工廠,跑了三家工廠,都已我不滿18周歲拒絕了我。背著書包,戴著帽子,我將何去何從。</p><p class="ql-block">? 突然想起我們村里王*不是在大連么,來之前我有她工廠電話號碼,趕緊翻我的小本子,找到電話號碼,找公用電話亭。我還沒有公用IC卡,在一個小商店里花了30塊錢買了一張里面有50塊錢的IC卡,那是我第一次用IC卡打公用電話,也是最后一次。插入電話卡,和王*通了電話,知道我到了大連,她給了我詳細地址。大連市金州區(qū)大魏家鎮(zhèn)**村。當時也不知道原來金州距離大連還有那么遠的距離。轉(zhuǎn)身就走了,忘記了拔卡,等我想起時,我已經(jīng)坐上了去往金州的客車上。上車前我在買卡的那家商店買了一桶泡面,從店家要了開水,坐在馬路牙子吃了一桶泡面。上了車后,晃晃悠悠我竟然暈車了,胃里翻江倒海的往上涌,我強忍著咽了回去,實在忍不住哇的一口,都吐在了車里,長途客車的售票員讓我收拾干凈,我把書包里一包紙全部用來擦我的嘔吐物。吃點東西吐的一干二凈,難受和委屈涌上心來邊哭邊擦。不知道過了多久,等到了金州天已經(jīng)黑了,我又倒車到大魏家鎮(zhèn)的客車。到了大魏家鎮(zhèn),王*在那里等著我。看到了她像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樣,心想如果沒有她,我可能會去火車站睡覺。從大魏家坐車到**村,又走了好遠的路??上碌搅斯S,走進了王*的寢室,她同寢室的幾個女孩正聚精會神的看電視,還邊看邊哭,沒人理我。我留意了一下是普蘭店電視臺,正播放著一則新聞,</p><p class="ql-block">4月1日“張國榮因抑郁從二十四樓縱深跳下,入院前已死亡,終年46歲。”當時我竟然不知道張國榮是誰,甚至都沒聽說過,很不理解一個演員的死,至于這么哭天抹淚么。她們操著一口地道的大連口音,評論著張國榮有多可惜。王*知道我沒吃飯,從食堂給我打來飯菜給我吃,和她同床睡了一晚。</p><p class="ql-block">? 第二天找到了負責人,簽了入廠協(xié)議?;?0元買了類似門簾子的綠色被子,買了飯缸。領了一套白色的純棉布上衣褲子,白色靴子,白色帽子,白色口罩,手套。這是一個對日本出口海貨的工廠。我被分到了一個十幾人的寢室。王*是辦公室主任,所以我不能和她同一個寢室。</p><p class="ql-block"> 王*年長我?guī)讱q,身材高挑且勻稱,長相清秀,一笑有倆酒窩。小時候經(jīng)常去她家找她玩,幾年沒見活脫脫一個美人坯子。齊刷刷的牙齒,跟她對話時,盯著她的一顰一笑間,別說男孩子喜歡,我看著她,眼睛都不愿意離開。低頭看看自己,自慚形穢體現(xiàn)的淋漓盡致。感覺自己根本不像個女的。那時候這個工廠有很多男孩子追他,他一出現(xiàn)走在哪里回頭率那是很高的。我和王*同住那晚,我看見她床上有個相框,是和一個長相帥氣個子高高的男孩子搭肩的合影,我沒問她,但是知道她應該是談戀愛了,后來知道是工廠老板的侄子。因為有了這層關系,她便不用再進車間里工作。她手里有一板鑰匙,能有幾十把,是各個寢室和辦公室的鑰匙。</p><p class="ql-block"> 這個工廠很大,工作的廠間房有6排,寢室樓有3棟。究竟有多少員工我不知道,反正到食堂打飯就有幾百人。工廠吃飯不是免費的,是需要拿著飯票去食堂打飯。飯票面值有1角、2角、5角、1元、5元。每日食堂黑板上會貼出飯菜的價格。例如:饅頭2角、咸菜2角、辣炒扇貝1元、豆腐5角等等,飯菜都很便宜,根據(jù)想吃的菜品撕掉相應面值的飯票打飯。王*負責賣飯票,打飯時間負責收飯票。我到了工廠買完被褥和飯缸兜里還剩下不到三十塊錢。當時是工作滿一個月后才能成為工廠工人,壓一個月工資,我到那當天是4月1日,心里盤算著,我6月1日就能掙到工資了,可我這二十多塊錢兒,可讓我咋活。不過有王*在,我心里有底,沒錢了她還能看著我餓著不成。在她那里買了十塊錢的飯票便開啟了我的打工日程。</p><p class="ql-block"> 早上6點起床洗漱,吃早飯。7點進廠間,到更衣室換衣服,白色衣服、白色帽子、白色褲子、白色靴子、白色口罩。頭發(fā)要挽起來塞在腦子里,穿戴整齊,戴上一次性手套,舉著雙手,手不能亂碰其他東西。穿著靴子趟過一個水池,水池是消毒水。門口有兩個和我們穿著一樣的拿著帶膠的滾刷對每個進廠間的工人進行前后刷一遍,檢查是否有頭發(fā)以免帶進去。大白天,里面窗戶是堵死的,卻開著一排排锃明瓦亮的燈。一排排不銹鋼桌子,兩面放著凳子。桌子上是白色的一筐一筐干海帶。帶鹽粒的干海帶,被裁剪成一小塊一小塊。旁邊小筐是干咸魚,每個人配有一個天平秤,和一個小剪,還有一卷葫蘆條。每個天平秤里有2個砝碼。我們需要做的工作是,拿著小塊的干海帶片卷著干咸魚,卷三圈然后用葫蘆條繞著海菜卷纏繞一圈,在大母手指上饒一圈,葫蘆條扣一壓,用剪刀減斷葫蘆條,兩邊剪整齊,然后放在天平秤上稱,每個海菜卷重2克,如果做大了要拆開重新做。就這樣做上一天,到了晚上有來驗收人員,選擇合格的海菜卷上稱上稱重,這屬于計較活,多少錢一斤。一天下來核算多少錢,記錄。成手工,手法快的一個月能賺1200左右。我聽到這個工資讓我欣喜若狂,當時的工資能達到一千多,對于我來說屬于巨款了。</p><p class="ql-block"> 從早上7點做到12點打鈴,跑到更衣室換衣服,跑回寢室取飯缸,跑到食堂排隊打飯,打完飯跑回寢室吃,吃完拿著飯缸去走廊盡頭洗漱。1點打鈴進廠間更衣室,再坐回板凳繼續(xù)包。午休1小時整個過程簡直就是賽跑,幾百人賽跑。晚上7點打鈴下班,和中午打飯過程是一樣的。工作一天累的我脖子跟電焊焊死了一樣,不敢抬頭。最讓我想哭的是,一天包的海菜卷合格率竟然不到五分之一,剩下的第二天都要重新做。工作一天累的我是筋疲力盡。更難熬的是,氣溫晝夜溫差大,靠近海邊,天天刮大風啊,感覺風里都帶著鹽粒子。晚上躺在床上,我買的軍綠色小被子小褥子薄的要命,沒有枕頭,枕了個書包,書包里是我的舊毛褲。不脫衣服就睡覺,被子捂的嚴嚴實實的,4月初的天氣,凍的我是瑟瑟發(fā)抖,根本睡不著,大風刮的窗戶鬼哭狼噶的叫。我睡的是上鋪,一翻身整個床鋪咯吱作響,怕影響下鋪人睡眠,輕易不敢翻身。一個寢室住了12個人,都不認識,晚上睡前想和她們打個招呼認識一下,要命的是,天南地北哪里的人都有,說話嘰里咕嚕我根本聽不懂。算了,溝通不了就不溝通睡覺,夢里啥都有。為了一個月能賺一千多塊錢的夢想,啥苦我都能吃。因為兜里沒錢,每天只吃咸菜饅頭,只打過一次辣炒扇貝。因為是海邊,炒扇貝是常菜,那么便宜的菜,我也僅打過一次。就這樣的生活二十多塊錢我維持了半個月。每天只有打飯時候才能見到王*一眼,打個招呼就各忙各的了。每天晚上在幾十人搶水龍頭的洗漱間洗臉刷牙,那個洗漱間,每天掛著一排排五顏六色的內(nèi)衣內(nèi)褲,這場景形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線,至今不忘。</p><p class="ql-block"> 從小到大第一次離開家,第一次離開父母,我都不知道內(nèi)心該有多強大,內(nèi)心的倔強就這樣咬牙堅持著。就是因為我離開時候說話的話,不賺到錢不回家。但到了晚上,瑟瑟發(fā)抖的蜷縮在被窩里,那想家的心和想爸媽的心就越加強烈。離開家時候,偷偷的從我媽的柜子里的影集里面拿了一張爸媽的合影,想的我心口疼,夜里時候眼淚不知道留了多少??粗麄冋掌?,似乎再也硬氣不起來了,腦海里都是在家時的畫面。想爸爸,想媽媽,想爺爺,想姥爺,想我哥。就連家里的狗都想的我肝疼。想念家鄉(xiāng)的小鎮(zhèn),想念那個曾做夢都想逃離的村子,想念那一個個熟悉的面孔。</p><p class="ql-block"> </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p class="ql-block">?</p> <p class="ql-block"> 日復一日,每天做著重復的工作,到處充斥著海菜和咸魚的味道。在廠間做工時不能交頭接耳說話聊天,每天像機器一樣不停的工作,沒有社交,沒有溝通,沒有人情味。我不知道長期干這樣的工作她們是如何堅持下去的,反正我是快堅持不住了。聞到海菜的味道反胃,惡心,吃不進去東西。晚上睡不著覺,失眠,牙疼,說不上哪顆牙疼,滿口牙全疼。一直都沒往家里打電話,怕聽到我媽的聲音我會堅持不下去。堅持到第16天晚上,給家里打了電話,我媽聽見我的聲音,聽著我媽咆哮對我喊著,:“你這孩子啊,不知道家里多惦記,還以為你丟了。這么多天了,咋不給家里來個電話。你在哪呢?干啥活呢?有錢沒了?”聽見我媽的聲音,雖然是一直罵我,但我聽著卻如此親切。能聽到我媽罵我,感覺真好。我張著嘴哽咽到發(fā)不出聲音,又哭又笑,想家的心情爆發(fā)了,我不想干了,不想堅持了,我放棄了。給我多少錢我也不干了,這個工作不適合我,開始給自己找堅持不下去的理由和借口??晌疫B回家的路費都沒有,從王*借了50塊錢,第二天就逃也似的坐上了回家的火車。最溫暖的那束光一定在回家的路上,當再次踏進生我養(yǎng)我的那個村莊的土地上我已經(jīng)不再嫌棄它。</p><p class="ql-block">? 這就是我第一次外出打工的失敗經(jīng)歷,一分錢沒賺到還給自己累夠嗆,吃了很多苦。還差點沒把自己弄丟。野心勃勃的認為出去了我就會賺錢。能力和想法不匹配,有的只是異想天開。天不怕地不怕,想做就做,想走就走。年少無知,無知者而無畏。</p><p class="ql-block">? 現(xiàn)在這個年齡想起曾經(jīng)自己做過的沖動事兒,也許只是在那個年齡段才能敢想敢做吧,誰的年少不輕狂,誰的青春不迷茫。</p><p class="ql-block">? 我努力回想,當年為何不顧一切想要逃離我的那個村莊,想了許久都沒有想明白,那些原因突然從我腦海中消失了,消失得無影無蹤。當我現(xiàn)在這個年齡再站在這片土地上,當北方的風刮在我臉上,當空氣中黃土的味道再次向我襲來,當母親那一雙因為長年累月干活而變形的雙手伸向我面前,當看見我爸身體日見多病。當我哥每日天不亮就離開家,天黑了才風塵仆仆回家,長年累月無休息日。我才知道,我那么想逃離的是什么。我想逃離貧窮,逃離這面朝黃土背朝天的生活,我想逃離這重復的命運。我想使出吃奶的勁去改變它。</p><p class="ql-block">而二十年以后,我依舊站在這里,日子雖都變好了。但如最初我所愿,我依舊沒逃離了這片土地,沒有逃出對這片土地的牽掛。</p><p class="ql-block">我的故事總是發(fā)生在這個村莊,冬天荒涼,夏日炎熱,黃土總是輕易地落在每一個人的身上。曾經(jīng)我以為我會遠離這村莊,遠離那些面朝黃土背朝天的臉龐,和那怒吼的狂風,那吹在臉上的北風,那群坐在村口的大媽,那些講不完的家長里短和愛恨情仇,總是印在我的腦海中。</p><p class="ql-block">少年時我的日記本里有多少次我逃離了這片土地,之后風光榮歸故里。我是如此享受著那樣的場景。</p><p class="ql-block">20年過去了,我已經(jīng)不再習慣逃離,我學會了面對,面對任何事。曾經(jīng)再不堪回首的故事,都是你成長的一部分。你應該學會去接受,去接受自己的普通,去接受自己的平凡,去接受自己所有的不完美。</p><p class="ql-block">我想這就是長大。長大之后,我們學會了堅強,也學會了妥協(xié),亦學會了變通。</p><p class="ql-block">在頭頂發(fā)現(xiàn)日益增多的白發(fā)時,曾經(jīng)日記本里所有的癡心妄想,和異想天開都隨著時間和自己和解了。連嫁人我都未離開這片土地,甚至未離開這片村莊,21歲嫁人,22歲生娃,如今我的娃也到了我曾背包闖天涯的年齡,時間好快啊。那天我媽說,:“你這個年齡正是好時候,身體好,能干活,心也安穩(wěn)了,也定性了”我想應該是吧。</p><p class="ql-block"> 但在心底的聲音告訴我,年少時的夢想在遠方,榮歸故里像一場絢爛而恒久的夢。年輕已不在,我在心底搭建了一架時光機,回頭看看十八歲的自己,重新拾起那份我深深懷念的孤勇和膽氣。</p>